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给我三天爱情》末一

5、PART 5

　　不觉中天色渐亮，颂文终于自椅中起身，临走前说：“知兰就拜托你照顾了。”
　　我愣了一愣，未品出其中意味。这是否是他决定原谅知兰的表示？
　　但他走得极快，待我回过神来，砰的一声，已被关门声甩在后面。我看看时间，已过七点，只得先去厨房，蒸熟两颗鸡蛋，热了一杯牛奶，用托盘送去知兰房里。
　　到了门口，我轻叩两声：“知兰。”便伸手开门。
　　门是锁的。
　　我用力拧了几拧，还是不开，便拍门喊话：“知兰，你起床没有？”
　　也无人应答。
　　知兰还在熟睡，我将早餐放回厨房，准备回房间补眠几刻钟。
　　才盖上被子不久，忽听见旁边有女人叫我：“蕙蕙。”
　　声音倒是颇熟悉。我眼皮沉得抬不起，索性继续睡着，问她：“谁阿？”
　　她说：“你连我的声音也忘了？我是姆妈。”
　　是母亲！我一激灵，立刻翻身起来。
　　这二十年来我从没有梦见母亲，此时相见，竟说不出话来。
　　母亲青春永驻，走时什么样子，如今也还是什么样子。
　　如今我们已像一对年龄相仿的老友。
　　她坐在床边，笑盈盈看我：“你都这么大了。我本来还以为可以抱得动你。”
　　我急忙张望门口：“知兰就在隔壁房间，我去叫她过来。”
　　“不用去了。”她说，“你就坐在这里，让我好好看一看你。”
　　她想伸手过来摸我脸颊，忽又半途放下，对着我笑，“以前你的脸明明是圆的，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尖？”
　　“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发育的时候。身高也是那时候开始往上窜的。”
　　我说：“为什么阿爸不来？”
　　“只能来一个，我做代表。”
　　“姑姑也在你们那里？”
　　她点点头。
　　“姆妈，我以前一直想梦见你，总是实现不了。”
　　“我得了和姑姑一样的病。”我说，“正想着不久就能见到你们。”
　　“知兰预备下个月16号结婚，男方很有才干，也英俊，是舅公的得力助手，和知兰很般配。你们一定喜欢。”
　　她问我：“你呢？”
　　“我曾经有一个几乎谈婚论嫁的男朋友，名叫许立璋。”
　　“名字很好听。”
　　我说：“我得了这个病，不能耽误他，所以分手了。”
　　二十年的别离，这就算交待完了。
　　“你在那里都做什么？”
　　“我们去旅游。”她说，“那里风景很好。”
　　“治安没有问题？”
　　“死人都无欲无求。”
　　“以后还会不会转世为人？”
　　“很少有人希望转世。”她想一想，说，“那边什么都比这边好。吃，住，行，都不操心。人也不必再互相算计。”
　　真教人羡慕。
　　我说：“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们那里会有什么望尘镜之类的物件，可以天天看着我们。”
　　“那种东西是不会有的。”她说，“不过你姑姑来的时候说了一些你的事情，也算是知道了个大概。”
　　她感慨：“二十年了，我和你阿爸都没有察觉。真像一天一样快。”
　　“我也这么觉得。”我说，“从童装到今天的职业装，我甚至想不起是怎样换掉的。”
　　“人总要长大。”
　　“如果不死，将来还会变老。”我说，“我很快就要比你们老了。”
　　她笑，“那也没什么不好。”
　　我问她：“姆妈，死是一种什么感觉？”
　　“每个人都不一样。”
　　“说说你的。”
　　“我么。”她回想过去，“那一瞬间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
　　“后来能看见，能听见的时候，发现自己和你阿爸并排躺在海边，脚下有海水不断涌上来，退下去——哗——”
　　“我把你阿爸摇起来，问他，我们在哪里？女儿在哪里？他也傻了。”
　　我脸上竟突然有了湿意。
　　“刚开始，我们到处找你们。喊得嗓子都哑了，一个人也找不见。”
　　“你们那天是开车去工地。”
　　“嗯，后来终于记起来啦。”她说，“这才知道自己是死了的。可是谁愿意信呢？那里根本不像地狱。”
　　“再后来，我们见到了自己的姆妈和阿爸，还有他们的姆妈和阿爸……终于又到了一起。”
　　我不觉哽咽：“姆妈，你等我，我也快要来了。”
　　“我等你。不过你不会那么快来的。”她笑说，“你的生命线不是很长么？”
　　“那都是迷信。”
　　“宁可信其有。你给自己留一些信心。”
　　她站起来，“好啦，我该走了。我是不能在这里久留的。”
　　“你不去见一见知兰？”
　　“不了。她要随我一起走。”
　　我一震，悚然从床上坐起，“你说什么？”
　　“我是特意来接她的。”她说，“兰兰这就要上路了。”
　　“不！”
　　我掀开被子要跳下去，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四肢无力。
　　我急得大呼：“知兰下个月就要结婚！姆妈！”
　　她明明没有寻死的理由，怎么可以走在我前面？怎么可以？
　　“我求你，救她！”
　　她摇头，“我救不了。蕙蕙，来不及了。”
　　我想拉住她衣襟，手却从她的身体间穿过去，只触碰到一团空气。我浑身巨颤，眼泪不停落下来：“姆妈！”
　　她不见了。
　　我猛然惊醒，房中空空荡荡，自己还安睡在床上。
　　我连拖鞋也顾不得穿，立刻下床冲将出去，猛敲知兰房门：“知兰！知兰！”
　　里面无声无息。
　　我不知哪里来一股力量，去厨房拖来座椅，对准房门狠狠砸下去。
　　门开了。
　　知兰不在床上。
　　然而，窗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