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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番外6:第一世界线 ...

  •   夜渐深,月却愈加明亮,不必燃灯便可窥物。

      萧雨歇在窗前端坐,抬头望天。随着修为的提升,他对睡眠的需求与食欲一同衰减,在历练归来的第一个晚上迟迟未阖眼。藏身于他隐魂衣下的妖,只能无声蛰伏。

      许是多年奔波终归有些疲倦,后半夜的时候,萧雨歇坐在床上,静心入定。如丝般细软的长线从他衣襟中钻出,灵活而柔韧,它绕住萧雨歇的脖颈,开始疯长,几乎是顷刻间便覆满萧雨歇全身,逐渐显露出它的原形——无根藤。

      绿褐色的寄生缠绕植物用穗状花序堵住萧雨歇的口鼻,使他极短时间内吸下大量的眠毒。待确定身下的人已经陷入昏迷,它略微移开,发出声音:“出来吧。”

      等了很久都没等来回应。它嘲讽道:“他睡着的时候你也不敢出来,怕成这样?你在逶伏镇时求我救你,竟是你唯一敢开口说话的时候。”

      “一说话,他就要捅我。”树妖低语。

      无根藤笑道:“区区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要不是你说杀了他你会没命,我现在就能把他勒死。”

      “我以前也认为控制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树妖说道,“你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他根本不是人,他会好端端地跑去割喉寻死,也会在腹部腐烂时自己动手挖去腐肉,在流脓渗血,肠子外露的情况下为了保命,把比石头还硬的干粮往嘴里塞。”

      无根藤听后安静了一阵,没有出声。

      树妖情绪激动:“他会把我切除的,就算把我割了他也得没命,他还是会动手,我活不久了。”

      “所以我总说,不该去惹一个疯子,程卅还不算前车之鉴吗?”无根藤说,“但我看他们被你祸害之前都挺正常的。世人造神,你造疯子……”

      树妖恳求:“救救我,我藏的所有珍宝都会成为你的囊中之物,等我恢复了功力,我的修为也全部给你。”

      “你没了修为,怕是更活不了。我可是听说程卅为了找你,杀进了平原七国,得到了一个什么法器,能够探魂。十多年前,这个小孩儿被程卅抓住,你偷藏在他体内,还能侥幸躲过一劫,现在你怎么逃?”无根藤冷哼一声,“你不懂,程卅是蠢,但蠢人才会愚忠,把他留着大有用处,你非要馋那一口血肉,把人活吞,如今他成了厉鬼,你腹背受敌,开心了?”

      树妖在胸膛内躁动,被逼着说软话已经要了它的半条命,它几乎快暴怒,却忍了又忍,对那无根之藤说:“你如果看不起我给你的好处,就不会跟到这里。这一路萧雨歇与众多修仙者日夜待在一起,你我也没办法过多交流,现下好不容易等到独处,不要把口舌浪费在无止尽的嘲讽上面,浪费大好时机,算我求你,可以吗?”

      无根藤简明扼要地说:“那我如何救你?”

      “我要等萧雨歇受伤体弱意志不坚时夺取他的身体,让他彻底死透。这需要一个时机,而我也必须恢复部分修为,我把我刚孕育出的种子给你,你种在……然后我……”

      树妖说个没完,无根藤没了耐心,他说:“舍近求远,还需助你分/身修炼,又要等什么时机?现在他不就像个死尸一样躺在这里,我只要勒紧,就能让他半死不活,你如今总还剩些修为,这样都夺不了身?”

      不等树妖答话,无根藤猛地收紧,藤蔓深陷于肉,如索命的绳索。

      萧雨歇的胸膛内发出异响,无根藤起初还以为是树妖在从中配合,谁知树妖凄厉的叫声登时而出,萧雨歇于黑暗中睁开了眼睛。他看向无根藤,附着在他身上的藤蔓被顷刻点燃,一路焚烧到它的妖丹,它迅速断藤求生,蛇形于地。已经烧成灰烬的那部分藤蔓升空成为灰雾,组成一张恐怖的裂齿人脸,想要将那曾经同属一妖的断藤吞噬,火愈来愈烈,利齿逼近,无根藤艰难地想从窗户滑出。

      萧雨歇在此时悠悠站起,踱步来到窗前,按住无根藤妖丹处,一按。

      妖丹爆裂,断藤落下,萧雨歇抬手抹去脖颈上的粉末,看了一眼指腹,又轻垂眼帘,看向地上那如同长绳般的藤蔓灰烬。裂齿之脸浮在他的旁侧,如同静默的背景,他并食指和中指一挥,幻象散去。

      “刚才是你这里有惨叫传出?”陆天阙焦急地破门而入,按住萧雨歇的肩膀,把他的身体转过来,惊得说不出话来。淤血浮在勒痕下方,在萧雨歇的身上织成了血网。

      “无事。”萧雨歇说道。语气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波澜。

      陆天阙握住他的手腕,疗愈术很快便通达全身,萧雨歇的胸前衣襟却慢慢被血浸湿,而后他的表情突变,垂下头,呕出一大滩血。

      血水从下唇漫出,似乎无休无止,他紧闭双眼,瞬间失力,唯一能够借力的只有陆天阙的手,但他却推开那只手,后退一步,险些倒下。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陆天阙。

      真正的萧雨歇,在此刻才清醒过来。

      陆天阙往前一步,又坚定地握住他的手,想引自己的神魂进入萧雨歇体内,去探寻萧雨歇重伤的缘由。他问:“你可知发生了何事?我刚进屋的时候,你像被什么控制了一样。”

      被控制?

      难道……是被树妖控制?

      他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自己的体内就有一只妖。如果有妖作祟,那多半源于此。求生欲望与私心交织,成为他对此三缄其口的原因,可如果这场灾难已经蔓延至丘生门,他还不肯说出树妖的存在,那岂不是愧对师门?

      陆天阙的神魂已经快探入,他开口,竟惊觉喉管有异物伸入,骤然失声,那是树妖重伤之际为了阻止陆天阙神魂入侵的最后挣扎,在胸膛不断渗血的时刻,充满同归于尽的意味。萧雨歇看了陆天阙一眼,毅然决然地推开门,用尽毕生所学,离开了丘生门。

      后来,他给陆天阙去讯,说了许多感激之词,最后提到的,却是希望就此断绝师徒关系。

      陆天阙因他还能传讯稍稍安心,只回了二字:回来。

      未得到回音。

      接连去讯,渺无回音,萧雨歇就此销声匿迹,连是否尚在人世都无从得知。陆天阙遍寻无果,灰心丧气。他找不到人去叹这场草草收尾的师徒情谊,因为他对同门说,是自己派了萧雨歇出去游历。

      他派萧雨歇“出去游历”,又无人要他也下山历练,掌门终日看不见他人影,问他难道不管管他另一个徒弟了吗?他荒废自身,也耽误了徐闻志的修行,当然心中有愧,又回到丘生门。而后,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心事牵拉向外,与身体相隔过远,那种被绷紧的感觉如同握紧一根在狂风中的线。

      线的那头是他的徒弟吗?他有两个徒弟。

      他想了很久,或许也无需深想,线的那头,只有萧雨歇。

      栖梧峰的梧桐树黄了数回,总是来卖些小物件的商贩之前会背着年幼的儿子来此,许久未见,成了一人,再过几年,又多了个小尾巴,他说,那是他的孙女。

      陆天阙的书案上,最上头总是放着书信,随着年岁更迭渐渐发黄,他没有去管,像是默许它以这种方式记录时间,可纸还会变脆,他有一日抬起时竟落下一角。信在那一日,又变得崭新。上面的墨都显得如此新鲜,仿佛才刚有人在上面写下:“梦从海底跨枯桑,阅尽银河风浪。”

      计时已被打乱,可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对于这张桌子而言,时间早已停滞凝固。直到——上面又放上了一封新信。

      信上,萧雨歇说:此次游历,九死一生,他与一妖缠斗数年,终见曙光,很快,他便能回来。

      陆天阙在传讯时让他回来,说自己只当他是出去游历……那些未得到回音的话,被远在天边的人重新捡起,一字一句细细答复。

      信纸湿润,如从浓雾中取出,萧雨歇说他已对命运解惑,他说原来坚持下去是可以得到想要的结果的。结下善果对于人而言很难,但幸而他遇到了一些很好的人,密密麻麻列下好多,还说自己又与那个说认识自己祖先的老人相遇于路途之中,得到点解。这些年间,他坚守自己的信念,救死扶伤,好像真的有机会成为陆天阙所描述的他。最后他说,最幸运之事,是陆天阙还愿意让他回去。

      厚厚一沓信纸,写的都是温暖琐事,所受的痛苦只轻飘飘地略过一句:九死一生。

      陆天阙盯着那几个字,无声痛哭。

      与妖缠斗,为何不愿告诉自己?缠斗结束,他才启漫漫回程之路。陆天阙思索了很久,或许说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已有所察觉,萧雨歇与妖魔的渊源,非常之深。或许他与妖有着宿仇,来到丘生门,只是为了避难,所以在妖现身的时候,才会果断离开这里。

      但这个猜测好像也不对,因为萧雨歇想要回来。几十年风霜雨雪都未曾动过回来的心思,却在解决了自己的事情,见到曙光之际,提出回来,好像丘生门就是日出之时对方最想立身之地。

      他本该感到欣慰,或者应对萧雨歇的不辞而别降下惩罚,可他在萧雨歇回来那天,只问:“你有没有想过在与妖缠斗的时候,告诉我。难道你觉得我不会帮你?你知道吗,就算修为尽废,我都会除掉你命中的隐患。”

      “弟子何德何能……”萧雨歇对于陆天阙会说出这句话而万分惊讶。讶异过后,他轻笑起来,因为那个老人告诉他,在此强彼弱的较量中,树妖已败下阵来,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此事可按他心中所构想,只要修炼到可以重塑肉身的时候,挖掉妖心,还能再用这具身体活上一二十年,若是得了机遇能够升仙,即便心损,也能长生。

      怎么可能升仙?他现在不过是在元婴历劫前夕,这一二十年,是他最后存活于世的时间,他当然想回到陆天阙的身边。

      即将死别并未给他带来痛苦,因为将会失去树妖这个威胁,他轻松自在又满足。与仇敌共存一体,他再也不想多经受一日,在生命的最后一程与心上人心无挂碍地相处,坦诚以待,就是莫大的幸事。

      他曾担心自己会被树妖所控制,化身厉鬼,将灾祸之火带到丘生门,酿成无可挽回的惨剧,可原来……他能够比树妖更为强大。苦痛不可丈量,却终于走到末尾。此刻,他幸福而胆大妄为。

      他一边说自己何德何能,一边抱住了陆天阙。以前抱时,他总要找些理由,现在他不找了。拥抱很快变成相拥,手臂收紧,用力得有些逾矩。

      当晚,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梦里,他在濒死之际请求陆天阙把他埋在自己的故乡,逢年过节能来看看他。他在无尽长夜所做的坟中,没有等来陆天阙。

      正如他入魔当天,没有人能来唤醒他。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入魔,因为他坚定地认为树妖已不是他的对手,可恍惚中,他确实感受到树妖在自己历了雷劫之后,破开了他的胸膛。

      他曾按破妖丹的那根藤,不甘心损失全部修为,这些年来竟守着树妖的种子,助它分/身修炼。无根藤必须吸收宿主植物的营养才能恢复自身,它希望树妖能够蚕食掉萧雨歇,恢复千年修为,成为自己所附生的宿主。

      历劫正是难得的受创之时,它携来树妖的分/身,想趁此机会夺身。萧雨歇的魔心感受到巨大威胁,为了保护他,抢先占领了萧雨歇的身体。

      拒霜花从心中长出,异世界魔族的力量充斥于身,同时也带来了他们对修仙界深入骨髓的仇恨。混沌的初生魔族没有理智可言,只有天性使然:必须保护萧雨歇,也必须杀尽修仙界。

      在杀光修仙界之前,都无需让萧雨歇醒来,这样才能保护好他,才能完成使命,履行厉舟对陈七的承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番外6:第一世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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