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7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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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进去之后小黑盯着入口很久。此刻他的脑袋就像时光机，记忆不停倒退倒退，退到五年前的记忆之初，最后一团沉重复杂的思绪像是冲破牢笼的困兽，疯了般灌溉他的全身。
回忆这种东西有时候就像做梦，有可能因为太久远而造成一部分的假象，或者太痛苦，记忆的主人自动屏蔽了真实的状况臆造一个美好的假象。
小黑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那么，他此刻脑海里徘徊的是真是假？
他看到一片深沉的漆黑。一切就是从那里开始的，他张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盏精致又阴森的人骨吊灯，他感受到自己的惊恐和无助，身子不断地后退后退，知道对上那一堆很珍珠一样美丽妖异的眼睛。
平平无奇的男人，却有一双让他吃惊的眼睛。
其实他宁愿不信，不信他的记忆里的确有这个男人——弗洛西斯。伟大的魔王路西法。如果不信，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过小黑的人生，心安理得地和奈琳一起逃出去，然后结婚，生孩子，贫苦但快乐一辈子。
但是，不幸的是，连他自己也难以自欺。
记忆里那个男人有一头漆黑如夜的长发，在夜里转身看自己的时候甚至让人觉得他整个人就是黑暗里的一撮空气。但却是不可忽视的空气，因为他包裹周围，身处其中的人根本无法逃脱。
“都别围在门口了，散开一些！散开一些！陛下等会儿要来主持宴会。”堕天使小跑着挤到人堆前，挥了把汗：“女士都站到前面，个子矮的也站到前面！”
下面有人开始抗议了：“你什么意思？把我们个子矮的归为女人？”
“女人怎么了？女人难道还不如你这样的垃圾？”一个高挑的女人居高临下盯着矮个子的恶魔。
人群中很快开始骚动，女人和矮个子的男人们开始以身高和男女地位能力高低展开激烈舌战，两三个冲动的直接挥手操拳。
站在人堆前的恶魔显然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句无心的话引起两堆人的矛盾，隔了几分钟陛下就要出来了，要是看到这个场面那他们精心准备的这一场宴会就完蛋了。
“魔就是恶魔，用拳头总比用脑子多。”
小黑觉得在理，点了点头，又觉得这声音耳熟，转过头去，然后微微一愣：“你也来了？”
犹列尔端着一杯红酒凑在唇间，莞尔一笑：“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小黑摇头：“我是来找人的。”
犹列尔扬起笑意沾染的唇角：“我也一样。”
“听说天使和恶魔是对立的，你一个人来不怕回不去么？”
“不会。”犹列尔似乎很有信心：“我运气很好，每次将死都会有个笨蛋冒出来救我。”
“那真恭喜你了，你运气真好。”
犹列尔微笑：“爱恩，你不用骗我。”
小黑蓦地抬头：“你在说什么？”
犹列尔逼近一步，金色的长发轻轻打在小黑脸上：“我说你骗不了我，你的一切，你的感情，你的无助，你的喜怒哀乐，还有……你失而复得的记忆。”
小黑惊怔：“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很简单，我知道你知道的一切。因为……”他微微眯眼，凑上前去。
再后面的话小黑没有听清楚。因为喧闹的人群已经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挤过来。他被挤得踉跄退后几步，撞在犹列尔身上，犹列尔扶正他，在他耳边耳语了一句：“你的妻子，你不要就送给我吧。”
小黑愤怒地抬起头，却发现犹列尔很严肃地盯着他。他突然沉默了。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回荡。
是要路西法，还是奈琳。
这是犹列尔的声音，尖锐而讽刺，像在说：“爱恩，你爱谁？你知不知道你爱谁？”
你知不知道你爱谁？
小黑抱着头闭上眼睛，熙攘拥挤的人群，奈琳淹没在人群里，声嘶力竭地喊他：“小黑哥！小黑哥！你还要不要我？你要不要我？”
小黑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虚无的背后又是一对漆黑如夜的黑目，黑目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埋没在黑夜里。他追上去喊他，喊着“不要走！不要走！”同样抓住的只是一片虚无。
抉择永远是战争，不想做的抉择是注定要失败的战争。
犹列尔的声音徘徊在耳边：“爱恩，你真自私，你两个都想要吗？”
不是……不是……
他觉得世界仿佛就要崩溃，像山洪暴发，掩埋了他的所有。但最后却又在世界坍塌的一刹那，混沌的思维里注入了新光。
小黑猛地睁眼。人群的争吵已经遏制，众人又尽然有序地分开一条细小的过道，过道这一头是小黑茫然地站在红毯上，仿佛迎接审判的囚犯。身边的犹列尔早已消失了身影。
而那一头，是个逆光的黑影，一步一步走近，站定在相隔一米的红毯上，小黑终于看清，正是在最下之窖叫自己帮了自己的优雅男人——莱洛斯。
莱洛斯是路西法的亲信，相信魔界没有人不知道。所以刚才沸反盈天的场面在这个人一出场的时候就瞬间冷冻似的没了声息。
莱洛斯站在小黑面前，恭敬又优雅，微微弯腰鞠了个躬：“陛下请您进去。”
人群又开始骚动，维持秩序的恶魔小声呵斥：“安静！”人群安静，默默盯着红毯上不起眼的小黑。
莱洛斯恭敬地让开路，见小黑不懂，又小声提醒：“陛下请您进去。”
小黑恍惚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怔怔地盯着莱洛斯。莱洛斯向他微笑，他却瞬间的窘迫，仿佛心底的想法都被镜片后那双犀利的眼睛看穿了。
空开的过道上回荡着呼呼的风声，千百双眼睛盯着他，有人小声议论：“看，那个人长得像谁？”
“天呐！爱恩殿下！”
“我听说爱恩殿下死了，难道消息出错了？”
“你就是爱恩殿下，爱恩殿下怎么可能死，他是神魔之战的功臣，陛下肯定不会让他死的！”
“可是我听说他从神那里换回了陛下，启动了‘恶魔的爪牙’怎么可能有人能从那个魔法中逃生……”
“可是他就是爱恩殿下，你看清楚了，魔界没有人的眼睛是长成那样的！”
声音被风声掩盖。
莱洛斯推了推镜框：“主人，既然您都想起来了，那就请您进去吧，陛下有话对您说。”
小黑……不……爱恩退了退。他果然是看穿了，没有什么可以躲过镜片后那双美丽犀利的眼睛。
爱恩点了点头，脚下却是格外沉重。
他不知道是什么在阻挠他一步一步靠近路西法。
或许踏上这一条路是众望所归，是心底最渴望的，否则为什么徘徊了五年，天南地北还是回到了这里。
有人说，人总是会向着牵系自己的地方有意无意的靠近，有的会一辈子停驻在那里，有的会到最后在那里栖息。这个地方最终被称为——家。而一直在哪里等待你靠近的那个人，就是你的家人。
光阴荏苒，时间辗转他都不会离去。
爱恩踏上万魔殿的台阶，一阶一阶往上走。
路西法，我回来了。可是心口缺了一个大窟窿。
爱恩抬起头，看到那个近在咫尺的入口，一道一道幻影从眼前飘过，路西法站在面前，向他伸出手来，晶莹细致的五指，除了黑色手套，指尖上包裹着淡淡馨香。再一闭眼，幻影就消失了。站在门口的已经换了人。
众人微微俯身行礼，莱洛斯也微微弯腰：“别西卜殿下。”
爱恩抬头看这个红发的男人，和红毯上的微微侧目不同，他换上了一身舞会的华服，红发张扬地披散在肩上，的确符合一个魔君的地位。但他看所有的人的眼神都是森森冷冷，或者是爱恩的错觉，他只是在看自己的时候，目光又一种难以辨别的复杂。
“大……爱恩，我只说一句，今天你进了这个门，往后一辈子都是老大的人，没有后悔的余地。”
爱恩抬起头，盯了别西卜半晌：“我有话对他说。”
“你只要说进还是不进，如果是无谓的废话就不要说了。”
“我只想请他不要那么自私。”爱恩苦笑抬头：“尊贵的魔王陛下啊，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自私骄傲不可一世的臭毛病。如果五年前他不自私地要去夺下神界我会死那么多人吗？至少蜜伊莲和络斯不会死。如果一千年前他不堕天又能少死多少人，他总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生命也是生命，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众人屏息，别西卜烧红了双眼，双拳紧攥：“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爱恩倔强地仰起头，对着门内提高嗓音：“路西法，你真自私！”
身后已经没有人说话，风声越来越大，几乎淹没了远处隐隐的音乐，连漫天的玫瑰花瓣也被吹得四散飞舞。
五年前他一直一步一步被动地活在他人的世界里。如今它拥有了记忆空白的五年，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五年。他发现自己竟悄悄学会了很多，例如反抗，例如愤怒。
路西法啊路西法，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的奴仆，匍匐在你的脚边给你选择。即使那个人曾经深陷在你的迷障里，或许至今依旧难以自拔，但是他却拥有了反抗的能力，反抗你都不怕了，怎么还会畏惧反抗自己的心。
“爱恩，你长大了，却变得让人讨厌。”
爱恩笑：“难怪你们讨厌神讨厌天使，原来是因为他们反抗路西法。”
“你信神？”
“对，神至少不会自以为是地命令别人，至少不会让我选择抛弃真心，或者抛弃信义。神不会逼我。”
别西卜笑了笑：“很好，去找你的神，滚出最下之窖。”
“我会的，马上。”
爱恩转过身，众人呆楞地盯着他。他向众人苦笑。
是啊，前一秒还是魔界叱咤风云的英雄，在神魔之战里救了他们伟大的陛下，为魔界立下赫赫战功，下一秒却说——我信神。
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却比上来更加沉重。
肆虐的风扬起他的头发，他用手拨开，风却月吹越大。
他在最后第二阶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了众人的哗然，然后身后响起的熟悉嗓音，温柔带点隐忍，干涩带点悲哀。
路西法站在万魔殿的顶端，俯瞰台阶上一步一步远去的少年，终于还是闭了闭眼，叫了他：“爱恩。”
爱恩低下头吸溜了一下鼻子，却发现整张面孔早已一片温润湿热。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76）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