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自己》师小札

38、第三十八章

　　十一月上旬是罗清盈的生日，她提前一周打了一个电话给女儿悦昭，让悦昭到时候来一趟荟卉，陪她吃个中饭。
　　悦昭自然是开心地答应了，为此还抽出了小半天的时间，认真想着送妈妈什么礼物好。
　　罗清盈生日当天恰好是周六，悦昭休息，她没有睡懒觉，早早去楼下买回豆浆和包子，留了一份给仍在熟睡的桑倩。
　　悦昭吃完早点，打车去了荟卉，不到四十分钟到了目的地，刚下车便看见一辆眼熟的轿车缓缓开过来，正是妈妈罗清盈的车。阳光盛烈，悦昭微微眯起眼睛，隐约瞧见妈妈安闲地坐在后座。
　　车子一停下，穿西服的高个子司机便走下车，迅速绕过车头，来到另一侧，为后座的女士开门。
　　悦昭安静等待，她当然早已看出今天这位司机并不是熟悉的方师傅。
　　罗清盈今天穿了一双高跟鞋，新司机担心她下车不便，一手扶着车门，另一手非常体贴地伸出去，只见罗清盈点了一下头，把没拎包的那只手交给他，以此找到了支撑点，脚跟触地，而后姿态优雅地下了车。
　　悦昭看着新司机，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罗清盈拿手整理了一下裙摆，抬眼望过去，立刻看见站在会所门口阶梯上的女儿，眼里流露出挂念，款款朝她走去。
　　悦昭看向妈妈，以及离妈妈仅有一步远的高个子男司机。恰好阳光在一瞬间柔和下来，她的眼皮感觉一阵清凉，也得此机会看清楚他们的模样。
　　有一瞬间，悦昭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以至于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后定睛再看，然而那人的长相更熟悉了。
　　悦昭没有看错，男司机竟然是俞滕。
　　记忆如海潮般朝她袭来，让她的脑海浮现出了具体的画面——她被俞滕推倒在地上，被他狂抓着头发。
　　悦昭的眼神逐渐冰冷。
　　俞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此刻竟然紧跟在她母亲身后，笑容殷切地送她母亲上台阶，嘴上还不忘提声叮嘱“太太，当心脚下的台阶”。
　　“悦昭，你来很久了？”罗清盈走上几步台阶，停下问女儿。
　　罗清盈身后的人听到“悦昭”两字，脚步一停，面色微僵。
　　“妈妈，方师傅呢？怎么不是他送你过来？”悦昭冷静地问。
　　罗清盈温和地解释：“方师傅他因为身体原因，三个月前就向我辞职了，他离开前为我介绍了他的侄子……”
　　“这位就是方师傅的侄子？”悦昭睁眼看着俞滕，飞快地问。
　　罗清盈回头看一眼俞滕，意外发现他脸色很糟糕，似乎连嘴唇都在发颤，她很疑惑，却没问什么，转过头对女儿说：“不是的，方师傅的侄子这几天回老家忙一些急事，这位是临时过来帮忙的小俞。”
　　“小俞？”悦昭看向俞滕，不免冷笑了一下。
　　罗清盈奇怪女儿怎么如此关心临时过来帮忙的司机，不过既然女儿问了，她顺便也就介绍一下：“小俞，这是我女儿悦昭。”
　　俞滕面容惨白，嘴唇不由地打颤，甚至连小腿都有些晃悠，他不敢相信此时此刻看见和听见的，他怀疑是自己产生幻觉了。
　　悦昭？她是罗太太的女儿？是本省优秀民营企业家悦樾的千金？是那个市值九个零还是十个零的有名企业的悦老板的亲骨肉？
　　不对，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因为眼前的一切冲击力太强，导致俞滕耳朵嗡嗡直响，太阳穴跳得厉害，手臂和腿持续打颤，心里不停念叨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是他眼睛花了吧，眼前这位千金小姐和那个打工妹只是长得比较像而已，又刚好名字的读音也一样……
　　就算是自欺欺人，俞滕也必须这么想下去，毕竟这件事不可思议到是个人都难以理解的程度上了——悦老板的千金怎么可能搬去城中村住，还挑那么破的屋子一个人住？又怎么可能看上莫骤那个徒有其表的男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俞滕慌张地对视站在台阶上的悦昭，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极其卑微，内心全然没有了以往看见她时产生的戏谑和调侃。
　　“小俞，你怎么了？”罗清盈已经转过头，皱眉看着他，心想他怎么和听不见她说话似的，“你的脸色很差，还流汗了，你不会是中暑了吧？”
　　今天气温是有些高，但又不是夏天，怎么也不至于如此，何况他们一路上都在车里，也就是下车到门口的这段路晒了一下太阳，小俞怎么就忽然变成这个样子？罗清盈心里感慨，这人年纪轻轻，长得又高又壮，没想到身体比她还要差。
　　“我、我，”俞滕张嘴，试着说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一块石头卡住一般，一下子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俞滕，是你啊。”悦昭冷冷地开口了，“我今天终于明白冤家路窄是怎么一回事了。”
　　悦昭的话让俞滕心里“轰”的一声，他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了——有钱的千金大小姐和住在城中村的打工妹真的是一个人。
　　“什么？”罗清盈立刻看向女儿，一脸惊讶，“你们认识吗？”
　　悦昭说：“认识，但不熟。妈妈，我们进去再说吧。”
　　罗清盈听女儿这样说，忍着不多问，又奇怪地看了一眼小俞，然后和女儿一起走向会所的门。
　　俞滕在她们一起走进会所的那一刻，仿佛是撑不住了，他解开领带，深呼吸两下，然后转过身，气若游丝地走回去。
　　此时此刻，他早没有了来的路上的意气风发，他垂着头，微微佝偻着背，每一步都很沉重。
　　就在几天前，高中好友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接个活，他起初听说是给人当司机立刻拒绝了。
　　“你别拒绝得这么干脆，听我帮你分析。你不是一直想认识有钱人吗？当有钱人的司机就是一条捷径。我真心为你着想，你失业快满三个月了吧，在家闲着不如出来做点事，别整天高不成低不就的。”
　　“实话和你说，这是我一个兄弟特意要我帮忙的，他已经给人家开了三个月的车了，薪水待遇是你想象不到的好。正巧之后几天他要回一趟老家，过来托我找人替班，我立刻想到你了。对了，我那兄弟私下和我说过，他性格木讷，不善言辞，不想像他叔叔那样开半辈子的车，他原本就打算应付一段时间后找理由走人，刚好老家来电话，他决定趁此机会回去找找其他的机会。所以说，这是一个好时机，你抓住了，这个司机的岗位就是你的了，薪水不用说，以你的聪明和灵活，一定能认识不少有钱人……你考虑一下，尽快给我答复，记住，时不待人。”
　　……
　　俞滕考虑后答应了。他本想抓住这个机会，把这份短暂的差事做好做长，当成是自己人生新阶段的起点，先小试身手，努力结识一些富贵圈子里的人，说不定不久的将来，他便鲲鹏展翅，腾飞九霄了。
　　谁知命运捉弄他，直接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让他在上岗的第一天就跌入了泥地。
　　别说鲲鹏，他连一只普通的麻雀都谈不上，活像是一只跳蚤。
　　俞滕坐回车里，慢慢开车去停车位，逐渐咬紧牙关，满脑子是“早知道”三个字。
　　早知道那个女人是千金大小姐，他果断去追了，每天都围着她转，跪着舔她的鞋子都没问题！哪能便宜莫骤那个傻小子？
　　不对，莫骤不傻，俞滕脸色铁青，很快认定莫骤的手腕和心机不可谓不深，一定是提前摸透了悦昭的身份才去殷勤追求。
　　一想到悦昭这样既美貌又富贵的女人会被莫骤占有，莫骤即将成为人生赢家，俞滕嫉恨得几乎要咬碎牙！
　　只要去想象莫骤即将得到的，俞滕一下子丧失了剩余的理智，他怒吼一声，手掌狠狠地拍了一下方向盘。
　　现在什么都晚了，他嫉妒厌恶的人将轻松得到他最想要的！
　　俞滕从没有如现在这般痛恨自己，恨自己有眼无珠，明明一度离得那么近，却因为分不清鱼目和珍珠，白白把机会送给了别人！
　　如果可以，他真想开车直奔回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墙壁撞头。
　　当然他这样嫉恨别人的同时，压根没有想过悦昭从头到尾都不屑搭理他的事实。

　　“你和这个小俞认识？什么时候的事？”雅间里的罗清盈急着问女儿。
　　悦昭说：“我确实认识他，我们有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想再提了。妈妈，你必须立刻让他走人，他心术不正，你不能多接近他。”
　　罗清盈追问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别问了，你就听我的，千万别再让他给你当司机了。”悦昭语气有些急，但她不准备把自己惨痛的经历详细告诉妈妈，尤其今天还是妈妈的生日。
　　罗清盈皱眉斟酌着，片刻后答应了女儿：“好，我会让他走的。”
　　悦昭闻言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再围着糟心的事说下去，顺手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妈妈：“生日快乐，这是我送给妈妈的礼物，小小地表达一下我的心意。”
　　罗清盈打开一看，是一颗美丽的珍珠吊坠和一大盒糕点。
　　悦昭说：“这是海水珍珠，我托我们主管的太太帮我买的。我记得你有很多条漂亮的素链，这颗珍珠配白金的链子会很好看。糕点是我去老城区买的，以前我们一家三口还住在那里，你就很爱吃这家的糕点。我这次去找了找，店铺有幸还在，装修早就升级了，连带包装都精美多了，难得是每一样的单价只比原来的贵了两三块，你最爱吃的几种糕点也都在，我全买了。”
　　罗清盈笑了笑，眼眸盈盈，温柔慈爱，她没料到女儿会如此用心地为她准备生日礼物。
　　“谢谢，我很喜欢。”罗清盈温柔地说着，仿佛置身于往日的时光，“看着这些糕点，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啊，有时候真怀念住在老城区的日子……还有你买的珍珠，真美啊，我年轻时候就特别喜欢珍珠”
　　“以后你喜欢什么就告诉我，我给你买。虽然没有爸爸送的那么好，但我会尽力的。”悦昭真诚地说。
　　“嘴巴这么甜？”罗清盈抬眸看女儿，“是不是有事相求？”
　　悦昭趁机说：“算是有吧，你也知道是什么事。”
　　罗清盈眼眸一顿，想了想说：“昭昭，你喜欢谁，想和谁在一起，这些至少要得到你爸爸的支持。”
　　悦昭说：“我正想告诉你，我准备找一天带男朋友去见你们。”
　　“是这样？”罗清盈眼帘微垂，看着一大盒各种款式的糕点，终究是心软了，“他是做什么的？他父母是做什么的？你总该让我了解个大概吧。”
　　悦昭这次没有拒绝，对妈妈详细说了莫骤的情况。
　　“他比你小两岁，目前还没有毕业。”罗清盈说到这里，不免忧心地看向女儿，“会不会太年轻了？我建议你还是找比自己年长几岁的人更妥当。”
　　“两岁而已，没什么代沟。”悦昭自信地说，“况且我从没有觉得他心理不成熟。”
　　“那他毕业后有什么打算？你和他提过我们家的情况没有？他愿意在毕业后去你爸爸的公司工作吗？”罗清盈问。
　　悦昭无声叹气，耐心地说：“妈妈，不可能的。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他有自己的兴趣爱好，他会找和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再说，我也不认为他去爸爸公司上班，对他或者对我来说是最优选择，因为我也不准备当全职太太。”
　　罗清盈不语。
　　悦昭等着妈妈说话，但等了片刻，见对方没有要说教的意思。
　　“妈妈？”悦昭试探地问了一声。
　　“我在想一些事情。”罗清盈回过神，看着女儿的眼睛说，“确实啊，婚后当全职太太也不是一件轻松安闲的事，连我都这么觉得，何况是你。”
　　这话让悦昭觉得很意外，她没想到妈妈会这么说。
　　“对了，你堂姐家这几天闹得鸡飞狗跳的。”罗清盈转而提起了悦琬，表情无奈。
　　悦昭不清楚这些事，问是怎么了。
　　“好像是悦琬对她爸妈说她被老公打了，她爸妈开始不敢相信，后来调出了家里的监控才明白她说的是真的。那个男人竟然打了她一个耳光，这谁又能想到呢？平常文质彬彬，看起来很谦虚的一个人真实脾气是如此暴躁。悦琬还说了，她被他用很难听的话羞辱，她受不了再和他住在一起……她爸妈上周出面教训了她老公，短时间内不许他回别墅，谁知没过几天，她老公的老家来了一些人，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罗清盈缓缓且无奈地说着这桩事：“悦琬的事你爸爸也知道了，是你叔叔主动打电话告诉他的，这对你爸爸的触动很大，他如今也开始担心你遇人不淑，以后被欺负。”
　　悦昭听了后问：“堂姐她现在怎么样？”
　　罗清盈说：“她人在娘家了，说是要离婚，但她老公那边不答应，看来还要协商。”
　　悦昭想起上一次见悦琬时，悦琬一脸忧伤，迷惘无助的模样，顿时觉得揪心。
　　“妈妈，我不会遇人不淑的，你可以相信我的眼光。”悦昭说，“他真的很好，我能感受到他的真心，他也从不图我什么，纯粹是想和我在一起。”
　　罗清盈理智地说：“既然你准备好了，那择日带他回家见你爸爸，让你爸爸决定吧。”
　　悦昭笑说：“我们会去的，但我先说好了，不管爸爸同意与否，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这是罗清盈意料到的答案，她对此暂时没有看法。
　　“妈妈，我不骗你，也不怕你笑我。”悦昭想起莫骤，心底柔软一直蔓延至眼底，轻轻说了一句，“我太喜欢他了，我想和他一起过每一天。”

作者有话说

　　拍桌，俞滕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