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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困顿 ...

  •   外面的天际下着大雨,但依然没有影响大灾过后的安置工作,不同职业的官方工作人员们冒着大雨指挥着现场,中央军校未受伤的学生也加入了志愿者行列进行灾后恢复工作。

      亚希伯恩已经做完了自己的工作,被强制分配去里就近的一个教堂休息,哪里收留了很多伤员与暂时无处可去的人,草坪上也搭建起来了临时的援救胶囊。

      现在的科技力量足够应付多种突发情况,中央星系在建立之初也早已构想过各类极端环境,所以对于各个公共场所的人员收纳都不算吃力,甚至环境不错,甚至都没有不可控因素影响教堂内部庄严肃穆的礼堂。

      也许是因为这里零散祷告的每一个人都太过安静,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亚希伯恩就在这里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了。

      他呆愣着仰望着礼堂前方垂眸慈悲的圣母像。

      亚希伯恩并不信仰教义,尽管他有一个虔诚的外婆,但他不是教徒,从小到大,他甚至连礼拜都没有去教堂做过。

      曾经全知全能的上帝在某一个社会时间段被过渡为一种性质,信与不信似乎都不影响人类对世界的认知;甚至捧着《物种起源》一边研读一边做祷告都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用简秀在课上的玩笑话来说,这和东部星区的学生会一边盯着自己的科学课程的实验报告一边念叨“我的妈呀”是一个道理。

      尽管在细解的两种语言释意上,母亲与上帝并不能彻底意义上的等号。

      唯有真实理解了两种语言的深意,才可以更深切的认知这不同名词背后同样的悲喜,这也是语言学的魅力——这也是简秀告诉他的。

      简秀,简秀,简秀……

      还是简秀?

      为什么他老是会想起简秀?

      想到此处,亚希伯恩坐在神像的下方,低垂着头,不自觉的笑,笑着笑着,他的眼泪竟然不自觉的濡湿了脸庞。

      有人坐到了他的身旁。

      亚希伯恩下意识地睁开湿润的眼眸,看见了一位慈祥的面容,他是一位神父,穿着深黑色的神职人员外袍,平静而又安宁的望着他,深邃的眼神似乎能够包容一切。

      他应该是来例行安抚礼堂内的信徒的,毕竟上帝的存在就靠他们这些人来代言。

      神父说道:“孩子,是什么让你感到如此痛苦呢?如果不觉冒犯,也许我可以倾听你的倾诉。”

      “不,不用了,神父。”亚希伯恩摇了摇头,“自我出生起,我没有信仰过一天教义,我不是上帝的信徒,我现在身处于此处不过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暂时安静的地方,对此我很抱歉,我很快会离开……”

      他快要说不下去了,嗓音喑哑得几欲窒息。

      “孩子,我可以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让我们相遇,让我宽慰你,那是因为我是教堂的神职人员,我信仰上帝并遵守教义。”神父笑道,“可既然你不是,为什么你不就将其当做一次偶遇,一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想听听你这个年轻小伙到底有什么苦闷,什么跨不过的坎?”

      他故作滑稽的幽默道: “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一些我这个老古董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呢!”

      偶遇?听清了这个词汇的亚希伯恩一愣。

      他又想起来了简秀,想起来了苹果树下的那一次偶遇。

      苹果花细细碎碎,像是无声的雪。

      让思绪紊乱的亚希伯恩获得了刹那的宁静。

      亚希伯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遇见了一个人……我想,我应该是很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不是坏事。”神父温和的说道,“因为你们有了真正初步爱人的能力。”

      亚希伯恩:“初步爱人?”

      神父:“是的,孩子,这与友情爱情与否无关,只要喜欢这个情绪诞生的那一刻起,你有有了对于除了血脉至亲以外另一个独立个体所联结的渴望,这不是社会意义附加给你们的,而是你们自己去选择的,而喜欢,是爱的一个初期过程,也许会继续蔓延,也许会就此终止,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你来说是一种成长的能力。”

      亚希伯恩:“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神父:“但那还不是爱,孩子。”

      话音落定,亚希伯恩怔愣在原地,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原来我还没爱上吗?简秀。可是如果这是一个起点,我应该怎么终止呢?我可以怎么终止呢?

      “我该怎么终止这个起点?”他慌忙地问道。

      神父轻声道:“你应该好好正视自己和这段感情。”

      “我……”亚希伯恩呢喃着,脑海中的记忆之流中,反复冲刷着旧时的基石。

      神父湛蓝温和的眼眸闪动着明亮无奈的光:“孩子,喜欢是很难过度为爱的,不是所有的喜欢都可以长久不消,与此同时,当其要滑向爱意时,也是无法控制的。”

      喜欢很轻易,但爱很难。

      很快,亚希伯恩又想起来了简秀在蔚起怀里轻薄得几乎消失的呼吸,想起了蔚起抵在简秀胸膛的枪口,想起了简秀在濒死之间落在蔚起眼睑上的一吻。

      哪怕生死悬命,他却依然对蔚起说,“上校,你可以哭的。”

      “我迟到了。”亚希伯恩有些惶恐地喃喃,仿佛是呓语,“苹果花凋谢了大半,我没有提前进入教室,我迟到了。”

      他似是哭又似是笑的望向眼前的神父,在圣母像悲悯的神情下,不间断的重复着:“我迟到了,一开始就迟到了。”

      记忆中的苹果花悄然落下,渐渐枯萎,悄然零碎。

      -

      我在,哪里?

      简秀思绪冰棱棱的疼,但非常清晰,在一寸一寸的昏沉中起起伏伏,然后逐渐挣扎攀升,想要逃脱四周的溺水般的沉重。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麻木,但知觉在回笼。

      “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纸页辗转翻动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得简秀浑身不由自主的一个激灵,彻底从长久无神的困顿中醒来。

      不知为何,在他睁眼的一刹那,所有与身体纠缠共存的倦怠痛苦都统统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度的白色曝光刺痛了简秀的双眼,逐渐恢复视觉时,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同于他昏迷前所预设都任何一种状况,他并没有躺在病榻上,而是坐着的,此时的他坐在一个开着细碎白花的木质椅子上,强烈的日光闪烁着整个天际,远处的高大树木爬满了天空,他的脚下是可以倒影出一切的水镜,在和风的吹拂下泛着浅浅的涟漪。

      翻阅纸页的声音再度响起,简秀这才恍然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双人椅,还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身旁。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清了此刻身侧的人。

      这是一个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慈祥长者,但他呈现出的气质并不行将就木,反而精神矍铄,穿着实验室里常见的白大卦,内衫是得体沉稳但深色衬衫,鼻梁上挂着淡色的金属眼镜,可以透过透明的镜片看见他蓝绿汇聚的特殊瞳色。

      简秀在看清了这个人的一刻就开始呼吸停滞,伴随着他的眨眼,眼角余光逐渐偏移,然后停顿,与此时的简秀撞上,隐隐含着笑意,简秀四肢百骸开始渗透出了森森冷冷的寒意。

      “康拉德……”日光炫目,但青年却只觉得冷。

      “简,你应该叫我老师。”长者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他转过头,笑盈盈的端详着简秀,“你见过那个孩子了吗?劳伦斯,一个很像你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学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像我,我也不会像任何人。”简秀的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你利用了他,就像你利用了我一样。”

      康拉德赞许道:“当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像你一样了,简,你是我最特殊也最偏爱的学生,没有人能够取代你。”

      说着,他合上了手里的书。

      简秀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目光顿了一瞬,这本书他异常熟悉,甚至翻阅了千百遍——《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一切笔直都是欺骗的,

      所有真理都是弯曲的,

      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

      康拉德复述着书中的句子,语调优美,仿佛在吟咏诗歌。

      “闭嘴吧,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了。”简秀垂下头,略长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眸,“我也不会再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人了……”

      “真的不会吗?”康拉德幽幽地叹息,“你的学生怎么样了呢?”

      简秀心脏骤然而又猛烈地收缩。

      莎莉。

      “你看,孩子,你依然没有真正的从世俗中的束缚挣脱出来,你之前的人生太过光辉美丽,所以才让你有了一种自己足以把握世界的错觉。”康拉德笑道,“你的自我局限因为你的富裕人生而被你无限的忽略,你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不在这世俗中,不屑于神明,也不拘于常规。”

      康拉德:“所以我选择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与你沟通。”

      简秀:“你在诡辩。”

      康拉德没有被简秀打断:“尼采的精神三变不是说了吗?骆驼、狮子,孩子……我希望你能真正获得你自己的自由啊,简,你早就不是一只骆驼了,或者说……你从来都不是,你很早就是一只狮子了,但是你的内生动力中赞许上帝已死,却从未想过去制定自己的规则。”

      简秀:“闭嘴。”

      “你听从于傀儡与宿命太久了,你的才华与实力不应该局限在现在呀,孩子,人类太渺小也太卑劣了,时间愚弄了你,这个智慧物种的劣根性是天然自带的,他们所创造的神明不过是虚无,实际上的权力在历史上随时可以打散洗牌。”

      简秀:“滚!”

      “没有什么是永恒,瞬间拼凑成了时间,却有人以为这些瞬间就是永恒。”

      简秀呼吸开始困难:“……”

      “他们不配困住这样出众的你,你本不应该有此境地,你本不是蝼蚁,为什么不愿意超脱自己,真正的自由呢?”

      长者的话语如同悼词。

      “哈哈哈……”简秀抬眸,泪和汗混合在了一起,“所以,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抛弃了人类,和那些虫子一起共生的原因?”

      康拉德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简,你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不会得到任何实际意义上的答案,哪怕我回答你,也不归是你自己思维的自洽罢了。”

      简秀冷笑:“我发现了。”

      他站起身来,踏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水波自他脚下荡漾成破损的涟漪。

      简秀:“康拉德,你对我的引导不过是加之了一个所谓自由意志的表象,你只是同样再利用,利用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的阴暗面来驯化我,并合理化你附属在我思维上的‘应当’。”

      “你用‘宗教’来驯化劳伦斯,用‘自我’来驯化我。”他回过身,再不躲避,直挺挺的与康拉德对视,“一个侍奉上帝,一个上帝已死,你不矛盾吗?不,你不矛盾,因为这不过是你针对不同对象的不同工具罢了。”

      “人类有的劣根性你也一样不少。”简秀张开双臂,却并不是为了拥抱谁。“你根本没有真正明白这本书,但那都不重要了。”

      “你我,不正是这个‘劣性物种’本身吗?”

      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原本可以承受起人类身体重量的水镜被青年的躯体砸开,清澈的镜面由实质化为了水,简秀放任这种溺毙感冲进了自己的口鼻,窒息的压抑重新附着在了他的躯体上。

      醒过来吧,简秀;他这样告诉自己。

      蔚起,我真的很想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困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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