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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树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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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的家中有五个孩子,大哥很能干,大姐最懂事,二姐很勤劳,李怀排行第四,他后面还有个精灵的弟弟。
父母对他们都很好,家里虽然穷苦,但是一家人和睦相处,其乐融融。成年的他们,按照年龄次序先后结婚。
李怀的妻子是通过大姐的朋友介绍的,她的名字叫方磬。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刚出来工作不久,也没有什么钱财。李怀出生农村,而方磬出生城市。李怀的家庭拮据,而方磬却在小康家庭成长。听了别人介绍方磬的情况,李怀就觉得自己配不上方磬。
大姐说,答应了别人去相亲,不好意思推搪。大姐平时对李怀多关照,为了大姐有个下台阶,李怀就硬着头皮去大姐家相亲。
第一次看见方磬的时候,方磬瘦小玲珑,眼睛水灵灵的,很讨人喜欢。李怀第一眼就喜欢上方磬,可是李怀知道自己的境况,方磬应该嫁给更好的人,而不是他这样子的。相亲的时候,他们在大姐家吃晚饭,方磬全程都没说过几句话,饭量也小,偶尔几声傻笑。晚饭后,李怀骑着摩托车送方磬回家。之后再也没有什么联系,李怀以为他们这辈子不会再有交集。那时候,大姐总是问李怀,方磬怎么样。李怀以为那是大姐关心他,才问他关于方磬。后来才知道,方磬对于李怀,也是一见钟情。方磬说,她不在乎李怀是否有房。
李怀跟大姐说,方磬很好,只是谈朋友的事情以后再说。大姐以为李怀不喜欢方磬,追问李怀,方磬哪里不好。李怀被迫无奈,只好跟大姐坦白。李怀也喜欢方磬,只是李怀的经济状况不好,李怀怕方磬跟着他熬苦。大姐说李怀傻,好的女孩不会等人,如果错过合适的人,以后怕是会追悔莫及。大姐的话,当时并没有打动李怀。
后来方磬打听到李怀工作的地方。有一天,方磬站在李怀工作单位的楼下等他下班。李怀也看见她了,他们两眼相对看着对方几分钟,双方僵持着。方磬明白李怀的答案。当方磬绝望地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李怀不再犹豫了。
李怀跑上去追方磬,并大声喊:“我也喜欢你。你能给我两年时间吗?”方磬听见李怀的呐喊,她停住脚步站在那儿,沉默一会,转过身来向他点点头。之后,他们经常一起去大姐家吃饭,他们似乎在维持着一段始终没有说出口的暧昧关系。
李怀骑着摩托车送方磬上班下班。除了上班之余,李怀还做一些兼职,两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足够李怀付砖仔楼的首期。
以前的电梯房还没有那么普及,李怀的钱也比较有限,他想等以后他有钱了,再买一所更好的房子给方磬住,和她建一个温暖的家,生个小孩。
李怀偷偷付了首期以后,每个月除了供房,他还偷偷去装修房子。开始的时候不太会装修,他多次向做装修的大哥请教,慢慢地也得心应手。
那段时间,兼职和装修消耗了李怀大部分时间,他可能忽略了方磬。记得有一次,大姐私底下问李怀是不是不想跟方磬来往,提醒他不能拖着别人。
青春可贵的道理,李怀当然明白。他偷偷地跟大姐说,他付了首期,正在简单装修中,等他攒够钱买个金戒指,他就向方磬求婚。大姐听完以后颇觉意外,还不停地赞李怀长大了。李怀当时也二十八岁,只是在大姐心里,他永远都是小弟。
大姐答应李怀帮李怀隐瞒这些事情,李怀要给方磬一个惊喜。
两年期满之后,李怀迟迟没有表达心意,方磬似乎有点着急,她问李怀到底是不是要跟她在一起。李怀本来还想存多点钱买一个更加好的戒指,又怕方磬等太久了,于是,他在金店里挑了一只样式简单的金戒指。
等到方磬生日的那天,李怀请方磬到他们的新房子那里吃饭。刚开始的时候,方磬以为李怀接她到大姐家吃饭,到了楼下的时候,方磬问李怀要去哪里。李怀神秘地说,你跟着我就行了。李怀拉着方磬的手,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的家,走到门前的时候,李怀从裤兜里拿出一枚很简陋的戒指。
“在进门以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愿意嫁给我吗?”方磬看着李怀,眼角里带着泪花,没有回答。
“我并不富有,以后可能也没有办法承诺你太多东西。你跟着我,以后可能还要熬苦挨穷。只是如果你跟了我,我能保证,这一辈子,你就是我最爱的人。与你白头到老。”方磬忍不住哭了,方磬伸出她的手,李怀帮她戴上戒指。
进门以后,方磬以为那是李怀租的房子。方磬很感动他为她做的一切。“我付了首期,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方磬难以置信。李怀告诉方磬,他这段时间就是在忙装修的事情,只是家里比较简陋。当时方磬笑起来的那脸容,李怀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之后,他们进行简单的婚礼。虽然日子过得很简朴,两个人也很快活自在。婚后不久,方磬就怀孕了。当他们知道自己要当父母的时候,他们都非常高兴。
理想的生活并没有那么容易实现,特别是他们的儿子出世以后。迎接新生儿的喜悦很快就被现实的残酷打败。
他们没有什么存款,每个月除了生活开支还得还房贷,儿子来了以后,还得买奶粉、纸尿裤。经济条件十分不好,李怀和方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李怀的母亲年迈,无法帮助他们照顾孩子。李怀为了生活,每天工作下班还得做兼职,只留下一个方磬独自一人照顾小孩。李怀每天兼职回家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方磬的辛苦,李怀也没有及时体谅。李怀忽略了方磬,导致日后他们的矛盾不断。
小孩两岁以后,幸好李怀的岳母过来帮忙带小孩,方磬出去工作以后,他们的经济才没有崩溃。他们的工作都很忙,为了生活,为了他们的未来,他们也很少沟通,似乎渐渐的冷漠,变成婚姻的致命伤。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怀开始习惯跟朋友一起夜宵,一起吹水聊天。那时候的李怀,只是不想回家对着方磬。李怀有愧于方磬,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语言。
自从方磬出来工作以后,李怀其实不用出去做兼职。只是,李怀不敢面对方磬,李怀选择在外面逃避,直到深夜方磬已入睡。刚开始的时候,方磬总是打电话给李怀,让他早一点回家。慢慢地,方磬从慢慢等待变成不再等。他们从相爱到吵架,走到两人搭伙过日子。
他们就是这样,平平淡淡过了好几年。李怀以为,他们就这样走到老。李怀这种想法是自私的,把别人的宝贝女儿娶回家,就这样对别人,还想如此终其一生。
李怀儿子念大班的那一年,方磬终于提出跟李怀离婚,李怀立即驳回,不同意离婚。方磬带着儿子回到娘家住,留李怀自己住这空旷的家。李怀也没有打电话挽回方磬,也没有马上去丈母娘家接他们,而是选择每天晚上借酒消愁。
每天深夜喝完酒,李怀就开着摩托车回到家中。那时候李怀觉得,没有人束缚,没有人管,自由自在确实很快乐。只是,回到家中的时候,总觉得很冷清。李怀躺在床上,想起了他的妻子跟他的所有点点滴滴,他发现他就是个混蛋。
借着一点酒气劲,李怀竟然跑到李怀丈母娘楼下发酒疯。在楼下喊着方磬的名字,数落方磬这些年给李怀受的这些气,他的委屈。
那一天晚上,李怀不知道他干了什么,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丈母娘的大厅。丈母娘给他煮了醒酒茶,并给他做了一系列思想工作。吃过早餐,才知道他的老婆孩子已经搬回他们的家。
从那以后,他们的关系似乎回到提出离婚之前,各自上班,各自下班,再无交集。直到儿子快要上小学,李怀才知道,方磬偷偷去咨询离婚的事情。
李怀实在太郁闷,打电话给李怀最好的朋友啊成。啊成的生活状态竟然跟李怀的那么相似。他们都属于那种不善言辞的男人,平时有什么都不会找别人倾诉。那一次,他们发现彼此的家庭状况相似,他们每天都相约一起把酒言欢。
李怀跟啊成那天晚上也像平时那样喝酒,喝醉以后,啊成说他已经醉了不能开车。李怀却开着玩笑,搭着啊成的肩膀说,阿成比不上他,他还可以开车送他回家。
那时候的李怀其实已经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李怀开了摩托车的车锁,骑上摩托车,啊成坐在李怀的后面,搂着他的腰,在他的后面一直胡言乱语。李怀已经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李怀开着摩托车,吹着风,酷热的天气不再使他们感到难受。他们唱着歌,一路上摇摇晃晃。当车行驶到一所小学的后门前,突然有一直野猫跑到路中间,李怀把方向转到对向的大树上,没有来得及刹车,鬼使神差般的右手加了油。摩托车一个劲往路边的树干冲,前轮胎撞上高台阶的行人道,李怀颠簸起来,一头撞在树干上。啊成也撞上去了。
李怀很诧异,这一次酒醒需要的时间那么短,还全然不知后果严重。当李怀完全醒来的时候,才醒悟他的灵魂撞进大树干里面,无法出来。
事发当时已经是深夜,事故地点人迹稀少。不知道过了多久,李怀看见有人打电话呼叫救护车,把他和阿成分别拉上两辆救护车上。他拼命地呼喊,拼命地敲打着树干,可惜一切无补于事。
上得山多终于虎,李怀最终也得到报应。喝酒以后,他总以为自己没有醉,即使闭上眼睛也能开车回家。正因为这种观念,很可能导致他丧失性命,也害了啊成。他很后悔醉驾,醉驾真的是害人害己。
李怀的心中没有恨,只是很不甘心。他的儿子快要上小学,他却可能撞死在他的小学后门的树干。救护车把他拉走了,他没有办法控制事情的发展,也没有人可以救救他。
当时李怀以为他已经死去,他在那树干里看着孩子们上学、放学,看着他们天真灿烂的样子,他才没有那么难过。
事发两天那天的零时,李怀的母亲带着一位老婆子,拿着一大包元宝蜡烛,来到树前。那老婆子点上两根蜡烛,摆放一个类似阵的元宝水果盘,在那边念念叨叨。好几遍过去,李怀听到那老婆子说,李怀赶紧回去,不要再睡了,快回去之类的。老婆子在念,李怀的母亲就一直在旁边流泪。
李怀有尝试呼唤他们,只是无论李怀怎么喊,始终没有人听见他的呼喊。
她们做完法事以后,香还没有烧完。老婆子开始关怀李怀的母亲,让她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李怀的母亲却说,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让李怀妻子来喊魂,她却不来。
李怀的妻子不会来,那是因为她相信李怀会醒过来,李怀的妻子是一位很倔强的人,李怀的母亲与她相处不多,对她有所误解也是正常的。
李怀从母亲的对话中,得知他成了植物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靠着药物和机器维持生命体征。而啊成已经醒来,只是他却瘫痪了,终身得在轮椅上渡过。李怀百感交集,无奈他无法改变。
两周以后,李怀的母亲跟上一次那位老婆子,再次拿着一袋子元宝蜡烛来到树干前。李怀知道,这一次可能是来祭奠他了。
这一次,老婆子再也不是呼喊李怀,而是他的头七。老婆子说,李怀的家人因为救他,能筹钱的办法都已经想尽,机器维持李怀的生命体征一天要花费好几千元。迫于无奈,他们才选择停止,她让李怀不要怪责他们。
李怀怎么可能怪责他们呢!李怀不在了,他的妻子一人工作,既要维持生计,还要还房贷。如果把房子卖掉救他,最后如果没有救到他,他们母子就要露宿街头。李怀宁愿他们不要救他。
烧完元宝以后,香还没有烧完。老婆子问李怀的母亲,接下来有没有保险赔偿。李怀母亲摇摇头说不知道,意外保险调查结果还没有下来。老婆子说,李怀的妻子可以向阿成索赔。
李怀很了解他的妻子,方磬不会向啊成索赔。保险公司调查结果虽然没有下来,李怀醉驾致死是百分百没有赔偿的。李怀想起在生的时候,他曾经借钱给几位好友,可惜当时没有留下单据。如果他们有良心,那些钱也足够支撑方磬一段时间。李怀当时有向方磬提起这件事情,不知道方磬能不能记起来,也不知道方磬能不能收回那些钱。如果不能,那方磬的处境就十分困难。希望方磬能忘记李怀,改嫁一位对她好的人。
不久之后,李怀儿子上了小学。李怀在树干里面看见他从学校后门放学离开,他高了不少。他站在大门的边上,显得有些腼腆。时而他左顾右盼,可能在等他的妈妈。
果然,李怀的妻子开着一台女装摩托车过来,停在他的面前。方磬变得坚强了,也瘦了很多。李怀默默看着他们驶着摩托车离开学校。从那一天开始,李怀天天充满期盼,可以看着他的儿子,他的妻子。李怀更希望有其他男人来接他的儿子放学,替他给儿子一些父爱。只是小学六年来,李怀都不曾看见有这个人的存在。
除了寒暑假,可以看见他们,李怀已经很安慰。不经觉间,六年过去,他到其他地方上中学,李怀又开始感到痛苦。
从那以后,李怀再也没有看见任何亲人。偶尔一次,李怀看见大姐站在对面街,她看着李怀这棵树,然后直接掉头离开。伤心的事情,没有谁能轻易直面。
过了很多年,李怀也数不清他究竟做了这树魂多少年。李怀听着树下的人们说话,看着学生上学放学。
某天,有一位女子漫无目的在散步。她站在李怀旁边观看小孩放学,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留意到他。
她看着那些放学的学生,偷偷地擦拭眼泪。她必然是一位坚强的母亲,失去孩儿的痛,母亲比父亲的感受更加强烈,十月怀胎,十级阵痛。李怀虽为男人,但也感同身受。当初李怀刚离开他的孩子的时候,何曾不难过。
李怀自顾自怜地说:“别难过了,生死有命。”李怀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李怀的安慰,只是李怀看着她,想起自己,也难受。
她看了李怀一眼,似乎能听见他说话。“你怎么跑进树里面了?”她环顾左右,打开手机,装作通话的模样。“跟你说话呢?”
“我吗?”李怀有点疑惑,她是不是真的可以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毕竟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人听见他说话。
“废话!我问你怎么跑进去的。”
“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可以听见我说话,跟你说说也无妨。我很多年前醉酒驾驶,半路上遇到意外,加油门撞到树上,我就一直在里面出不来了。”
“原来如此,你当这树魂多少年了?”
李怀很开心,她真的能听见他说话。“终于有人可以看见我了。”
“起码也有十年以上,我也不知道被困在树里面多少年。我看着我儿子从一年级念到六年级,他毕业也好几年。”李怀叹气。
“你不怨吗?困在这里,害你平白无故丧命。”
“我有什么好怨的,那是我自作孽。只是可怜我的妻子和儿子。”
站在他旁边的是刚刚恢复记忆的魂判长芜琴。那时候的她正准备到医院顶楼静坐历劫。她历劫成功归来,或许就能帮助他。“如果有机会让你出来赎罪,你愿意吗?”
“可能还能再次看见你的妻儿。”
“我当然是愿意的。”
芜琴擦干泪花。“他日如我能协助你离开树里,你不能跟别人提起今天我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李怀点点头,他怎么能掀别人的伤疤。
“我叫李怀,你呢?”
“以后再介绍我吧,李怀。”芜琴摇摇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而李怀,依旧过着日复一日的日子。他在树里面等待着芜琴归来。
芜琴历劫成功回归地府,她重新整理资料,安排下属任务。所有工作安排妥当以后,她着手查找李怀的资料,还有他的阳寿。
看完李怀的资料,她让下属去调查关于李怀的品性。如果他品性纯良,她就决定让他当魂判助手,行善积德。
李怀属于醉酒驾驶致死,另外附在树上早已成为树魂。当他抽离树干的时候,这棵树就会枯死。百年老树成灵成精,他的命数不济,不能自行离开树木独处于世。强行将李怀的灵魂取出,若不改变他的命数,在世间时间长了,他会魂飞魄散。
下属调查了一段时间,说明李怀心地善良,为人正直,不失为一位可靠的人。
芜琴利用空余的时间,到凡间探望李怀。
她开到大树后面,依靠着他。他却一声不响的。
芜琴打趣他,“李怀,你是因为等我太久了吗?这般无精打采的。”
李怀听见有人叫他,立马打起精神来。
“是你!”李怀看一眼芜琴,发现这一次的芜琴没有了影子。
“是不是你也死了?”李怀的语气有点沮丧。
芜琴笑了。“上一次还没有向你介绍我。我的名字叫芜琴,是一位魂判长。渡人之魂为魂判。你命数不济,如果你愿意做魂判助手,或许有一线生机。如你不愿,以后将只能留在树木里。”
“我愿意。”
芜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魂判,她的下属都比较饱和。“你静待时机吧。我找到合适的位置再来此处替你提魂。冒然替你脱离大树,于你不利。”
“我明白。我愿意等。”
芜琴一挥手,便消失了。李怀终于有离开大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