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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晋江独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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蒸腾的情欲瞬间退去,时语手指撑着额头缓缓坐起身,额角冷汗涔涔,说不清是在恐惧什么。
她想去浴室中洗把脸,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却又望着那半开的门扇而却步。
那里面似乎有噬心的兽,令她甚至不敢正视,连余光也游移。
时语两手拍了拍双颊,强打精神,忐忑出了休息室,钻进吧台后,往盛谙身旁神色如常靠过去,脚步却踟蹰而缓慢。
她生怕被他瞧出异样来,可又隐隐冒出些疯狂的念头,生怕他瞧不出异样来。
那样矛盾的意念反复拉扯她,令她焦躁又惶恐,心里像是有无数猫爪在抓绕,似乎做什么都不对、怎么做也都不行,只下意识想让自己忙起来,忙到不需要思考。
时语手边摸到什么便洗什么,十指凑到水龙头下,企图借沁凉水流持续冲刷过双手,勉力维持那最后一线清明,在周身笼罩着的独属于盛谙的海盐咖啡气息织成的网中不断挣扎。
盛谙瞧时语频繁在吧台后走动,取走用具又一遍遍擦洗、整理、归位,忙得连抬头的功夫也无,起初只当她有心事,可她又并非心不在焉,需要她帮忙时,也能及时搭把手,工作流程仔细而无误,古怪得仿佛……一切如常?
盛谙侧眸忖度打量她,微微皱眉,将笔悬在白板上,隔空做了做敲击的动作,时语也毫无反应。
“耳朵有没有不舒服?”盛谙想了想,转而发了微信给她。
手机振动,信息弹出屏幕,时语低头瞧见,茫然一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耳廓,不解转头看盛谙,模样很乖很乖得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问?”她表情写满问号,似乎盛谙才是俩人中奇奇怪怪的那一个。
盛谙:“……”
他欲言又止,放下心的同时又更忧心。
算了,午休时再问她吧,盛谙原本是这样想的,却不料,临近中午打烊,店里突然来了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是个皮肤黝黑但面相稚嫩的年轻人,与他们差不多的年纪,但又高又壮,健硕得像个体育生,表情却羞涩而怯懦,踟蹰拿着手机徘徊在店外的艳阳下,沿着透明玻璃墙逡巡了好几圈,方才探头往店内瞧,犹豫了半晌后,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进来。
他紧紧握着手机,一直走到吧台前,看了看盛谙又瞧了眼时语,一身肌肉因为紧张而绷起明显的线条,赧然得边抬手比划边很努力地发音:“请问,你们还招人吗?”
“我以前在咖啡店打过杂,懂一些的。”
“之前朋友见到这边有招聘海报,所以叫我过来问问情况……”
他的嗓音很好听,低沉而中气十足,与他壮硕的身材一般,显得尤其健康,可是发音很艰难,字音也咬得含混,明显也是听障人士,后天通过学习可以说,但仍不能听。
是盛谙的同类……
时语心里倏得一空,仰头震惊看着年轻人,耳道内霎时此起彼伏响彻钟声,仿佛那种童话故事里,午夜十二点时分,魔法破除时的钟响。
心中盘桓的旖旎粉色泡泡登时碎裂散尽,时语看到盛谙放下手头工作迎上去,笑得非常和善得用手语跟男生开始沟通,神色却又明显迟疑,余光不自觉瞥向她,又迅速转回,唇角微微下弯,似乎——又没有那么高兴的样子。
他在担忧什么?
担忧如何做出取舍,担忧如何“拨乱反正”?
是啊,他是那样一个温柔的人,怕不好说出生硬而伤人的话……
时语虽然看不懂,但也无所谓懂不懂了,她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十指搅扰在水流下。
时语不记得男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只知道,盛谙维持目送他离开的姿势在吧台后站了很久,手中下意识握着记号笔,五指松松紧紧,不晓得在想什么。
他们两个交流的结果,她没问,盛谙也没说,似乎两个人都在有意回避,晚上安安静静吃完饭,盛谙关了店门后,照旧送时语去车站。
他们到时,正赶上一班车甩尾离开,盛谙便陪时语静等下一辆。
过了高峰期,公交车越来越少,尤其到了晚上,将近二十分钟才会有一趟。
车站灯牌下,成双成对的人很多,小情侣打情骂俏尤其热闹,只他俩安静得诡异,像是一对陌生人。
往日他们会边等车边用手机聊天,聊聊从顾客那里听到的有趣的故事,再商量第二天吃什么,不时抬眸相视一笑。
虽然方式奇奇怪怪,但时语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不会去理会周围人不解的目光,可今日却越发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个乱入了盛谙世界的过客,幸得相携走过一段路程。
只是这段路程太短了些,很快就要到头了。
盛夏的夜,暑气未消,时语似乎也未觉察出炎热来,她小心翼翼窥盛谙一眼,路灯下,盛谙侧颜尤显温润。
盛谙敏锐觉察,侧目探去,四目相交,时语眼神一瞬哀伤又旷远,不知透过他在看什么,他微微皱了皱眉,想问又不知该如何问。
他似乎有许多话想问她,却不想通过微信的方式,仿佛离开了纸板,他与时语交流的勇气在这样的夜色中,也退却了不少。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车终于姗姗来迟,时语上车后,回头看了盛谙一眼,露出了今日为数不多的笑颜,她忽然笑得释怀,转身走到空位坐下,与他挥手。
像是很认真得在道别一样——盛谙心里倏得腾起古怪的感觉。
车开后,他下意识跟着紧走了几步,见它载着时语越走越远,心里猛然空了一块儿,像是就这么一沉默,有什么东西就被载着离开了他。
***
是夜,时语回到家,疲累陷在被褥中,眼前仍止不住浮起盛谙氤氲于水雾之中的模样,性感但又很温暖。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但盛谙不需要她。
时语心知肚明,是她单方面依赖于盛谙,这并非是一段良性感情的开端。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她是不是应该主动离开了?
这一日短暂而奇幻。
就像是时空自动开启了修正系统一样,在她感情满载的这一日,送她回到了与盛谙初见的那一天,让所有都归位。
*****
翌日,晨起,十点,独属盛夏的艳阳复又高悬天穹,与这月余来的每一个清晨并无差别。
“他说,他快要结婚了,女朋友是个健康的姑娘,所以家里并不同意他们来往,想以高额的彩礼作为借口分开他们。”
“但他真得很爱那个女生,他原本晚上在她工作的剧院打杂,现在便想多打一份工,听闻我们在招人,就过来问问。”
“店里有你就够了,贫穷的老板还没有赚到多余的流水去多招一个人,但又很想帮忙怎么办?”
“所以我想了一个晚上,打算让他——”
盛谙在吧台后做完开店准备,便一手支在桌面上架起整个身体,一手拿着笔在白板上认真地写,笑容轻松又惬意,与昨夜简直判若两人。
却在此时,微信忽然弹出消息通知——时语的头像卡在锁屏上:
【我要辞职了。】
盛谙点开提示的瞬间,笑容僵在脸上,却见第二条信息接踵而来——
【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很喜欢、很喜欢,但我知道他并不喜欢我,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大胆而直白。
盛谙不用想就已经明白了。
他独自站在吧台后,忍不住面红耳赤,心脏登时跳得疯狂,他下意识紧抿着唇,盯着屏幕,等待自问自答后,时语得出的结论。
电话那头笔直坐在书桌前,垂眸一字一句仔细敲打屏幕的时语,在接连两次按下发送键后的那一刻,忽得也轻松笑了起来,有什么重物就那么放下了。
盛谙不适合爱情,她恍然明白过来,他从来都像是个小太阳,但是所有人的小太阳,不只是她一个人的。
爱情有唯一性、有排他性,她会忍不住据他为己有,所以——她得离开。
她不能将他拖入红尘中,毕竟,他也从未很明显得流露出对她的不同来。
她就像是他光芒笼罩下的万民,只是之一,却并未有什么特别。
这样的认知,让她又释然又遗憾,伤心又自在,如果她从未失去过听力,她会执着追求他,因为她不曾在心里生出惶恐,便从不需要他的照顾,也不需他的怜悯,他们是站在同一高度上的两个人,那样,她喜欢他的起因,就只会是因为看到了他不同于旁人的好。
可如今却不是这样,时语很明白,她喜欢他的缘由脱不开受他的关怀与照拂,而她的内心更不由自主仍在依赖着他。
成年人,总该分清“需要”和“真得喜欢”。
她不晓得是自己因病而生出了拧巴,还是在“爱情哲学”里,这也是正确的?总之她忽然觉得,他教会了她那么多,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平和与接纳,如此多的时日,她总该学会了才是。
【所以,我想离开了,不是赌气,也不是欲拒还迎,只是不想再打扰到你,我也是时候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时语再次按下发送键,耳朵的嗡鸣霎时尖锐响起,似乎它们也明白自此开始,时语失去了她的依靠,狰狞得在示威。
时语扔下手机,两手捂在耳朵上,引导着自己在慢慢得深呼吸,缓缓平复着情绪。
电话那头的盛谙,笑容却逐渐消失,他神情凝重得盯着屏幕上最后跳出来的那行字,看了许久,倏得便明白了时语的意思。
那样一个看似脆弱敏感的小姑娘,内心却坚韧独立,她得到了荫庇,却从未当做理所当然。
盛谙那一瞬心里的感觉很古怪,酥酥麻麻的,心跳的声音懵得响在他耳畔,“心动”似乎刹那间具象化了。
纯粹的、干净的、倔强但坚强的灵魂,此时凝聚在他掌中那巴掌大的手机屏幕中,短短三句自我剖白里,熠熠生辉。
盛谙忍不住摇头笑了,无奈的、自嘲的,伴随着“原来如此”的了然——
【我之前确实没有喜欢上你,但似乎喜欢你也很简单,转折处不过是你告诉我,你喜欢我,但是不能再依赖我,你已经学会了坚强和独立,想来自己已经可以很好得生活。】
他重新提起笔,在白板的背面,一字一句,认真记录下了这一刻的心情,但随着他翻转白板的动作,仿佛这一段缘分,也就此翻过了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