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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少年 ...

  •   清清冷冷,潇潇飒飒凄凄。
      春雨惊春,这淅淅沥沥弥漫过了些许节气,而如今,又是寒食清明了。
      行人匆匆的气息,无声地扫过这样灰蒙蒙、灰蒙蒙的雨帘,既而无法走出般地席卷进、席卷进——卷进那雨幕、那凄凉、那瑟瑟着的无边的街巷……
      青石的路,褐砖的墙,一场瑟索中也都暗淡去、暗淡去……
      懵懵懂懂的昏黄……大概是夜幕将至了。

      今夜无月,依旧是潇潇的冷雨。
      夜泊秦淮,近酒家。
      然而商女的歌声,却入不了他的耳。
      犹还记得,两年前,同是这样的冷雨,这样的酒家,这样的歌舞升平,而那时的他,丝毫察觉不出尘世繁冗身后那空寂的怅惘、江湖逍遥浪迹之余那路途的凶险……
      那一年,他偷偷离开照料他无微不至的家人,独自闯入江湖……

      “小二,来坛酒!”若不是他开口,没有人会注意到门边桌旁坐着的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话音落处,引来众人的目光。
      “嘿,小兄弟,你也喝酒啊?我说,你酒量还挺大!”
      “连酒量都没有,如何做得江湖中人?上酒!”稚气未脱的声音,稚嫩的语调。
      “来——嘞!”
      小二端上酒盅,少年未等他放下酒碗,取来一口气就是大半盅。
      满座哗然。
      少年双颊微微泛红,纤长的玉指轻拭口角,面露得意的笑;将余下的酒缓缓倒入朱漆碗中,端起,递向唇边,又慢慢抿了一口。
      “小兄弟也自称江湖中人?是哪位宗师门下?”
      “无门无派,浪迹天涯,逍遥自在。”少年一饮而尽,二指灵巧地一摊、撒下一把碎银,拂袖而去——足尖轻点地,小巧的身影猛然腾空,三两下便消失在了江畔的树影之中;身过之处,撩起惊风,搅乱了雨帘,颤动了静夜,卷挟着身后众人啧啧不绝的赞叹:“好身法!”……

      这段年少轻狂的往事,于别人,也许是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他自己,却不愿再去想。

      一阵轻微的喘息;
      修长而苍白的指轻轻拭去嘴角的血迹。
      记忆中的自己,曾是中原赫赫有名的龙池镖局总镖头天成之子,父亲知命之年方得此儿,自是疼爱倍至,而他于习武又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任你是何门何派的武功,只要让他过目两回,第三回他便能有模有样地习练,于是年方总角便将父亲的武功通通习之而遍,只是内力尚浅,还难以领悟到真传的要诀。

      镖师门下众弟子为在外押镖,刀枪剑戟虽各有所长,但十八般武艺都是样样精通,而尤数长女天水柔武艺最为精湛,其深厚的内力及神出鬼没的剑法最是令人闻风丧胆——纵你是多么声势浩大的江洋盗侠,几合之下必然暴露破绽、被她的剑锋点中死穴。而其迅捷的身法、出手刁钻的角度、难以捉摸的招式更使江湖上下为之钦叹——剑过之处,有如寒雪掠岭,剑气逼人招招难防,出手绝命、见血封喉,只留下一片苍凉的肃杀、不留半点生机。于是人送称号“飞岭雪”。
      这样深藏不露的女侠,铁骨之中却也见柔情。在江湖上女扮男装也好与人厮杀也罢,回到家中却若两人、对年幼的弟弟无微不至地照料。少年从未见过姐姐习武时的摸样,只是从那灵慧而饱涵坚毅的双眸中读出了姐姐与身边其他女子的不同——迥异于那些堂姐堂妹、姑姑婶娘,甚至,也还包括他的母亲。

      十二岁那年的秋天。

      一日,姐姐带他去后苑散心。
      后苑的枫林赤红连片,金菊白菊竞相绽放,梧桐枝头,间或传来一两声悠长的鸟鸣——可眼前的一切却丝毫没有被他在意,他只一个人漫不经心地穿过红如烈焰的枫林,踏着秋风吹落的金色菊瓣,似乎在想着什么。
      “陨儿——陨儿——”姐姐在身后唤了他好多声。
      慢慢转过身,仰首凝视着姐姐的眼睛,目光有些迷离;喃喃得像在自语:“水柔姐姐,你说,这枫林下面是真的有龙池么?”
      姐姐先是一愣,继而笑了,“当然有了。”望着他将信将疑的神情,水柔又道,“只是,它藏得很深,纵使你砍去枫林、掘地百尺也未必能找得到它——龙池是神物,只会在特定的时候显现的。”
      “是不是爹前日和我说的‘龙夕’?”
      “爹告诉过你?”
      点了点头:“爹说,他是很小时候听说的,还说龙夕的时候天上都会有宴席……”

      “记得爹当年说过,在他还只有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天,家门口来了个异人,衣衫褴褛,口吐狂言,说了一通别人听不懂的胡话。家丁只当他是乞丐,给了一点碎银就想打发他走。爹却好奇,从家中拿来酒肉偷偷塞给他,要听他说的是什么;
      “那人见了爹,顿时两眼放光,握着爹的手不放,还含含糊糊地又说了一通,可爹却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揣测出来那好象是在托他帮着设宴迎神。爹说他那时侯还小,虽觉着有趣却也无能为力,于是找了个托词回了家。往后的日子里,几乎将这番嘱托忘得彻底,间或忆起,也只道他或许是某些小教派中走火入魔的教徒、还不忘普及教义罢了。然而娘将要生你的那天夜里,爹却发现事情并没有完……”

      他听得出神,乌黑的双眸凝视着姐姐的眼睛。
      水柔略略一顿,莞尔一笑,又接着叙述给他听:
      “爹说,那是在三更的时候,他听得窗外有动静,便出了厢房察看。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然而厢房门外的地上却被人丢下了一封信。”
      “信中说什么了?”
      “那是一封贺信,是那异人送来的;爹一直收藏着,前日还拿与我看,大致是说,娘怀上的是从天宫折翼陨落的凤雏,要爹在下一个龙夕到来前借后苑的龙池将凤雏送回。这也是爹给你起名为‘天陨’的原由。”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龙夕到底是什么?爹爹知道么?”
      “大概是某种对神明的祭祀罢,兴许当今的世人已经忘却。不过纯粹祭祀倒也罢,上次要的只是筵席,这次却要人来了。爹起初是不信,但娘说陨儿没准真是天上仙人,那‘龙夕’若真能到来,设个宴祈福倒也无妨。不过此事终究搁置下来,那异人也至今再未来过半点音讯,更没有人提过那什么龙夕确切的时令。”

      这天酉时,一个人在厢房内沐浴,温软的水波摩挲着他稚嫩的胴体——伏在桶沿,静静回想着姐姐的话,“我本凤雏……”口中咂摸着,玩味起那道士的言语来,“他说我在天宫的时候断了翅膀——”扫一眼自己玉白的臂膀,“难道是我投胎的时候地府那些小鬼帮我接上的?”想象着一群青面獠牙的小鬼笨手笨脚地揪着鸟儿接骨的情景,不觉“噗嗤”地笑出声来,既而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撩起欢快的水花。

      回想那时侯的自己,怎个天真、怎个无忧无虑,可如今……
      “小二,再打壶酒。”无力地提起手边的壶,默默地递过去。
      又是一阵轻咳。
      也许……也许身世的改变本就是在不经意间——

      就在他出浴更衣时,窗外传来父亲的声音:“水柔啊,这一趟镖可是押往扬州的,路途遥远,汝等可要慎重。”
      “爹,您放心就是。”
      扬州?该是在江南吧——自小就听闻烟雨江南的清丽,却至今还未曾亲眼见得——他想着,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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