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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反对意见与老照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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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后,天空浮现了美丽的橙紫色晚霞,但远方仍叠着大片的积雨云。挂在玻璃外侧的水珠,反射着夕晖忽明忽暗的光彩,宛如一枚枚滚动的琥珀。
从打工的地方回到家里,面对熟悉的环境想起了不久后鹤蝶就会搬过来同住,心里终于攒足了勇气正视眼下的问题——你拨通了柚叶的电话。
柴家客厅。
吹干头发的柚叶走下楼梯,她手里握着木柄的发刷,仔细梳理着散开的发梢。柔顺的橘发似乎刚涂抹过精油之类的养护品,没有一丝毛躁的感觉。
搭在睡衣外的针织披肩随脚步一摇一晃,草莓香波的甜味混着发油的蔷薇花香从织物间散落,柚叶挨着你坐下,将发刷上缠绕的几根头发拔下,丢进茶几下的纸篓。
“总算是洗好了。不是有事要和我说?我在听了。”
“呃其实呢……”
目光触及她毫无怀疑之色的大方表情,那种难以启齿的感觉又卡住了喉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好友与兄弟姐妹交往,更何况像这种毫无征兆仿佛故意隐瞒一样的情况……准备好的坦白到嘴边不由得又变了个说辞:
“看样子,今天半夜还像是要继续下雨。”
“恐怕是这样。”
“夜里下大雨就会想看恐怖片,是吧 !”
“嗯……是吗?”
她的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只有你一个人想看诶’。
“一想到柚叶看到鬼出场害怕该怎么办,我就担心的不得了!所以要来找你。”
“虽然我不怕鬼片,这一点姑且不说,明天还要上学,晚上也不适合看这么刺激的东西啊。”
“柚叶明明就超级怕的啦,”餐厅里传来八戒的声音。
晚归的他还在吃着晚饭,可乐加可乐饼的搭配,腮帮子一鼓一鼓地,他笑嘻嘻地插嘴说:
“学校办的试胆大会也是,游乐园的鬼屋也是,每次都吓得走在最后面不敢动弹——”
“笨蛋!恐怖片和试胆大会和鬼屋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嘛!”
柚叶朝他翻了个白眼,拉着你一起倒向沙发靠背:“总之,如果你要我陪你看恐怖电影的话,只要片子不会太长就可以。”
“我也不是想看……”
就算比计划中的交谈场景还多了一个柴八戒在场,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于是压低声音,你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你们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最近的片子都不怎么吓人,假如说为了增加一点灵异的氛围,播到一半的时候对你说‘想和你的哥哥交往’……这种话呢?”
柚叶细长笔挺的眉毛微微皱起,露出了明显不赞同的神色。她用同样悄悄话般的声音回答:“这是超咒怨级别的恐怖,我会害怕得尖叫着晕倒。”
“所以,为了不那样吓到你,我就先说出来了。”
她沉着地点点头:“捂耳朵,我要开始尖叫了。”
“呜哇……对不起。”
你在用‘这是玩笑’蒙混过关和‘利索滑跪请求原谅’之间犹豫了几秒,视线逐渐移向她脚边的地板。
“不是道歉的问题,你和那家伙,明明应该没见过面来着?”
“之前和你说的,圣诞夜里那时候的事……不过,我也是直到最近才问出名字,才知道他姓柴。”
省去黑龙的部分,你简单概括了一下这中间发生的波折,柚叶长长地叹了口气,“还真是最糟糕的可能性。”
像是分散压力一样,你把手机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对不起啦。”
“你道什么歉啊,肯定是那家伙不好。东京有那么多座教堂,换一座去又不会怎么样……”
柚叶气鼓鼓地用手心挤压着你的脸颊:“总之,像你那天说的只是喜欢长相也就算了,交往的话至少还得考虑一下性格吧,那种人不行的,绝对不行!”
“嘛,反正我自己的性格也就那样——”
苦笑着摆摆手,才刚刚想辩解一句,在气头上显得很焦躁的她立即紧皱着眉毛掉转火力:
“你也真是的!为什么偏偏要在大半夜一个人出去,人家说的走夜路不安全说的就是会遇到大哥那种人啊!”
呜哇柚叶看起来是真的很讨厌柴大寿耶……心想着不好对别人家里的兄妹关系评论些什么,你只能挑出提到自己的部分开口:“那天出门之前一直在犹豫……不知不觉就快过午夜了。”
“犹豫?犹豫什么?”
“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很正式的教会啊,总是忍不住担心万一站在一群教友中间只有自己表现得很奇怪会怎样。”
见她终于稍稍冷静下来,为了让她平复情绪,你开始讲起自己的事——
祖母是浸礼会信徒,所以没有让婴儿时期的你接受洗礼。每月两次她去港北区的教会敬拜时,你都是独自到附近公园后面的废弃小楼打发时间。那似乎也是一栋曾用作私人礼拜堂的建筑,不过年久失修,窗户残破,外墙遍布恶意的涂鸦,伫立的圣象已经倒塌稀碎到无法分辨原型,大部分长椅都被人偷走,只剩下几条瘸腿的木凳,唯一一架还能使用的钢琴早就受潮了,且许久无人调试,走音得厉害。
但是,在那样破败的建筑物里,每逢安息日,都会响起美丽的旋律,横滨各式各样的人们聚集在这里,随心所欲地演奏带来的乐器,声音宛如圣象上滚落的无数小小粒子,汇聚成为了充满自由的独特和音。
起初只是坐在末席如空气般地倾听着,直到祖母去世后,你也加入了奏者的行列。
“……比如肚皮鼓演奏者、空酒瓶音乐家、狼人模仿大师、沉迷迷幻音乐的昆曲艺术家、不爱喝牛奶的吉他手、只会弹奏失调的钢琴的巴西人,虽然都是不相干的乐器,但放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很和谐。那是像庆典或者说狂欢节一样,内核是种在别处不可能找到的东西。参与过那样的合奏之后,我也渐渐变得有些相信神了,所以到东京之后,就一直想着要去正经的大教堂看看。”
“你呢?弹什么乐器?”
“三味线,我的老师当年可是祗园的红牌喔。”
“……这个搭配已经自由过头了吧!”
“是吧?”
“……”
柚叶抵不过你的目光,闹别扭似的转过脸去。
“不管怎么说,大哥才不是你想的那种基督徒。”
“我想的那种?”
“那家伙就只是摆出一副虔诚的样子,拿神当借口。实际上最不把教义放在眼里了。”
“这样啊……”
“所以你赶紧有点危机感,不要还想跟那种人扯上关系啊!”
柚叶就像数落八戒挑食一样,很有姐姐气势地念叨起来。
“嗯……但是,我好高兴。”
“啊?!”
她用‘脑袋没事吧’的眼神瞪着你,抓住你的肩膀前后摇晃:“喂!你有听到我说什么吗?我可是好心在劝你耶!”
“因为、因为柚叶在担心我嘛,也没有因为发生这种事对我生气。”
好友的手十分温暖,有力地落在肩上,这种触碰,仿佛无声地将你的存在与夜间的凉意隔开,不禁感到被拥住一般的安全。
柚叶和在横滨老家就认识的诗乃不一样,柚叶完全不知道你还曾有过一段暴走族的历史,遇到她时,你也已经彻底告别了过去,选择了日常的生活。
柚叶的肯定与关心,就像照片中十文字的微笑一样,让你心中涌起了可以在这陌生的合法社会中生存下去的勇气。
“笨蛋,如果你不好好听我说了什么,我就真的生气了!”
“我有听喔……整件事我会重新考虑的,”你抬起手覆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抵住下唇,将被紧紧咬住的嘴唇从牙齿下解救出来:
“柚叶的意见很重要。”
暖橘色的瞳孔中倒映着你越来越近的脸,柚叶感到一阵莫名不知所措的紧张,还没有想到该说什么回答,喉咙里却不自觉发出了“呃唔……”的茫然声音。手机突然震起来,你下意识低头查看,与此同时餐桌那边的八戒好像也捕捉到了你们悄悄话结束的信号,大声问道:
“你们两个神神秘秘地在聊什么呢?”
“不告诉八戒!”
他嘁了一声,被姐姐拒绝了便忿忿撇嘴,洗好的碗筷收进沥水架上,转而问:“晚上能再开一瓶可乐吗?”
“呀——我也要一杯。”
你已经拿着空茶杯走向冰箱,柚叶阻拦八戒的话便卡在嘴边。沙发上只剩自己,她一边为不必直面刚刚那样场景而松了口气,一边又想要继续两人挨在一起依偎着你的体温。自己明明不是走到哪里都要三五成群结伴的黏着系性格来着。她轻轻叹了口气,视线随意转动,发现被你落在沙发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震动——新邮件。附件已加载。
她没想私自偷看别人的信件,于是拿起手机朝你走去。可是,设置成自动加载的附件没有询问便直接地打开,那张照片自顾自闯入她的视线,柚叶倒抽一口冷气。
“紫苑、你的、手机、……”
“?”
八戒正往你的杯子里倒可乐,焦糖色的泡沫一点点堆起来,匀速而稳定,你应声扭头,柚叶指着你的手机屏幕,一副大脑死机的表情。
——啊、对了。因为之前聊天室和龙胆小姐提到交换照片的事,你自然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一个昭和62年生的高中三年级帅气男网友来自拍,只好拜托阿饼把他那边你以前穿男装拍的照片转发到你的邮箱。
而柚叶手里屏幕上加载的那张,比起其他照片还要更夸张些:拉直并且染黑的长发向两侧对称分开,额头中间钻出一只尖角,皮肤用特殊粉底涂成灰暗惨白的僵尸色,破破烂烂的羽织之下是层层叠叠的染血绷带,刚好足够挡住该有喉结的位置,再配合脸上浓妆的塑形效果,在低像素的电子照片里,俨然彻底抹去了真实性别。你笑眯眯地接过手机。
“吓到了吗?这张是二〇〇三年川崎的万圣节游行。”
“我不是故意要看……”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柚叶大声反驳,“没有啊,我才不怕鬼!”
“是、是——”
“根本就是没相信的语气!”
“哪里有鬼?哪里有鬼?让我也看看!”
“咕咚咕咚”,液体注入水杯的声音持续响着,八戒把脑袋歪过来,半挡住柚叶的视线,他看了看屏幕,又扭头看了看你,然后小心翼翼地盯着冰箱底的窄缝,才能顺利地说出话:“深名前辈,照片是你哥?”
“哎?”
“仔细一看长得还挺帅嘛,只比小隆差了一点点,而且完全就是我姐喜欢的类型!这个角度和柚叶喜欢的电视剧男主有点像!”
“你在胡说什么啊八戒!——可乐!!!冒出来了!”
“哇啊……!”
柴八戒手忙脚乱地抬起瓶口,面对越堆越高直往外溢的液体,他下意识探头凑到杯沿猛吸了一口,嘴边蹭上一圈泡沫。柚叶顿时露出了惨不忍睹的表情。
为了不被姐姐的念叨,八戒边取来餐巾纸擦拭你的杯口,边抢白地继续说道:
“我可没胡说,柚叶就是喜欢这种阴恻恻还不爱理人的帅哥,上次哪个演员的电影上映的时候拉着我去电影院里反复看了好几遍——”
“笨蛋!不许再说了!”
柚叶被揭底得快要爆发之前,你终于把附件里其他几张照片加载出来,于是打断了他们的拌嘴:
“比不过三谷君帅气还真抱歉……不过照片里的是我,只是化了妆而已。”
“什么——!!!”
异口同声发出惊呼的姐弟一左一右地仔细打量着你的面孔,连低头抬头与照片做对比的频率都完全一致。
三谷隆曾经对你提起他上次去横滨看到了小翔手里的“鸦骑士”初代合影,你不知道八戒当时是否也和他一起见过那张照片。但是,考虑到网络交友的隐私性质,你拜托阿饼发来的,都是些拍摄于节日有着奇异妆造的纪念,除非是非常熟悉“纳络迦”的存在,否则绝对不会把影像里的人与其形象联系起来。看八戒的反应,似乎也是只有对你还会做那样打扮的震惊。
二〇〇三年十月三十一日——
那一天距离你从鸦骑士隐退已有些日子。关于隐退这件事,除了自己玩够暴走族游戏之外,当时也确实还有另外的考量,所以那天原本没打算又和干部们凑到一起。但是阿饼说,伊佐那曾在和他聊天时对川崎的万圣节活动表示过兴趣,所以,抱着小黑也许会去凑热闹的期望,你还是做了变装出门。
“因为不想被熟人认出来,所以妆确实浓了一点……来着。”
“这才不止是‘一点’……”
佐野真一郎去世之后,黑川伊佐那执意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拒绝受人安慰。因此,你也尽可能用和从前一样的态度与他相处,以为那就是小黑想要的状态,然而毫无征兆地,那年十月初黑川伊佐那突然从神奈川县消失了。
即使动用鸦骑士的资源也找不到踪影,没多久你的重心就从暴走队转移到了寻找小黑这件事上。不良少年无法获得的线索,借用家里的势力或许就能查到,即便祖母去世已经有些年头,野津会里仍有不少你能调用的人脉。而在那之前你最后要做的,就是解散鸦骑士这个组织,免得让不知情的成员们也跟帮派扯上关系,可是十文字却恳求你不要那样做……
阿饼发来的照片,硬是没有一张拍到十文字的半个衣角。这家伙这种用力过猛的体贴,简直可以说是笨到了惹人怜爱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