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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江南无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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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无剑,只有歌;
江南无剑,只有情;
江南无剑,但有朋友!
春雨,迷蒙;小桥,孤舟。
杨柳细细,微绿,如烟。
小巧的舟,泊在桥孔之下,雨丝密密,在桥洞外的水面上,点出碎碎涟漪。
舟上的男子,持了钓竿,低低压着竹笠,背靠着桥底青石,仿佛闲逸地将要入睡。
水波微澜,燕双飞,花未落。
街巷寂寞,人迹寥寥,一个素衣青年戴笠而来,踏着雨丝薄雾,悠游且宁和。
小桥石阶残旧,暗暗苔痕,那青年踏步而上,远处垂柳粉桃,最是春色好时光。
小舟上的男子微阖的双眼蓦然睁开,手中的钓竿微动;桥面上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似乎将至桥顶……
男子凝神细听,除了雨丝淅淅沥沥之外,唯有清风和那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突地,那男子长身而起,掠出小舟。
水色青碧,寥寥几处浮萍蓼花。
那男子的足尖在蓼花上一点,飞身而起,惹起雨丝如雾如烟。
钓竿在空中飞扬,带起细细的银丝和一钩银芒。
这银芒细而小,却在银光之中微见青紫。
杀意重,宁馨的春意被杀意驱散。
温和的风骤然带上了尖啸,那素衣青年微微一滞,斜斜后退半步,拔剑。
剑光清冽,如江南一春碧水。
剑未出,长鞘已直击而出,避过那带着微微腥气的银芒,截住了极细极细的钓丝。
那男子的力未至,身未到,那带着银芒的钓丝已然被剑鞘一阻,失去了锐气,纠缠着剑鞘,猛然坠落。
那男子撒手,弃钓竿,反手拔刀,刀光如雪,惊破春梦。
细雨春风里,有了刀声。
淡如春水、碧如春水的刀芒剑影一掠而没,风中,隐隐有了肃杀之气……
厉南星双手持剑,静静看眼前烟雨,桥下,涟漪悠然,缓缓扩散成一个浑圆,碧色的水纹里,微有一丝赤红漾开。
那人出其不意地出刀一击,却折翼在厉南星的剑下。
此刻春风依旧温和,桥下,唯有小舟静静随波摇晃……
厉南星俯身,拾起缠住钓丝的剑鞘,轻轻蹙眉,将钓丝和沾了毒的钓钩摇落。
长剑入鞘,厉南星望一望桥下,举步前行,溶入漫天春雨。
竹篱疏疏落落,荆树间偶有残花。
推开草舍的竹门,一个少女笑着迎了出来:“厉大哥!”
眼瞳幽黑,肌肤如雪,笑意盈盈,却是仲燕燕。
厉南星微微抬眉,浮一个笑容:“你怎么来了?”
仲燕燕一撅嘴:“怎么?不欢迎?”
厉南星将剑搁在竹制的小几上:“不是,只是最近这儿附近不太平。”
仲燕燕问:“谁找你麻烦?你身上有些血腥味儿。”
“嗯。”厉南星神情淡淡:“有人不想我活着。”
仲燕燕大眼睛追着厉南星的身影:“是谁?”
厉南星笑一笑,带着些许宠溺:“不关你事,我自会处理。”
仲燕燕知道他脾气,明白他不愿意说,那也问不出什么来,笑一笑,眼珠一转,又找到了话题:“厉大哥,你闻闻香不香?”
厉南星早已留意到:“你刚才在煮东西?”
仲燕燕颜若春花:“我炖了菌菇野鸡煲,料想你会喜欢。”
可惜未等到厉南星称赞几句,煞风景的人已经到了。
“好香啊……”
仲燕燕听见这话,脸色就变了,变得很不开心,很郁闷。
风声微动,竹门敞开,一个修长的身影跨了进来。
神色间三分无赖,三分笑意,三分风流,却还有一分沧桑。
双眉整齐,唇边的胡子却也一样齐整,一双眼带着笑,几分嬉笑,几分磊落。
“陆小凤!是你!”仲燕燕的声音很似踩到了一只死老鼠,如陆小凤一般英俊的死老鼠。
陆小凤笑得双眼弯弯:“燕燕,你比前次见到,更加明丽了!”
仲燕燕露出把那只死老鼠吃下去了的表情:“死不正经的,你来干什么!!”
陆小凤很是无奈:“你为什么每次都这么不待见我?”神情寥落,很是失意。
仲燕燕如一只被抢占了地盘的猫:“因为你每次都很无耻!”
陆小凤一脸无辜:“哪有?莫非我每次来都打扰了燕燕姑娘的好事??”
仲燕燕被戳穿了心事,恼羞成怒:“陆小凤,你死缠着厉大哥,想做什么?我看你不似好人!”
陆小凤耸肩摊手:“我觉得我从头到脚都是好人!”末了看厉南星一眼:“你说呢?”
厉南星正色道:“不清楚……”
仲燕燕说:“哈哈哈哈……”
两人唇枪舌剑,一时间小小竹屋里,热闹非凡。
厉南星顾自去洗了手脸风尘,再将快要炖烂了的野鸡煲和煮好的饭菜端了出来,搁好碗筷,看那两人犹自斗得颈间青筋绽出,好不辛苦。
蓦然间,仲燕燕捞起桌上的茶盏对着陆小凤劈面掷了过去,陆小凤却是不急不忙,伸出两个手指一夹,将茶盏的瓷壁稳稳捏住。
厉南星微微皱眉,淡淡道:“打架呢,门外场地大些;喝汤呢,还是坐下来吧!”
那两人互望一眼,却是默契非凡,眨眼已在桌边坐定,各自夹了鸡肉往厉南星的碗里放:“厉大哥(南星),你吃!”
仲燕燕“哼”了一声:“不要脸,我煮的鸡,你也好意思拿来献殷勤?”
陆小凤不在意地笑笑:“燕燕,人这么美,心眼儿这么小,可惜啊……”
一句话堵得仲燕燕狂往厉南星碗里夹菜,堆得不见米饭。
夜,星光浅,明月淡。
陆小凤坐在屋宇上,简单的黑瓦,微凉。
厉南星取了酒,踱出屋子,仰头道:“喝酒吗?”
陆小凤眼睛亮一亮:“好!”
厉南星身形一动,已经跃上屋顶,在屋脊坐了,将酒盏置在屋脊上,倒上了酒。
酒色青青,微微倒映月色。
陆小凤嗅一嗅:“十年陈的竹叶青。”
厉南星微笑:“好眼力!”
陆小凤长叹,如同摆脱桎梏:“燕燕终于回去了。”
厉南星道:“你俩感情很好。”
陆小凤苦笑:“是,好到,几乎想撕我的皮。”
厉南星问:“今天是特地过来找我?”
陆小凤点头:“你到江南来了半年,避祸?”
厉南星眼睛里有一丝郁郁:“没法子,有人阴魂不散,我不想老是纠缠。”
“我知道,前几日听司空摘星提起过,那猴子消息灵通。”陆小凤难得神色严肃:“天魔教总是不愿意让你置身事外。”
厉南星略带了不愉:“是,教中一派指望我统领全教,再起江湖;另一派却指望我身死命陨,好让他人得以掌控全教。”
“却不知你只想一箫一剑一卷诗书,无意江湖许多事。”陆小凤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厉南星笑了,眼里有星光和欣喜:“说得好,只是他们却都不明白。”
陆小凤说:“来时路过西塘,水面的浮尸似乎是茅无妄?”
“应该是,下午他隐在桥下打算袭杀我,只是我的剑略快了一两分。”
陆小凤道:“这人也算是用刀的名家,可惜也搅进了天魔教的这一滩子浑水。”
厉南星不语,若有所思。
陆小凤将杯盏递给他:“喝酒。”
两人的酒杯轻轻一触,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俱是一饮而尽。
陆小凤站起来,夜风吹动衣襟:“你打算怎么办,随波逐流?”
厉南星道:“本指望他们能随时光渐去,了解我无意江湖声名;只是眼下看来,我却是被动了。”
陆小凤道:“可要我助一臂之力?”
厉南星看着他的眼,那眸子里都是关切和坦然。
厉南星知道陆小凤既然这样说了,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不会退缩反悔,只是,厉南星不需要。
厉南星仍是笑笑:“不关你事,我自会处理。”
这句话,白日里,厉南星说过,对仲燕燕;此际再说,意思却有细微变化。
那时,是不愿仲燕燕牵扯其间,此刻,却是对自己,对朋友的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和承诺:这件事,该有个了结了!这件事,我能让它就此了结!!
三月初九,日光明丽。
海潮楼,听潮阁。
楼外梨花如雪,江潮浪花千层。
楼内,人人静默,气氛凝重。
厉南星站在绣了大朵牡丹的屏风前,神色不动,素衣长剑。
眼前的一众教众,大多眼熟,更有几位教中老人,眼中期盼殷切。
厉南星心中微酸,这些教众有的,在厉南星小时,细心教他助他的;有的,曾一而再再而三,真切恳请厉南星主持教务的;只是厉南星志不在此,江湖,不是厉南星的归宿。
眼光扫过群雄,厉南星轻轻道:“今日请邱长老召集大家来此,厉某有一言要说。”
大厅里一片肃然。
厉南星将长剑擎起,缓缓抽剑出鞘,剑光寒,寒如水,碧如春,江南春水碧如酒。
剑刃锋利,却极其轻薄。
厉南星一手持剑柄,一手却轻轻扳住了剑尖,缓缓用力,那剑刃弯了起来,拱成桥一般的弧形。
“啪”一声脆响,那柄剑已然断裂成了两段。
几个教中的长老都是心惊:“教主……”
厉南星平心静气:“我不是教主,我姑姑曾经是。但是,我不是!”
看看教众间,神色各异,显然各自腹内都有文章算计。
厉南星只说:“今日弃剑,我已不问江湖事,大家各自散去,从今往后,天魔教和我再无纠葛。”
说着,将断剑弃置在了地上,大步向外走去,天魔教众纷纷退开两边,任他过去。
厉南星的背影带着坚定,却也显得寂寞。
春夜,窄巷,弯月如眉;
旧得褪了颜色的酒旗在风里招展。
小小的酒铺子里,灯火如豆。
一盏淡酒,细细品味,却有苦涩。
厉南星坐在桌前,慢慢饮下这盏冷酒,了断了过去,余下的却是寂寞。
门帘一撩,带着春日花香的风就悄然逸了进来。
厉南星头也不回,却举盏:“谁来和我干杯??”
一个佻达的声音带着笑意响起:“我!”
屋外,淡月无声,长风如歌……
江南无剑,只有歌;
江南无剑,只有情;
江南无剑,但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