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张生旧梦

95、（95）

　　上一次是站在茫茫红海边，波涛翻滚，水汽蒸湿了他的眼仁。这一次是站在天堂的边沿，云雾缭绕的天之边界。雾气润湿了双瞳。
　　后来他才明白，无论何时何地，怎样的情境，跟在路西法身后，他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他纵身跃进地狱。路西法从来不给他考虑的机会，而他也从来不需要考虑。

　　他将手搭在路西法掌中，对方的手掌冰凉，或许在这之前千万年都没有人这样与他指尖相触，没有人尝试感受一下他掌心的温度。
　　曾经听人说过，手指冰凉的人，心也是冷的。
　　而路西法，他或许并没有心。

　　就在下一秒，他就被路西法牵着一脚踏入虚无的云层，感受云雾扑面的水汽和疾风划过面庞微微的刺痛。他并没有张开翅膀，路西法也没有。如果不是对方用魔法控制着两人下坠的速度，这看起来真的就像一场殉情。
　　贝利亚有时候想，如果哪一天路西法真这么和他手牵手殉情了，那么自己会用什么表情扑向这块大地，路西法又是什么表情。
　　他转过头看路西法，路西法并没有表情，但是贝利亚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星星点点难以察觉的喜悦。

　　路西法不喜不悲，能让他喜悦的……或许只有身下这片还没有开凿的土地。

　　不知下坠了多久，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可贝利亚却觉得时间太快，仿佛一眨眼路西法就会消失在他眼前，他尽力抓紧路西法的手，或许用力过大，路西法皱了皱眉头，转过头来看他。他不好意思地松了松手。

　　神界到魔界相隔九重天，其中出了重重的云雾和茫茫的红海之水，必经的还有人界，此时的人界还是一片荒芜的大地，人类的文明相当落后，但天使的传说在这片并不久远的土地上已经流传了很久。传说天使是人类的始祖，传说人类之父亚当，人类之母夏娃是第一对堕落的天使，也传说他们是生命树上第一对对神界以外充满向往的生命，所以他们一出生就成为了人类。

　　贝利亚并不认识亚当夏娃，也不知道人类的始祖是谁。但他知道这两个传说中的人破了神界的记录，第一次在神殿说出了：“不。”
　　贝利亚想，如果不是那两个被踢到人间的伟人，那么第一个说出“不”的会不会是路西法？

　　但事实往往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很久之后路西法却是连“不”都没有说，直接带领三分之一天使军团堕天了。当然，这是后话。

　　此时他们终于穿破最后一层云雾，金线眼前的就是广阔无垠的人界。
　　那个时候人界还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偶尔能够看到几个人类。或许他们还没有语言，也可能有了语言，能够对着这突然划破天际的天使喃喃自语。无论如何，这片土地都散发着一种在神界搜寻不到的美好，最初的，原始的美。
　　或许很多东西都是这样，时间越久他就会失去原本最美好的那部分。时间真的能够腐化太多东西，连最初纯洁朝圣的心最终都有可能被腐化地贪婪，虚荣，或者麻木不仁。

　　至此，贝利亚终于开始明白路西法为什么爱魔界，爱得宁可舍弃神界所有的光耀也要堕入这片无垠的深渊。
　　他的心里自始至终没有神，有的只是对最真实的执着。

　　此时的魔界真的就是一片荒原，除了燎原的野风，就是熊熊的地火还有坑坑洼洼的岩洞。
　　一点都不美，至少和此时华丽的天堂比起来，这里是名副其实的地狱。

　　“喜欢这里吗？”路西法突然转头问他。
　　贝利亚答不上来，或许他还没有路西法那点觉悟，实在对这里喜欢不上来。
　　路西法冷冷笑了笑：“这里就是魔界，你站在这里，每天都能看见许许多多的灵从你身边飘过，你摸不到他们，他们同样无法触碰到你，再往前走你会看到很多小个子的魔精灵，他们很吵，如果你不喜欢，可以避开他们继续往前走。”他顿了顿，突然转过头来看贝利亚，他比贝利亚高了半个头，这个角度望着他，仿佛洞悉一切的天神一般居高临下。“如果说……我要你留在这里，永远不回神界，你愿不愿意？”

　　贝利亚愣了愣，他突然意识到其实贸然地和路西法来到这里可能是个不明智的选择。
　　因为天使们私底下处置他们死对头的方式，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对方丢到魔界。没有很高魔法的天使一旦被打入地狱，那么即使你心系父神，你也只能做一辈子的恶魔。

　　难道路西法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甚至讨厌自己，所以要将自己埋葬般地永远抛弃在这块土地上？

　　他退了一步，眼里露出恐惧。

　　而正是这样的恐惧，触及了路西法内心边沿的怒火。
　　他嗤笑，走近一步：“不愿意？”
　　贝利亚又退一步：“殿……殿下，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神界有那么好？有那么让你留恋？你才在那里生活了多久？你能分辨自己想要的吗？你能分辨真假好坏吗？”他步步紧逼。
　　贝利亚一直退，直到一脚踩空，身体向后仰去，路西法没有伸手抓住他，而是在他将要触地的时候用魔法将他拉了回来。

　　一个灵在他们之间飘过，又一个灵在他们之间飘过。

　　贝利亚突然觉得路西法变了。变得和之前那个不一样，却越来越像千年后的那个路西法。
　　原本这样怒火燃烧，冰冷傲慢才是真正的路西法。他的骄傲可以像火焰一样灼人，高高在上的态度也可以像冰块一样将人速冻。
　　贝利亚领教过，而此时他却在怕这样的骄傲之下对方真的会将自己遗弃在这里。

　　许多许多年了，和路西法在一起该经历的也经历了，注定要失去的他一样也没留着，应该能得到的或许已经得到了。其实仔细想想他想要的也不多，害怕的也不过就是路西法又那样决绝地，淡漠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有限，但分别却总没有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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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西法殿下！原来你真的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两人间尴尬的气氛。
　　贝利亚转过头去，路西法则是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是加百列。
　　加百列是正宗的天使，不但有天使的华贵美丽，而且有一颗典型的伪善，清高，自以为是的心。很多年后魔界的人评价他就是这样——伪善，清高，自以为是。

　　“殿下你怎么总是跑到这里来？”他踮着脚尖一丝不苟地盯着地面跑过来，生怕他华贵的衣服上沾上一点点这里的污垢。“啧，真脏，殿下你什么时候回去？哎呀，不行不行，我得让拉斐尔来接咱们，这地方的环境让我不敢把翅膀露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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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殿下你等等我！我特意来这里找你的殿下，我有事情和你说，你等等我！”
　　路西法的速度，如果不想让谁追上，那么绝没有被追上的可能。

　　加百列愤愤地哼了一声，眼角瞥到一边盯着他的贝利亚：“看什么看？你是什么东西。”
　　贝利亚耸耸肩：“加百列殿下，您的鞋子脏了。”
　　“什么？”加百列低头，再抬头的时候贝利亚也已经不在了。

　　路西法来魔界就像视察一样，没有什么大事，但这一次似乎是抱着某种目的来的。
　　贝利亚一路追，他在这里生活过，虽然这里目前还是原始形态，但是他至少能够分辨南北，按着记忆里的线索摸向最下之窖的位置。直觉告诉他路西法在这里。

　　途径沉默之地，他停了停。那里还是一片汲汲泱泱的河流，相较一千年后完全没有区别。贝利亚在河边站了很久。
　　他曾经思考过他为什么会穿越到一千年前，路西法曾经和他说过，这是世界上的时空漏洞很少，一共两个，一个就是利提河，另一个在神殿，神座之上。
　　显然他不可能坐上神座，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掉进了利提河里。这样的话，如果他再一次跳进利提河，会不会就能回到一千年之后。

　　他抬了抬脚，站进河中，河水非常浅，只及他的脚踝，他一步步走向河心。突然又停了下来。
　　真的能够回到一千年以后吗？或者……他真的想回到一千年以后吗？

　　曾经有人问过他，如果你一开始就认识路西法，你会反对他堕天吗？
　　而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如果路西法不堕天，如果他们不在铁轨上相遇，如果没有神魔之战，没有什么巨兽……或许他们的路途可以平静许多。至少魔界不会像那日一样，淹没在泱泱火海里面，路西法生死未卜。

　　他闭上眼睛退了回来，站在岸边。不知是在何时，水中出现了另一个倒影。水面粼粼的波纹涣散了路西法的倒影。
　　贝利亚坐了下来，转过头去：“殿下，你喜欢魔界吗？”
　　路西法的金发在这片一切以黑为主色调的土地上尤为刺眼，却奇迹般完全没有一点不和谐。
　　路西法没有回答。贝利亚知道路西法就是这样一个人，问什么也不答，所以永远不知道他怎么想。也让人永远地差一步，无法跟上他。

　　“殿下，你问我想不想留在这里？……如果我要您陪我一起留在这里，您愿意吗？”
　　路西法低下头看他：“我要留在这里，绝不会因为你。”
　　贝利亚笑了笑，伸出双脚在水里晃荡：“这我当然知道，我才不会自作多情，我是说，如果我留在这里……陛下……您……要我吗？”
　　或许是这一个刺耳的“陛下”让路西法觉得莫名，又或许贝利亚突然觉得这样的问题真的是不知廉耻，两人没再搭话。
　　而贝利亚却始终垂着头，等待着路西法的答复。

　　而最终路西法也没有给他答复，而是选择了贝利亚最害怕的方式——决绝地，淡漠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他一个人留在魔界。

　　贝利亚不是第一次被抛弃了，可是这一次他却觉得尤其地心碎。他不能解释为什么，大概是沉默之地的风太大，吹花了他的眼睛，让他提醒自己不要哭的同时，泪水模糊的双眼。

　　他记得一千年后他也曾和路西法站在这里，看对岸的风景。而他终于到达的彼岸，确是那样渴望地想要回到曾经。

　　他在魔界晃荡了三天三夜，后来玛门偷溜下来玩遇见了他。

　　他终于决定，阻止路西法堕天。
　　既然就算陪着路西法堕天路西法也不会选择爱上自己，那么不如阻止他，往后一千年里，不再有神魔之战，不再有巨兽。
　　路西法不再狼狈，不再生死未卜，而是永远高坐在神界顶端，享受他的荣耀与光辉，做永远的光耀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