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菜有染

1、上

　　叶笙欢提前到达和对方约定的餐厅，她早到了十分钟，但对方来得比她更早，坐在靠窗的位置微微仰着脸发呆。

　　她朝那名穿初中校服的女孩慢慢走近，脚步无声无息。

　　过长的刘海几乎要遮住女孩的左眼，叶笙欢走到她的身侧，餐厅明亮的玻璃上映出她包裹着职业套装的修长身形。女孩这才发现了她的存在，转过头望着她，原本茫然的脸上笑意盈盈。

　　“阿笙。”

　　叶笙欢望着眼前足足比自己小上两轮的女孩，目光平静却透着宠溺到极致的温柔：“周末不找同学出去玩吗？”

　　女孩摇摇头：“跟她们出去没意思，我喜欢跟你待一起，听你讲故事。”

　　叶笙欢仍波澜不惊地凝望她，嘴角噙着笑。

　　女孩托着下巴，做了个古灵精怪的表情：“我点了你喜欢的三文鱼沙拉。”

　　许是因为叶笙欢过久的注视而感到不自在，女孩习惯性地捋了捋额头的刘海，透过黑色的发丝，叶笙欢看到了女孩额角那一块硬币大小的红色胎记。

　　她恍惚间进入了十几年来经常遇到的梦境，那名身着白色睡衣的女人还是和初遇时一般年轻，她对着自己微笑，伸出手轻轻唤她：“阿笙。”

　　“小潼。”叶笙欢朝她伸出手。

　　转眼间，白色的衣裙上浸染了刺目的鲜红，让她魂牵梦萦的女人躺在血泊中，额角的伤口不断涌出血液。

　　“阿笙……救我……救我……”

　　叶笙欢被这样无能为力的痛苦硬生生折磨了十几年。

　　“阿笙，阿笙。”坐在她对面的女孩看叶笙欢发着呆，勾住她的手晃了晃。

　　有时女孩也会想不明白，自己连同年龄段的同学都不愿意搭理，为什么偏偏喜欢跟年纪和她妈妈差不多大的叶笙欢呆一起。

　　“嗯。”叶笙欢回过神来，仍是淡淡地笑。

　　她已是快年过不惑的人，但因为保养得当，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她答应过小潼会好好生活，所以哪怕一个人生活再淡然无味，叶笙欢也会尽力去过好每一天。

　　“阿笙，你为什么喜欢和我这样的小孩子玩呢？你这样事业有成的人，不应该都和大人物吃饭约会吗？”菜上来了，女孩一边吃着意面一边问她。

　　“那你呢？第一次见面时就敢上我的车，就不怕我是坏人吗？”

　　女孩抬起头，拨开遮住一只眼睛的刘海，目光认真而坚定：“我知道你不是。”

　　三年前，女孩在学校门口第一次见到叶笙欢，她站在那台一尘不染的黑色轿车前，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自己。

　　说来奇怪，那一刻，女孩觉得自己能穿越熙熙攘攘的人群，捕捉到她专注的视线。

　　她依然记得当时被注视的感觉，心里好像存了一汪清水，在和她目光相触的一瞬慢慢泛起了来历不明涟漪。

　　“你认识我吗？”那是叶笙欢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得到她否定的回答后叶笙欢只是笑笑，然后问她愿不愿意跟她一起去吃饭。

　　她一开始叫叶笙欢阿姨，但叶笙欢却说叫她阿笙。

　　“阿笙。”女孩当时不解地念出这个称呼。

　　叶笙欢回以她一个好看的浅笑。

　　为了能经常看见叶笙欢的笑，女孩习惯了亲热地一声声唤她阿笙。

　　但她发现更多的时候，叶笙欢身上都笼罩着一层阴郁的气息。

　　她可以安心地和叶笙欢聊任何事，甚至是无法和父母分享的事，叶笙欢也会和她说些自己的事，她的生活，她的公司，还有……她的恋人。

　　“阿笙，你上次说你和小潼一起毕业了，然后呢？”

　　女孩很羡慕叶笙欢和她恋人的感情，每次叶笙欢说起那个叫小潼的女人，她的语气仿佛是在细细描述一件很美好的事物。

　　她不太懂爱情这回事，但她确信叶笙欢爱极了那个女人。

　　“我也想在大学里遇到一个像你那么好的恋人。”女孩红着脸轻声嘟囔。

　　“你啊，初中都没毕业呢，首先得好好学习考上一所好大学。”叶笙欢的语气像在对一位晚辈进行谆谆教诲。

　　“你什么时候变得和我妈一样了。”女孩哀怨地看她，推开吃得差不多的意面，坐到了叶笙欢身边。

　　叶笙欢的眼前出现了一秒钟的重影，身边的女孩和另一张脸重叠在一起，相似却不相同。

　　“我发现你总出神。”女孩说。

　　叶笙欢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爱出神的人都是有心事的人。”女孩又说。

　　叶笙欢知道女孩也经常出神，还知道女孩除了自己，对别人都是一副拒之千里以外的态度。

　　她虽然小小年纪，但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那你呢？又有什么心事？”叶笙欢笑着问。

　　“我啊……”女孩托着腮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脑子里藏了很多事，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

　　“你还那么小，哪来很多事？”

　　“就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女孩有些表达不清，但又急于让叶笙欢知道自己的想法，“好像从我有意识以来，很少有能让我感到快乐的事。”

　　女孩想说遇到叶笙欢以后，她比以前快乐了许多。

　　“小丫头。”叶笙欢抬手揉了揉女孩的脑袋，无意间牵到了她额前的刘海，那块胎记就这么露了出来。

　　她知道女孩因为这块与生俱来的胎记感到自卑，总用刘海挡着，所以只看了一眼就立即错开了目光。

　　也是怕再次陷入噩梦里。

　　“阿笙，你还没接着说故事呢。”女孩期待地看着她。

　　叶笙欢点点头，轻轻吁了口气，在女孩听来更像是一声叹息。

　　“我和小潼毕业后租了套公寓，每天一起早起上班，要是谁下班早了，就由那个人负责当天的晚餐。”

　　女孩侧着脸看她，认真听着。

　　“公寓的环境很差，所以我和小潼很努力地工作，希望可以早日升职加薪，攒够一套房子的首付。”叶笙欢望着女孩困惑的脸，“在城市里，有套房子才会有安定下来的感觉，小潼说两个人有了自己的房子，才算是有了家。”

　　“毕业后的第二年，我们俩决定辞了工作创业，开始还算顺利，很快就攒够了首付的钱，于是我们完成了理想的第一步。”

　　叶笙欢说到这里停顿了很久，她望着身边的女孩，目光飘忽不定。

　　“阿笙！我们有家了！”她永远都记得小潼在那个还是白坯的房子里兴奋欢呼。

　　“阿笙，等公司的规模再扩大些，我们要两个宝宝吧，你生我的，我生你的。”她还记得小潼总喜欢在睡前抱着她说些对未来的规划。

　　“阿笙，我走了，好好生活，把我忘了吧。”记忆停留在小潼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黑白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这只手机叶笙欢仍留着，只能存五十条短信的收件箱里，皆是小潼发来的短信，包括最后那条。

　　“说来……”叶笙欢笑得越发苦涩，“如果小潼没有走，我们或许真会去做试管婴儿，可能孩子都和你差不多大了。”

　　女孩似懂非懂地开口：“小潼她走了？去哪？”

　　叶笙欢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的心没来由地往下一沉。

　　“她爸妈发现了我们的关系不止朋友那么简单，非要小潼回家解释清楚，我到现在仍在后悔，为什么那时候不拦住她。”叶笙欢每日每夜都在自责，如果小潼那时候没有回去，事情肯定是另一种结局。

　　“她没有回来吗？”女孩眨着眼睛问。

　　叶笙欢摇了摇头：“小潼回去以后，她爸妈把她关在家里，逼着她跟我分手，小潼不答应，结果她爸妈找了个男人……”后面几个字是她艰难挤出来的，“□□了她。”

　　女孩瞪大了眼睛，她以为叶笙欢讲的这个故事是十分美好的，一开始她就是为了听到美好的结局而期待她讲下去的。

　　“小潼想不开，又逃不出去……最后跳楼自杀了。”叶笙欢从不会把自己的感情经历说给别人听，她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把这件事说出来，心痛的感觉足以令她窒息。

　　女孩本来只是可怜那个叫小潼的女人，但见叶笙欢红了眼眶，她的眼睛跟着传来了强烈的刺痛感。

　　“你怎么哭了？”叶笙欢侧过脸，却见女孩已是满脸的泪水。

　　“人生在世，多苦多难，喝了这孟婆汤啊……算是彻彻底底和前世做了个了断。”

　　灵媒的话犹在耳畔，叶笙欢从见到女孩开始就明白她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