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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0 注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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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父亲去一户达官人家诊治病人,只留如许和紫鸢待在家中。时至三更,忽然传来急促的叩门声,安如许开门时,眼前的人面色发青气息奄奄,扶进屋一问,原是中了毒镖阻绝了经脉、急待救治。父亲不在家中,安如许只得先替父亲接下病人,一边亲自为病人疗毒。
然而毒镖之毒未曾料及地剧烈,兼之时辰已久、毒攻心脉,纵使安如许使出全部医术、针灸汤药尽皆用上,依旧没能挽回病人的生命——家中世代行医,到了父辈已是江湖上出名的神医世家,可这番,此人成了唯一一个经神医之手不治身亡的人。安如许望着病人渐渐冷去的尸首,愧疚难当,攥着病人留下的那柄镖,反反复复端详、仍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次日,父亲回到家中,听完儿子的一番叙述、接过毒镖看一眼,只垂头叹息道:“这不怨你,中的是江湖上的毒,纵使爹也无能为力。”
可安如许生来倔犟脾气,偏生不信这邪,离家后瞒着家门拜了一位江湖药师为师。也正是在江湖上,他屡屡目睹慕毒教的种种恶行,更得知那夜求医的病人中是慕毒教的绝门蛊毒——玄蛊。
若说拜师的初衷仅是提高医术,那么直至此时,安如许才终于下定决心做一名真正的药师——他不配制自己的绝门秘毒,只四处搜罗别人配毒的方子、一味一味地破解——他做药师,不是为让人死,而是为让江湖上的用毒之人不再那么嚣张。
然而注定一般,就在安如许踌躇满志、准备随师闯荡南北时,却因救了慕毒教的宿敌被其找上门来,师父为保他、中了玄蛊付出了生命。
如许得到的最后的遗言是,药师的立足之本,便是亲手研制的剧毒,因为那是保命的筹码。如许闻言,陷入了两难,但夜夜想起师父惨死的情景、终于还是动摇——历经三年之久,用夹竹桃配以近百种珍材炮制出绝门剧毒——锦陵桃花散;如许看着桌上那沓轻薄而致命的药谱,却怎也高兴不起来想想自己的初衷,渐渐地竟心生一种难灭的负罪感——终于,将三年的心血埋入深山的土壤,安如许选择了隐居山村、以药疗人的平淡生活——要知炮制剧毒的草木虫蛇、常常也是医治病人的良药,安如许并不以此为掉价、反而渐渐地乐在其中,也因此,家人重新接受了他、父亲亡故后妹妹也被送去助他行医。
“只是,自我来到他的处所才发现,他一直以来从未放弃过探寻慕毒教的秘密,自然也包括“玄蛊”,只是自那以后疗毒千百,却再没有中蛊毒者找到他,慕毒教的药谱更是绝密、以至家兄无从摸清根本……”紫鸢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哽咽,“他这辈子,唯独没能解开这种毒……我知道他不甘心……可他该懂、如此下去自己也必然会因之丧命……”
正说着,窗外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天陨隐隐听见,紫鸢还全然不晓;天陨扯扯紫鸢的袖子、示意她放低话音。
紫鸢瞥一眼窗外,回身小心翼翼地扑灭篝火,手语示意天陨待在原地、自己贴着墙根悄悄挪到庙门前。侧耳聆听片刻,认出是江湖高人踏叶前行的脚步声,暗自一寻思,心内已作决定——偷偷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抬手扔给天陨——天陨不假思索伸手一接,却闻囊中一阵扑鼻的药香,还来不及反应、只浑身瘫软眼前发昏,最后一瞥望见紫鸢的身影消失于庙门……
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
天陨一骨碌翻起身,环顾庙内再没有紫鸢的影子;
“紫鸢姐……”努力回忆昨夜的事,猛一回头望见掉落一旁的香囊,顿时明白了一切、泪如泉涌抑之不住……
冲出庙门,飞奔林中,掩不住心中的慌乱无助,高声呼喊着紫鸢的名字——树林阴翳,猿鸟互啼,除却回声的响应仅剩一片幽寂,天陨在无边的木丛中穿梭不止,却根本寻不到半个人影。跑着跑着,两旁的树林渐渐从视野里消失,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的江岸;岸边泊了几条乌篷,艄公们悠闲地坐在船头歇息。
此情此景映入眼中,心头猛地一震,方才的冲动也慢慢平息下来。
前夜所发生的,虽看不到、心中却分明有了数,回忆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幕幕,天陨试着理清头绪:岩洞中,姐姐只身挡住慕毒教竭力搏杀,山村里,安大哥为给自己取药草搭上了性命,前夜林中,紫鸢独自出了蔽身之所引开追杀之人……
“天陨……不配……”喃喃道,方才干涸的泪痕重又湿润——天陨不懂他们何故付出若此,难道自己素来不懂珍惜的生命与他们却这等重要?
想到这儿,突觉汗颜——方才还觉得,没了紫鸢自己也无需坚持、被慕毒教发现也就罢了,至此这个念头顿然打消。
恰逢此时,又一阵窸窣声响陡地从身后传来,天陨知道,那群难以摆脱的追杀者已再一次地尾随而至,脚下的路又变得别无选择——渡江,如果不想故人曾经的付出付诸东流,即使江的对岸才是慕毒教的据点、会面临更大的凶险——轻叹一声,迈开步伐走向几丈开外的岸边。
“艄公,开船!”再赌一把,把前途交给命运好了。
自从渡过扬子江,历经一路的奔逃、辗转多少州府——客栈,他不敢住,街市,他不敢去,凡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他都心疑有慕毒教的眼线——这些熟悉的城池,正是他三年里漂泊江湖一贯的去处,城外的密林都曾留驻他嬉戏的身影;可如今,同样的林木给他的却是另一种感觉——森冷,阴暗,一草一木都仿佛在酝酿着未知的东西,而他只手足无措地置身其中……
几度藏身岩洞,湿冷的石壁旁他不禁忆起过往;然而回忆并没有纾缓他内心的焦灼与煎熬,反是带给他另一种伤怀与哀思——曾经莺歌燕舞、烟柳成荫的江南,莫非如今变了?曾经那些逍遥自得、凌云自在,怎竟如此脆弱?年少无知的自己,只一步,便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失去……可自己真的错了么?自己铸下的究竟是何等的深仇、以至于他们要这样报复?天陨不知,也不敢探寻答案。
这种困惑时时纠缠着他的思绪,不知为何总也想不明白,直到后来,他终于确认摆脱了追杀、逃至陌生的建康府,却仍旧摆脱不了那深重的落魄感。行至秦淮,强忍不住从未有过的孤独与失落,索性来到这家小酒馆,生平第一次想要借酒遣忧。
至此时,原本不胜酒力的他醉得迷迷蒙蒙、览阅历历仍在的一幕一幕,心口揪得阵阵绞痛。流了一夜的泪,此时东方天际泛起微微的鱼肚白。
酒入愁肠,他忽然觉得心里很空、空得难耐——悲欢离合早已把他的躯壳折磨得憔悴不堪,但那颗清冷的内心依旧茫然。病体未愈,烈酒使他更添乏力,血流着,泪流着,但没有什么能宣泄出心头的痛楚——超出了一切的离愁别绪、生死之悲,那是一种真真实实的挫败感。
“难道说,我当初就不该离开镖局……”追根溯源,心中点点攒积的悔恨忽如开闸的山洪般涌泻而出,但之相伴的,仅是一切皆晚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