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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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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小姐,我能送你一支百合花吗?”多米尼克半俯下身来,一身正装,碧绿如林海的苍翠眼眸中难得的盛满了年轻时候的雀跃的光。
正坐在窗畔发呆的苏珊被他拉回了神思,眉眼微蹙,哑然失笑:“你怎么起来了,你最近状态不好,得多休息啊。”
说着,她连忙起身,要将身上的毯子裹到此刻某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傻子身上。
“关窗就行了,不冷的。”多米尼克拦住了她,重新将毯子裹回了苏珊身上,苏珊低下头,去看毛毯边缘裹着金丝细线的流苏晃荡,却看见了男子有些空荡的袖管。
这件正装是多米尼克年轻时、和她约会曾穿过的;曾经,这件礼服衬得他身姿挺括俊拔,但现在,旧衣未改,可它的主人却日益消瘦,不见昔日光彩。
“迪安,你最近瘦了很多……”苏珊眼眶一烫,悄悄撇过眼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再去医院看看。”
“知道啦。”多米尼克微笑着,将指尖捏着的百合花递到了苏珊的手里,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语气温柔缱绻,“我可以邀请您约会吗?美丽的加西亚小姐。”
彼时,他们是怦然心动的恋人,还初心懵懂,连告白都并不算得熟稔,约会的邀约说得磕磕绊绊,两个年轻人在高悬的明月之下,淡淡地红了耳尖。
“如果当初的你的邀请有现在一半顺畅,我们就不至于互相揣摩两个月才第一次约会了。”苏珊想起了旧事,不由莞尔,“明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送我花的人,怎么后来就那么害羞呢?”
“可能……”多米尼克指腹擦过苏珊侧脸盘发漏下来的一缕碎发,“可能,这就是精心计算和不期而遇的差别吧。”
“难道和我恋爱会比你的实验还复杂?”苏珊抿唇,但依然保持着笑意。
“是啊。”已经脱下了白大褂隔离服的研究员捧起自己可爱妻子的面庞,吻上了她的眉心,目光虔诚,“你是我遇见的最复杂的课题了。”
“那太不巧了,先生。”苏珊佯装怒意,“你已经遇上了!”
“我想我很幸运。”多米尼克笑出了声,“我遇见了我愿意付诸一生的难题,所以,‘难题’小姐,我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苏珊将百合插入了窗台前的花瓶中,探出手,搭上了多米尼克的掌心:“勉为其难。”
多米尼克指尖一挑,用终端打开了音乐,抬起手,揽上了苏珊的腰间,她这些日子没有休息好,憔悴了许多,像极了他刚刚手中的那支百合,孱弱的可以轻易散去。
他们跳的是在聚会场合常跳的华尔兹,但这次他们跳得委实不算什么多具美感,两人都不在年轻,同样,他们精疲力竭,仿佛疲倦且濒临衰亡的一对天鹅,气息恹恹的在浪漫优雅的曲调里共舞。
苏珊的居家裙裙摆摇曳着,甩出丝丝灯下的流光,多米尼克贪婪地凝视着她,一丝一毫,都舍不得溢出自己的目光所及。
多米尼克:“其实,当初在约会的餐厅里邀请你跳舞的那一次,是我第一次跳舞,也是第一次和异性跳舞。”
“我知道。”苏珊姿态轻盈,眉眼间藏着的哀愁褪去了许多,“你踩了我好多脚,我当时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呢?”
“抱歉。”提及窘事,多米尼克无奈。
“但是我想,既然这个人这么笨。”苏珊在多米尼克扶着的支撑下回身旋转,“我一定不能嘲笑他,万一他一慌,又多踩我几脚怎么办?”
多米尼克:“现在不会了。”
苏珊轻笑:“是啊,现在你跳得比我都好了。”
“再遇见你以前,我没想过学舞,更没有想过会和女伴跳舞。”多米尼克同样笑着,“遇见你以后,我只和你跳。”
苏珊:“今天怎么这么会说话?”
“亲爱的。”多米尼克努力?让自己的神态轻松一些,“我们离开罗兹玛丽星吧,我们重新开始。”
语毕,苏珊恍然,差点跳错一步,但又很快意识到了,顿了半秒,调整回来,陷入了沉默。
苏珊不答,多米尼克不急,室内音乐依旧,舞姿依旧,明明应该是轻歌曼舞,却再无交谈的人声,总有种死一般的寂静。
“去哪儿?”苏珊问。
“中央星系。”多米尼克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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蔚起:“多米尼克倾其所有,耗费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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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秀:“也只是延缓了苏珊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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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嘀嗒,嘀嗒……”
苏珊静静倾听着仪器维持着生命体征运转的“嘀嗒”声,她守在医院苍白的病房内,枯坐了不知多久。
不知幸运还是不幸,多米尼克已经不需要在泡在医疗方舱中了,她可以毫无阻隔的注视着他。
“罗莎太太,您今天又来看您的丈夫了?”刚刚换班的小护士进入病房来检查数据,顷一推门,便看见了苏珊单薄的背影,她绕过了病床,关切的问候。
“不,不是。”苏珊怔愣地笑了笑,“我昨天来的。”
“……好的。”小护士呼吸一滞,故作平静,面不改色的检查着自己要检查的数据,临近离开的时候,轻声,“一会儿医院提供每个病房预定的早餐,我帮您通知后勤多准备一份吧。”
“谢谢。”苏珊扶着病床的边缘,“谢谢……”
她其实有些记不清这个善良的小护士叫什么名字,是谁,做了什么,帮了她什么。她感觉最近自己好像模模糊糊的,总是维持着一个还尚可思考,却总是遗忘的状态。
当小护士离开以后,苏珊缓缓地扶住自己的额头,保持着一个还尚可以勉强坐直的姿态。
苏珊呓语着开口:“昨天,尤金律师来找我了,聊关于遗嘱与继承权的事了。”
她垂下头,端详着多米尼克瘦削的侧脸,指尖轻轻触上他的眉眼处:“你是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想法的?一天?还是一个月,一年?”
“迪安,你不是说来中央星系重新开始吗?”苏珊嗓音有些干涩,温和依旧,“重新失去吗?这次……失去你?”
她掩面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滚烫的泪珠砸下。
“……别……别哭。”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拉扯着苏珊钝痛的思绪,她有些慌乱的擦干净了泪渍,循声望去,与一双翡翠色的暗淡双眸对视。
多米尼克还插着好几条针管的手臂艰难地抬起,颤抖着想要为苏珊擦拭眼角点残泪。
“我在的,迪安。”苏珊握住他的手,轻轻放到自己的脸庞上,他的手有些凉,像是散发着嘶嘶的寒气,但是没关系,她会帮他捂暖的。
苏珊强颜欢笑:“我在的……迪安……”
“……对,不……起。”多米尼克竭力从嘴里吐出几个字节,轻微喘息一段时间,他才终于整理好了自己语言系统,完整地说出来了简短的字句,“……对不起。”
“迪安。”苏珊紧紧攥着他的手,“这几天,我其实一直在想一些事,有些乱,但至少有一件事我是确定的。”
她说得很慢,却是鲜有的坚定,一字一句:“哪怕再重来一次,我也万分感激命运,那天,我遇见了买花的你。”
“我也是……”多米尼克微笑,哑声道,“我……从来不曾后悔,遇见了你。”
相顾无言中,仿佛是修养好了些力气,肤色惨白灰败的多米尼克神情宁静而专注地注视着苏珊,说:“扶我起来吧,苏珊,我想陪你坐一会儿。”
“不可以。”苏珊眉眼淡蹙,“你现在得多休息。”
“苏珊……时间不多了……”多米尼克恳求着,“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你陪我坐一会儿。
闻言,苏珊浑身一颤,最终笑道:“好。”
于是,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将现在孱弱不堪的多米尼克撑起,扶稳,苏珊小心的避开了那些连接着多米尼克的生命线,坐在了他的身旁,让自己的丈夫靠着她的肩,支持住他们此刻罕有的相偎相依。
“苏珊……”多米尼克有些疲惫,但依然坚持着神志,“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苏珊低声:“好。”
多米尼克:“在很遥远,很遥远的……放逐之地,有一个神殿里,那儿生活着一个种群,他们……是自称是神的后裔,因为,因为……他们是从诸神之战中落败的神明腐朽的躯壳里诞生。”
“神话故事?”苏珊拍了拍多米尼克的肩,问道。
“是……童话故事。”多米尼克享受着现在的片刻宁静,言辞温柔,“可能,没那么……那么……有趣。”
苏珊:“你说,我听。”
多米尼克:“神明死亡,这些所谓的……神之子,也坠下了神坛,但他们依然不愿意相信,所以……他们不断繁衍,蛰伏于世界角落……一代又一代……等待神明再临。”
“后来,他们遇见了远到而来的一个客人……”
“他拥有着宝贵的资源,渊博的知识,强大的实力,他有许多的学生,许多的朋友,他带来了机遇与风险,最终,他与这个被弃之族的首领达成了合约……他们……将一起复活神明,重铸这个世界的规则……”
“一个孩子,他是所谓血统最纯正的那一批里诞生的孩子,他,自幼……就得学会祷告,学会……信仰,族里的长辈告诉他,他和他的伙伴们……都是被神选中的人,要肩负神职,要为了他们的种族开疆拓土。”
“神殿冷淡又荒凉,作为神职者的他觉得了无兴致,但……他还是把许多事情做得很好,因为,虽然觉得没有那么有意思,但他依然有许多玩伴,有重视他的长辈……为了他们,他可以继续自己的工作……”
“所有的神职者们都重复着同样的工作——为了神之复活而努力。”
“日复一日的,这个孩子感觉有些无聊。”
“因为,比之所谓的神与信仰,他所在乎的,居然只有人。”
“但他不知道这些情绪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所以他依然在神殿,重复着自己的工作。”
“有一天,他遇见了一株花。”
“放逐之地,荆棘丛生,毒雾横行……一个神职者,却在那里遇见了一朵无害、盛开的花。”
“神职者和花搭话,问,这里只有你一朵花,你不会孤独吗?”
“花说,不会的,我在听风的声音。”
“他又问,风的声音,有什么好听的?”
“花回答,在遥远的万里之外,有许多个角落,有许多的声音,孩童们在水边扔石头砸出来哗啦的水花,蝴蝶倚靠着一支玫瑰轻轻的小憩,锅里熬煮着咕嘟咕嘟的苹果糖浆,这些,风都会告诉它。”
“花又问,你是谁?很孤独吗?”
“他说,我是一个神职者,同样,我很孤独。”
“花说,我没有看见神职者,我只看见了一个孩子。”
“神职者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回答。”
“花说,那和我一起听风吧。”
“于是,他和花一起,听了很久很久……风的声音。”
“他和花成了朋友。”
“有时,他会问花,这些声音从哪里来?”
“花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