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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出世与入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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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让人“惊喜”的谈话后,白徽基本上处于躲避青蝉的状态,一方面觉得那个大和尚观察过于犀利,一方面为自己数度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就一个小庙,总有遇到的时候。
从后门绕进院子的时候,青蝉正拎着葫芦瓢给院里的植物浇水。看见熟悉的青灰身影,白徽立刻转身准备离开,可是被叫住了。
“白公子?”将瓢搁下,青蝉唤道。
该死的,白徽在心里埋怨了句,还是彬彬有礼地转过身,拱手一拜:“青蝉师傅。”
看到少年假装客套的脸,青蝉有些好笑,白徽躲他躲得很明显,他也不戳破这层关系,故意道:“这几日都没有见到白公子,照顾不周,不知白公子呆得可否舒心?”
白徽心想:我摆明了躲你,照顾不到实属正常,有必要专程一问?可也不能直白,只得道:“我到山下去办了些事,所以不常见到。”
“原来如此,刚见白公子又要出去,是否还未办妥?”
白徽很想说是,可是他刚刚才从山下躲回来,天天这样山下山上的跑也累得慌,不下山,山上除了这个娴静的小庙,也没地方可去。心里纠结着问题,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想到搬出去这个念头,只要不继续借宿寺庙不就不会有有这些烦心的问题了?
望了望青蝉从容自得的姿态,白徽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神经过敏,笑着拂去心中的顾虑,他朗声应道:“已办得差不多,今日不会再出去。”说呗转身回房。
看到少年豁然开朗的神情,青蝉明白该是相通了些事情,便转身拿起手中的瓢,清水从瓢中缓缓泄出,水花飞溅。
再之后的日子,几个人相安无事。闲着时,白徽也会与青蝉喝喝茶,静坐休憩。那只厚脸皮的灰狼偶尔也会出现,围着小沙弥打转。这时候小孩便会有些惶恐地看青蝉,见大师傅并没有什么反应,便也随性起来,与灰狼小吵小闹。
又是微雨天,檐下闲坐一壶暖茶。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白徽觉得青蝉是个很奇怪的人,看似信奉佛法,清心无为,却也有一种不得侵犯的威严在,那种威严不是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是深植于身体内的一种气场,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便宣泄出来,观者莫不带着敬畏,可是待到你要品味个究竟时,又消失殆尽,抬眼看,还是那个平淡得如同白水的师傅。偏偏这种淡不是佛家压制感强烈的五蕴皆空,是没有任何戒律框束着的自在闲亭,自然得就像山上生长的草木般,春夏秋冬,发芽长叶,呆在他身边,转瞬间就像活过了好几个时代,你品不到其中的苦,也看不到其中的乐,无嗅无香,抓不住的空灵感。
白徽对此升起极大地好奇感,一直在心中憋着,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青蝉师傅为何遁入空门?”
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让青蝉沏茶的手顿了一下,也只是短短的一下。
“白公子对贫僧的事情好奇?”茶水倾入杯中,热气腾起。
“听您说曾游历过京城,想来皈依佛门也是这些年的事情。”白徽推算青蝉的年纪,三十岁左右,一个人出外游历总也得十七八岁,加加减减也就十来年的事情吧,可能更短。
“白公子说的是,青蝉并非自幼出家。”青蝉双手拨动佛珠,眼睛望向雨帘,一动不动,仿佛要看穿眼前的朦胧。
“可是看起来不像!”说完这句,白徽在心里斟酌了下,“青蝉师傅不像半路出家。”
“哦?”青蝉笑,“为何有这种感觉。”
看了眼青蝉无风无波的表情,白徽道:“感觉吧……所以才会好奇,一个活在俗世中的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将从前放得这么彻底,仿佛从未入世。”
听到白徽的形容,青蝉终于回头看了看他,从白徽的角度望过去,温润的眼珠映着白日的光亮,竟泛出琥珀色的光彩。
“白公子言重了,青蝉虽为佛门中人,但也只是凡胎肉身,哪里来的这般出尘脱俗。”青蝉四两拨千斤推开疑惑,没有打算继续讲下去。
白徽一句话梗在喉中,问了反而比不问更添堵,有些不悦地看了和尚一眼,随口道:“师傅这样说,莫不是心中不清净?”
本以为这样有触到出家人的忌讳,没想青蝉反倒点头:“在世为人便杂念难断,只不过入了佛门借助佛法寻到一种平稳的心态,比平常人多了些许开导自己的方法,青蝉内心深处大抵藏了魔障,白公子你又何尝不是带了心事?只是贫僧看得开了,而白公子似乎还为此颇为烦恼中。”
话讲的直白,听的人被踩到痛处,闷着喝了口茶,白徽叹道:“倘若能像师傅你一样坦然就好了。”
“白公子一代少侠,身世显赫,竟会有事让你如此烦恼,不妨事的话,可否说来听听”
“如果可以,我宁愿不要什么显赫的身世……这些东西对我来讲反而是种束缚,逼我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何为不想做的事情?”
“还不就是那些继承家业,步入仕途之类的事情。”注意到青蝉注视自己的目光,白徽自嘲,
“大师一定不能理解吧,世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考取功名,辉煌腾达,我明明有很好的背景,却唯恐避之不及。”
青蝉没有回答,抬手为少年满上茶水。
“徽不愿入朝堂,身在白家便像定下终身,出生往后推想几十年,大体可知。若能一辈子行走江湖,随心而为该有多好!”似是想到仗剑江湖的惬意自在,白徽微露向往。
听到这,青蝉大体明白了,少年远走边城也是躲避家中的负担。看看眼前少年心性高傲未受过大挫的样子,青蝉不仅感叹其出身不凡,但终未成气候,焉知一块美玉不经琢磨不能成器,留在父辈身边或许难成己愿,胜在有人提点,假以时日说不定可以培养成一代良材,若今日放任少年仗剑江湖,以图心头之快,涉世未深终将受挫,彼时成龙成虫未可知。
遥想京城白大人治军治家之风,大概不久之后少年便会被寻回家中吧。思前想后,青蝉终于忍不住开口提点:“白公子以为江湖如何?”
“自然是惬意风流的!”答得不假思索。
“从何可知?”
白徽闻言道:“江湖豪杰以侠义为道,驰骋江湖,惩强除恶,来去无拘无束,皆广为流传不是么?”
“传言而以怎能当真!”
听青蝉言之凿凿,白徽不由疑惑:“莫非师傅皈依前也是江湖中人?”
“呵呵,是不是其实并不重要,贫僧私以为世间万物皆有其律,根本不存在自在无拘之地。朝堂不必说,白公子所憧憬的江湖必然也有行事的准绳,否则任由各路人马为所欲为,不就乱套了?”
白徽微有所动,青蝉继续:“再看那些个门派、山庄、堡垒,不就跟朝廷里面的党派一样,权利互相拉扯,各自有一套帮规家法,哪些是自由自在的象征?白公子,青蝉虽遁入空门十余载,不问外界之事,但这些应该还是如旧吧。”
想到这些,白徽脸色灰白,其实青蝉说的这些都是实际存在的,只不过关于江湖的传言太深入他心,通通被他自动忽略掉。忍不住带点异样的眼光看青蝉,难以想象刚刚那些话是平日里安静的人说出来的,脸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可人却鲜活起来了,还带上了些许的犀利,有些不知名的东西快要冲破□□的束缚扑面而来,让人战栗。
“更何况行走江湖,无所顾忌之人大凡武功高强,成名已久,恕贫僧直言,白公子你……”话留半句,白徽已经想见内容,他自幼习武,虽算不上顶好,但也小有所成,否则就不会半路从山贼手中救人,这会儿被质疑,少年心高,面皮上过不去,脸色白一阵,黑一阵,偏偏又说不出自己武功盖世的豪言,终于起身忿忿离去。
“白公子!”青蝉的声音如影随行,“有白将军这个靠山,待到功成名就之时,何愁此等小事……”
说完这句,青蝉微闭双眼,面色沉静。白徽身形未顿,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