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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书阁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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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不能忍啊!
朱九愤愤地想:今当紧要关头,生死悬于一发,是时候祭出王牌来炸她了!
别说他堂堂男子汉脸都不要,持着一丁点儿恩情要挟姑娘家,难道被拒绝就很有脸了?他的面子往哪儿搁?
“其实……”朱九才开口又顿住,这种时候拿狮头说事会不会太不要脸了?会不会有损他在她心里高大、光辉、伟岸的形象?
“不过——”张静姝忽然想到前些日子苏清微同她提及的那位唱俚曲的歌伶,心念一动,道,“你若有空,我带你去个地方,保准好玩!”
朱九面上刹那云开雾散、光风霁月,也不问去哪儿,欣然应道:“好啊!”
张静姝略作拾掇,将欲出门,张忠出屋相送,见她与外人同行,到底放心不下,少不免叮嘱一番,末了又对朱九交代道:“朱公子,请你务必护好静姝。”
朱九笑着保证道:“忠叔放心,我会的。”
张静姝亦道:“我亥时前就回来了,放心罢。”
张忠送二人出了门,又目送他们乘车离去,直到再也望不见车子的踪影,方才转身回屋。
马车驶入绯云街,朱九好奇张望,见这处与寻常街区景致不大一样,遂问:“这是什么地方?”
张静姝道:“绯云街,你听说过么?”
朱九闻之,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巴,整个人霎时呆若木鸡。
作为都城最负盛名的风月地,他听说过“绯云街”之名,但也仅限于听说过。
皇族教养何其之严,岂能允许子弟出入这等场所?
即便是寻常贵族有心寻花问柳,也会因顾及身份,而将姑娘接到别馆外苑,绝少亲自出入风月场所。
朱九震惊极了,这女人居然带他来逛青楼?
当然,倘若张静姝知晓朱九的身份,便是借她一百个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带一个王爷来逛青楼。
张静姝见他这副惊骇模样,只道他从未来过绯云街,便尽职尽责地当起了向导,介绍道:“这绯云街大小有上百家勾栏瓦舍,其中最大的两家一作‘绯玉楼’、一作‘醉云楼’,整条街上,干歌舞、曲乐、杂剧、说书、讲史、影戏、傀戏、杂技等各种行当的艺人、馆舍都有,甚至还有比武场呢,热闹得很!”
朱九仍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闻言木木地点了两下头,以示自己听到了。
张静姝又道:“我们今晚要去的便是醉云楼。”
朱九讷讷地问:“醉云楼是干哪行的?”
对他这个问题,张静姝很有些哭笑不得,绯云街最大的勾栏院之一,还能是干哪行的?她直接道:“妓院,酒和姑娘都很有名。”
朱九垂了眸子,眼观鼻、鼻观心,作老僧入定状。
他需要动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压制住立刻跳车跑路的冲动,他只要想象一下等会儿一进那什么醉云楼,一群妖艳女子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的情景,便有种溺水窒息的感觉。
张静姝见朱九陷入沉默,便也不再说话,挑起车帘望向窗外,安静地欣赏起风景来。
朱九正自胡思乱想,猛然窜出一个念头,惊得他虎躯一震,怔怔地看向张静姝:“你、你莫不是……”
张静姝怪道:“我怎么了?”
朱九看着她,欲言又止,神色复杂,终是忍不住问道:“你莫不是好女色?”
张静姝脸一黑,气道:“你想什么呢?”说罢,甩他一记白眼,不睬他了。
朱九暗暗松一口气。
车至醉云楼东门停下,东门外冷冷清清的,门扉半掩,两个门仆守在门前,往来无有闲人,瞧着倒似哪个大户人家的偏门。
朱九四处张望,心下诧异:方才一路行来,各家馆舍莫不灯火辉煌、人声嘈杂,这儿怎的这般冷清?这同他想象中迎来送往的青楼可不太一样。
张静姝向门仆递上拜帖,道:“有劳通传。”
朱九见她这等举动,更生诧异:倒是他见识浅薄了,逛青楼居然还要拜帖?
趁门仆进去传报的功夫,朱九扯了扯张静姝的袖子,小声问道:“你确定这是醉云楼?”
张静姝眉头微蹙,将他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训斥道:“没见识就闭嘴,少给我丢脸!”
朱九长这么大,还是头回听人说他“没见识”,一时间呆呆地望着张静姝,又是心惊又是委屈,说不出话来。
张静姝低声道:“这些风月场里混的人最会察言观色,你待会儿只管跟着我就是,别多问,也别多说。”
朱九点了下头。
不多时,便有人出来相迎,为首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发髻高挽,身着素色衫袄长裙,外挂墨绿色绣花金丝滚边比甲,用的是上等的绸缎,配色稳重,观之端庄大气。那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俱是衣装得体,绝无一丝轻佻浮夸。三人行至一处,便似哪个大户人家的夫人和侍婢。
张静姝看了一眼,便知这妇人是书阁的老鸨了。
那老鸨也只看了她一眼,便道:“张姑娘好。”
张静姝不禁又感慨了下苏清微手下能人辈出,她从未与这老鸨照过面,这老鸨却已能将她认出,眼睛委实是毒。
张静姝道:“第一次见,不知妈妈怎么称呼?”
那老鸨道:“鄙姓徐。”
张静姝颔首道:“徐妈妈好。”
徐老鸨将二人迎进门,问道:“张姑娘今日来要找哪位先生?”
张静姝道:“我约了芳官先生,不知她今日可有闲?”
“芳官先生已恭候张姑娘多日,张姑娘请随我来。”徐老鸨言罢,在前引路,领二人往院内走去。
徐老鸨话不多,也不与张静姝攀谈,态度温和却也疏离。一路行来,人声稀落,小道两旁南天竹、广玉兰交错成林,时植寒春仍蓊蓊郁郁,间有流水淙淙,鸟语数声,疏似古琴之音,愈发显得山水幽静、寒日淡泊,犹误入隐士之居。
徐老鸨将二人引至一座三层阁楼前,道:“此处为左书阁。”
张静姝问道:“还有别处书阁?”
徐老鸨回道:“书阁共有三座,分为左书阁、右书阁、上书阁。芳官先生的书斋在左书阁二楼。”
几人上了二楼,行至一间雅室外,见匾书“一枕松风”,徐老鸨道:“便是此处了。”她引二人入雅室坐下,命人奉上茶水,道:“芳官先生正在梳洗,片刻即来,请张姑娘稍待。”
张静姝道:“多谢徐妈妈,不用伺候,叫人都下去罢。”
徐老鸨不多言,当即领人退下。
待人一走,朱九立刻凑上前来,眉头紧拧地质问道:“你来找男人?”
张静姝讶然:“找男人?”
朱九无名火起,满脸摆着不悦:“你们一口一个‘先生’,难道不是找男人?”
张静姝不由失笑:“这你就不懂了罢?青楼也有等级之分,书阁是最高等的,只招待贵宾,书阁的姑娘叫作‘先生’,‘先生’只卖艺不卖身,平常也不出阁。若想带‘先生’出阁,除非‘先生’自己点了头。”
朱九露出恍然之色。
张静姝叮嘱道:“书阁规矩多,我可提醒你,你待会儿别见人家先生好看,就上去动手动脚,会被打出去的,我也救不了你。”
朱九气恼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张静姝岔开话题,问道:“你吃不吃茶?”
“不吃!”朱九气呼呼地别过脸去。
张静姝洗了两只茶杯,将一只放在自己面前,另一只推到他面前,又煮了茶,给两杯皆添上,也不理会他,怡然自得地烹茶自饮。朱九生了会儿闷气,一把抓过放在他面前的茶,牛饮而尽,问道:“你是这里的常客?”
“不常来。”张静姝淡声道,“前几次都是来办事,今日方是来享乐。”
“享什么乐?”朱九问道。
张静姝瞥他一眼:“等会儿不就知道了?”
移时,门外有人道:“张姑娘,芳官先生到了。”
张静姝道:“请先生进来。”
侍女得令将门打开,一位黄衫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进得屋来,朝二人一拜:“芳官见过张姑娘。”
这位芳官先生衣着素雅,妆容甚淡,只薄薄地涂了一层粉,点了些胭脂膏子,姿容虽非绝艳,但人看上去干干净净的,行止温雅,自有一股灵秀气,令人舒坦。
朱九原本对青楼女子甚是排斥,眼下一见芳官先生,却道是自己偏颇狭隘了。
张静姝道:“先生不必多礼,且过来吃两杯茶。”
芳官先生道过谢后,坐至张静姝对面,二人饮罢茶,张静姝问道:“先生唱哪支流派的?”
芳官先生道:“不拘流派,出自淄川,学得驳杂。”
张静姝拍手笑道:“甚好,淄川流派着实有些好听的曲目!”
芳官先生问道:“张姑娘爱听哪支流派?”
张静姝道:“我也不拘,听得驳杂。”
芳官先生闻言一笑:“我新近学了一支新曲,豫章一带的,叫作《磨豆腐》,颇有意趣,张姑娘想听么?”
张静姝大咧咧往后一靠,摆了个让自己歪得舒服的姿势,一派闲适之态:“这个曲目倒没听过,今遭听个新鲜。”
俚曲不同于宫廷雅乐、坊间词牌、里巷歌谣等,是流传于市井乡村的小调,唱的也是小民日常生活里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生活气息极为浓郁,张静姝素日便最喜听各地俚曲。
芳官先生躬身而退,调好了琴,轻启朱唇,边弹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