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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PART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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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27岁的生日礼物,是医生郑重对我说的一句话:“你已经是乳腺癌晚期。”
我一个人在医院里静坐了三个小时,方出去到站台上等公车。一旁有妇人在哭她儿子,小小年纪就得了白血病,家里已没有余钱,她情愿代他去死。
立璋在住处等我。
他准备了一桌酒菜。我不会做饭,同居三年,一直是他下厨。
看见我进门,他说:“怎么样?”
我放下包,脱了外套,说:“没什么。先吃饭。”
他便放心地开始动筷。
我们喝酒,吃菜,一如往常。
席间他说:“我下午还要去公司。晚上再回来陪你。”
我点头。
饭后我洗碗。他换了衣服准备走,突然进来厨房,自身后圈住我的腰,低头吻了吻我的脖颈。
“等我回来。知蕙。”
他大我半岁,有时候却像个孩子。
我说:“好。”
“一起看电影?”
“你决定。”
“我去订票。”他放下手,“到时候给你电话。”
他走后我便着手收拾行李。顺便熨好了两条他的衬衫,叠好收在衣橱里。
我留下字条给他:立璋,有一件西装还在干洗店未取,□□就在字条下面,记得及时去拿。
再环视一圈,取走冰箱上贴的大头合照,收进箱里。
立璋是独子。有光明前程。我不可误他一生。
我带着行李登了回老家的火车。
来接我的是妹妹知兰。
她是我的双生妹妹。下个月即将结婚。
我远远看见她,白的大衣,灰的帽子,麂皮长靴,染了栗色头发,年轻又美貌。一点不像我。
“只有这一点行李?”
她接了我手里的箱子,一面挽住我的手臂,说,“颂文的车就在外面等。走吧。”
颂文就是她那位未婚夫。
我们穿过人流,到了火车站外面。夜色阑珊。
她领我到一辆车前,叩开车门,“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准妹夫。他坐在驾驶座上,衬衫西裤,一手扶着方向盘,面庞沉毅,头发修得很短。
郎才女貌。他和知兰非常般配。
我们互相点头致意。
“在火车上吃过没有?”
知兰和我一起坐到车后排,关上门,“整整十三个小时。”
“我还不饿。”
“你是没有心情,不是真的不饿。”她说,“不要让情绪骗了你。”
“哦,对了,立璋哥那里已说清楚了?”
“我不打算和他说。”
“为什么?”
“他太死心塌地。告诉他实情,不如让他以为我与别人私奔。”
“这是演的哪出悲情剧?”
她苦笑:“算了,你有你的道理。”
“房间是接到你电话后临时收拾的。”她说,“如果还缺什么,及时告诉我。”
“不用麻烦。有住的地方就行。”
我有些犯困,靠在她肩上,阖眼睡了。
车子不知何时停下,知兰摇醒我:“姐,下车了。”
我随他们进了大楼,搭电梯直上。
出了电梯,知兰摸出钥匙,“你先洗澡。我去做饭。”
房门打开,我呆立两秒,感慨地说:“真是贵族级别的享受。”
我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样豪华的房子。
“不花自己一分钱。否则要做三十年以上的房奴。”知兰脱掉靴子,给我摆上拖鞋,“是舅公送的。”
我默然。
七岁那年,父母过世,我们被两家亲戚分开收养。知兰随富有的舅公,又得宠,从小衣食无忧,连未婚夫都是舅公手下的得力干将。这套房子对舅公的财产来说如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她带我到房间,替我开了箱子,将衣物一一挂进衣橱去。
“新的手机卡就放在床头。我已经存好号码。”她说,“浴液和洗发水先用我的。台子上那两个红瓶子的就是。”
“毛巾和浴巾都是新的。你认折痕就知道了。”
“谢谢,知兰。”
她愣一愣,笑着说:“姐,不要开玩笑。”
她转身去厨房。
我带着换洗衣物去了浴室,洗了头面,冲了个热水澡,披着头发出来。
颂文正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见我来了,放下遥控器,向身侧点一点头,示意我坐。
我忽然有些不自在,略显尴尬地说:“我去厨房看看知兰。”穿过客厅到厨房里去。
知兰正在煲汤,扭头见我,说:“姐,你可以在客厅里坐,不用过来。”
“只剩两个菜。很快就好。”
我说:“就想来看看。”
我们沉默了一阵。
砂锅里嗡嗡作响。她突然低声叫我:“姐。”
我听她声调有些异样,反手关上厨房的门,“颂文要是听到你哭,还以为我专程来欺负你。”
她便似得了默许,捏住我的袖口痛哭起来。
难为她在颂文面前一直忍耐。
“姑姑就是得这个病才走的,怎么又轮到你?”
“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我被她收养,又要得一样的病。”
“医生说还有多久?”
“谁敢轻易断言。有人十年也不死。”我安慰她,“你看我,哪里像个病人?”
“都说了已经是晚期!”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
“你不要担心。我会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你还要和颂文结婚,好好生活。”
“我和他商量过。我必须照顾你。”
“以后再说吧。”我转开话题:“你们把日子定在几号?”
“16号。”
“婚纱已经订好了?准备在哪里办喜宴?”
她抹去眼泪,抬头说:“舅公说不用我操心,一切由他安排。”
“舅公最疼你。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出嫁。”
“只可惜你不能和立璋哥结婚。”
我想起立璋,心中不免黯然。此时他必满世界寻我。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我会走得这样干脆。
我说:“一个人吃苦,总比两个人受罪强。时间专治心病。久了就好。”
“但愿如此。”
她叹一气,又起身去忙。
晚饭时三人举杯相碰,知兰坚持要我以水代酒,我便顺她的意,干了一杯白水。
饭菜虽然丰盛,我毕竟没有食欲,潦草吃了一些,只想回房早睡。知兰知我劳累,也不多留,送我回了房间,道声晚安便走。
我睡到凌晨,突然被噩梦惊醒,便爬下床来,想去客厅倒些水喝。正打开房门,忽听见知兰房间处也有人开门,只见颂文一人披着睡衣出来,反手关好房门,慢慢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静默片刻,点了一支烟。
他有心事。我不宜去打扰。
正要关门,他听见响动,说:“是知兰的姐姐?”
他发现我了。
我只好出去,说:“抱歉,我只是想喝点水。”
“没关系。”
我走到客厅,他说:“杯子在茶几底下。我拿给你。”
我说:“谢谢。”
他在茶几下摸索一阵,递了一只一次性的塑料杯过来。我伸手接过,在饮水机前装满一杯,坐到沙发的另一侧。
太安静,始终有些难堪。我说:“你也可以叫我知蕙,不必随着知兰叫姐姐。”
他只点头。
一支烟将尽的时候,他突然掐熄,说:“对不起,你是病人,我还让你吸了二手烟。”
“没关系,我很习惯烟味。”我说,“我的父亲烟瘾很大。小时候我和知兰经常奉母亲的命令去藏他的烟。他找不到,只好再去买。”
他静静听我说完,“后来?”
我没有想到他会关心后来。
“没什么后来。二十年前他们开车去工地巡视,正好一捆钢条从天而降,砸在车顶,车毁人亡。”
他拿了一只杯子,也去倒水来喝。
我说:“知兰没有与你说过?”
“我只知道她不是江群义的亲生女儿。”
“你们相识多久?”
他思索一阵,“三年。”
“看来知兰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笑笑,“半年前她才告诉我她有了男朋友。”
“我们确实是在半年前定下的关系。”他像是也在笑,“之前的两年半,我们都和别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