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福女》半盏茗香

4、第 4 章

　　说话的人是个五十来岁的老汉，身材精瘦，发丝花白，眉眼耷拉，一副刻薄相。

　　此人叫舒老四，属于舒氏一族老三房的那一支，行四，按辈分舒迎迎还得称他一声四叔公，被舒爷爷带人打了一顿的舒老六是他的亲弟弟。他和舒老六头上还有个哥哥，叫舒老三，是舒氏三支的族长。

　　舒老四脾气在村里出了名的暴躁，当日舒老六一家被打，他来得迟没帮上忙，怒气冲冲追在舒爷爷一群人后面让舒爷爷给他等着。

　　不过这么多天没有动静，想来是被舒老三压住了。

　　本来舒迎迎落水这事儿就是舒老六这一房理亏，舒老三若真纵容舒老四做出什么报复的事情来，他这个族长以后怕是没那么好当了。

　　舒迎迎收回视线，也没其他人搭舒老四的话茬。

　　河道里，舒正和几个族兄已经拿着锄头潜入河底，准备将巨石底座在河底埋好。

　　河水深约两米，除了石头底座，还有固定支撑架等需要安装。围观的人看了一会儿，见一时没装完，便各自忙碌去了，但也时不时回来看一眼。

　　唯有那舒老四一直守在岸边，脸上挂着明显的不屑，眼睛盯着忙碌的舒正等人，一副“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弄出个什么玩意儿”的意思。

　　底座安装是最麻烦的程序，用了大半个上午，潜水上浮不知多少次后，舒正他们终于将底座装好。

　　这些完成，后面的就快了。

　　连湾村的河流走势带着一点坡度，水流不算湍急，但流速也不慢。当筒车圆轮安装好后，众人手刚松，浸在水里正不停受水流冲击的部分板叶便迅速带动着整个车身转动起来。

　　咔吱咔吱的声音响起，车身上的竹筒随着转动带起一筒筒河水，行至高处后猛然一倾，哗啦一声，竹筒里的水落入安装在底座上的木槽里。

　　引水的竹槽还没有安装，因此被引上来的水落入木槽后又落入河中。

　　这提水的过程舒正一家已是看了不下百遍，最初的惊奇早已褪去。但无论是前来围观的村民甚至是来帮忙的族兄，对这场景却是第一次得见。

　　众人惊讶，这什么筒车，竟真的自己将水提上来了！

　　先前阴阳怪气的舒老四也同样惊讶，过后蹙眉，显然筒车的成功安装让他十分不悦。

　　此时很多人也只是为这“自动”的功能而惊讶，还没有意识到筒车的真正好处。

　　直到舒正将引水的竹槽搭建完毕。

　　这一次，被提上来的河水没再落入河道，而是顺着引水竹槽流入了田间储水的沟渠里。

　　竹筒提一次的水不算多，但源源不断。淅沥沥流入，在沟渠里荡起圈圈涟漪。

　　到此时，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反应过来了。

　　“原来筒车是这样用的！”
　　“这筒车提水比桔槔省力多了。”
　　“岂止，已是可以彻底省去人力。”
　　“水流虽小，但聚少成多。筒车不坏，流水不断，便可一劳永逸！”

　　听着筒车转动发出的声音，看着被不断提取起来的河水，围观的人群纷纷发出惊叹声，看向筒车的眼神炽热无比。

　　农活辛苦繁重，便捷省力的农具人人都求之不得。

　　于是，舒正刚上岸就被看热闹的村民团团围住，大家迫不及待地想从他嘴里打听出筒车更多的细节。

　　舒迎迎站在人群之外，注意到旁边的舒老六也忍不住上前拉长耳朵。结果围观人群过于激动，人人都想往舒正面前挤，有人挤进去，就有人被挤出来，刚上前的舒老六就被一个不小心被挤出来的壮年汉子给踩了一脚，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那壮汉恰好是舒迎迎他们老二房的，其父是舒爷爷的亲弟弟，舒迎迎得称他一声三叔。当日打上舒老六家，这位三叔就跟在舒正身后打头阵。

　　三叔踩了人，刚想回头道歉，结果一看居然是舒老六，顿时没好脸，“这是我老二房装的筒车，你一个老三房的在这干什么，莫不是想偷听？！”

　　舒老六仿佛被侮辱了一样，气得脸发红，“谁稀罕偷听这破筒车！”

　　恶声恶气说完，舒老六怒冲冲地甩袖离开。

　　三叔撇嘴，转头卖力地重新挤到舒正面前，这筒车可是好东西，他可不能落下一字半句的。

　　*

　　暑气蒸腾，舒迎迎衣衫已湿了一半。现在筒车正常运转，舒正被人拖着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舒迎迎就没再多待，和金荷、舒涛回去准备午饭了。

　　午饭做好一会儿之后舒正才回来，他脸上带着笑意，瞧着心情很好。

　　舒迎迎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舒正和舒迎迎商量道：“农户种田不易，筒车此物事半功倍。正好这两日村中有些不好听的流言，我想着将制作法子交给村里，正好卖村人一个人情，堵一些人的嘴。”

　　这些流言是关于舒迎迎的，随着她变好的消息传遍满村，村里人除了感叹惊奇之外，也有人拿她落水说事，说她是被水鬼附身了。

　　舒正当然不信，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自家三娘，以前她就算是做傻子也做了一个最懂事乖巧的，从不让他们多操心。恢复后，更是处处替他们分担，这世上会有不害人且这般懂事的水鬼？！

　　而且恢复正常的三娘还保留着之前的习惯，比如喝水之前还是会下意识舔一下唇，肚子饿了依旧会捂肚子。这些小动作在他们眼里那么的鲜明，怎么可能不是他们的女儿。

　　舒迎迎对此也有所听闻，因为昨天阿娘出门后回来一脸的不高兴，舒迎迎让舒涛出去打听了一下，才晓得有人这般说她时恰好被阿娘听到了，与人吵了一阵。

　　所以舒正这个提议，舒迎迎十分赞成。

　　本身筒车制作就不难，那筒车停在河里，稍懂行一些的人盯着看几眼，琢磨一阵也就会了。筒车也不是她发明的，舒迎迎就没想过藏着掖着。

　　这年头很有些迷信的人，舒迎迎不想真被当水鬼给抓去烧了。她过去那些转变村里人都看在眼里，对于水鬼一说并不是所有人都相信，却也难免嘀咕，若筒车法子能帮她免除一些麻烦，那是最好不过。

　　既然要卖好，那自然得尽可能一次性告知更多的人，这事儿交给村长最好处理。不过舒正知道村长走亲戚去了，舒正便说等傍晚去一趟。

　　*

　　这个午后，当其他村民满头大汗地在河边汲水时，安装了筒车的舒正和舒大伯两家，难得地在家里小睡了一会儿，醒来后精神无比。再去田里干活儿，都比往常有劲儿。

　　等舒正扛着锄头慢悠悠去自家田地时，远远地就看到自家靠河的田岸旁，站了一圈又一圈的人，比上午来围观的人多不少。

　　筒车一事一个午饭时间就在村子里传开了，这些都是来河边看筒车的。

　　看到舒正，他们也像上午一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及筒车相关。

　　明明已经决定通过村长将筒车交给村里人，可此时面对村民的迫切询问，舒正却全部含糊过去，那些打算只字未提。

　　没得到回应的村民自然失落，不少人心里对舒正的藏掖有些微辞，这种反应其实是人之常情。但也有豁达一些的认为舒正这般做法完全可以理解，毕竟那筒车是当真难得。

　　便有人再问：“正二哥，多少钱能买你家这筒车？”

　　“再说、再说。”舒正依旧含糊略过，扛着锄头赶紧走了。

　　于是还没等到傍晚，村里就有不少人说想要舒正家那种筒车，得给他钱才行，且价格应该还不低。

　　舒迎迎下午待在舒大伯家和几个堂哥制作第二辆竹筒车，回家时正好听到两个婶子唉声叹气地说起这件事。她们觉得筒车要钱很正常，毕竟是那么好的东西，就是担心太贵买不起。

　　舒迎迎没惊动她们，若有所思地回了家。

　　等舒正回来后，舒迎迎就好奇地问了问：“阿爹，你还另有打算吗？”

　　舒正笑得蔫坏，“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舒迎迎就知道有谁要倒霉了。

　　在天黑之前吃了饭，刚收拾好碗筷，舒迎迎就听到敲门声。

　　“二哥，什么时候去？”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是白天踩了舒老四的三叔。

　　三叔声音带着一点兴奋，显然早就和舒正约好了要去干什么。

　　“先跟我去趟村长家，然后再去找我大哥他们。”舒正说。

　　舒迎迎知道自家阿爹做事一向有分寸，所以明知他要出去搞事，舒迎迎心中也并不怎么担心。至于今晚那个即将被搞的倒霉蛋，舒迎迎只能猜个大概。

　　带着这点好奇心，舒迎迎洗漱后擦干头发，又将头发重新梳起来，摇着扇子坐在院子里乘凉。

　　天已经完全黑了，金荷和舒涛也没有睡，和舒迎迎一起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这般等了一个多时辰，村里忽然闹了起来。

　　舒涛立即从凳子上蹦起来，跑去开院门。

　　“六郎慢着点儿。”

　　舒迎迎和金荷跟上去。

　　今晚月色不错，星子零星散布，不用提油灯也能照常走路。

　　三人循着闹声来到村中央的大树下时，周围已经围了少许听到动静跑过来的邻居。

　　也有和舒迎迎他们一样刚到的，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正拉着相熟的邻居询问：“怎么了这是，那地上躺着的我瞧着怎么像是舒伟？”

　　“可不就是。”邻居低声回道，“今天舒正不是在河道里装了那什么筒车么，说是晚上不放心过去查看，正好就碰到舒伟鬼鬼祟祟地在那破坏筒车。舒正几兄弟气得将人打了一顿，这会儿正拎到舒老三家来要说法呢。”

　　那人一听，顿时“啧”了声，“舒伟儿子才害得舒三娘落了水，舒正家这口气还没泄完，舒伟怎么又撞了上去。”

　　“所以挨打不冤……”

　　两人声音压得低，但舒迎迎恰好就站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

　　舒正要钓鱼执法时，舒迎迎就猜这倒霉鬼应当是老三房那一支的人，所以听到舒伟的名字，舒迎迎毫不意外。

　　推她进河里的舒亮就是舒伟的儿子，而舒伟，则是舒老六的二儿子。

　　在这个村子里，谁都知道舒氏老二房和老三房关系不好，舒老二家与舒老六家更是水火不容，而这不容的源头，就起于舒正和舒伟。

作者有话说

　　文里对亲戚的各种称呼都是面称，口语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