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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灯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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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再美,终要黑夜。
他到达那儿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小巷里人流穿梭,木屐踏出的啪啪声响,一路延伸到石街尽头。
他找到一处住所,年轻的老板温柔的冲他微笑,递给他一盏河灯,嘱咐他快些收拾好,七月中旬的水灯之乡,祭祀神明的日子,错过不得。
他接过老板递来的白色布条,一只老旧的墨笔。小伙子,他说,把愿望写在上面吧,河神会看见的。
他冲着他笑,笑容像这水乡里,每一个人那样,明净美好。
他常听别人说,在靠近南面最温暖的那个小镇上,有一个水乡。
他常听别人说,那儿叫做不离乡,到达那儿的人,便再不愿离去。
他掌着手心里不住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灯,满目明灭的火,长街向前步步延续,河风拂面。天开始渐渐的黑了,谈笑着的女孩们从身旁经过,无月的夜晚被盛大的灯红照亮。
他没什么愿望好写,河岸边蹲着许多人,水灯一个个远去,挂在灯尾的白色布条浸入水中,那是一个个愿望,一句句述说。
记忆里,有人这么对着他笑。今夜,河神大概不会再孤独。
河灯离手,顺着风渐渐流远,他一直盯着那盏灯瞧,直到最后,他自己也分不清,他放走的那盏红色明灯,究竟是哪一个。
慢慢的,灯莲铺满了整条长河。
他什么也没写。
只是那夜,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不属于自己的故事,梦见在华灯初上之前,黄昏时分的两个少年。
他梦见河神爱上了一个人,他梦见他们不能在一起,他梦见自己在别人的故事里哭了。
然后天明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会落泪,可是眼角,却异常的干涩。
吃过早餐后,老板建议他去愿山看看,他说那儿有愿望树,老板笑着跟他说,黎明之前,村中的僧人会把河灯打捞上来,把灯尾的布条取下挂在愿山的树上。老板说,每年的水灯之节,都会有一张红色的布条,几千年来皆是如此,那上面写着的,不是愿望,而是对河神的爱恋。
传说,河神爱上了一个人。
他们总是在黄昏前的傍晚相会,老天不准他们在一起,然后爱情被放逐,一别,便是永远。
他上到那座堆积着愿望的神山,山上有风飒飒的吹痛了脸颊。
愿望树上,无数的布条在风中微微的颤动。
然后是落入眼里的一抹嫣红,树顶处挂着张扬的红色布条,轻轻荡漾,柔和着浅色的光,落入眼中,有些酸涩的疼。
记忆里,谁在呼唤着他的名字。
云雀,云雀,云雀……
电话铃响起来,对方劈头就是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微微的皱起眉,有种挂掉电话的冲动,最终是冷冷的开口,迪诺,你想死么,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
被叫做迪诺的人只是嘿嘿的笑。
他说快了,我明天的飞机,你来接我吧。
好,等你回来。
他总是这种温和的口气,像记忆里的某个人。
只是他一直不敢问,那个人究竟是谁?
夜里,他又做了那个梦。
他梦见少年在河边放了一盏灯,河灯越走越远,最终没入大海的深处,卷起一圈细波,然后,便平静了。
整个故事,便这么平静了。
他梦见的那个少年,爱上河神的那个少年,微微的笑,笑容一点点淡去,清晨醒来,只是觉得,心口锥心的疼痛。
第二天他起程离开,老板送了他一个小小的水灯吊坠,说是,下次来时这吊坠若还伴着他,那么,他便也算是这水乡的人了。
他笑笑,点头说谢谢。
下一次再来这儿,会是什么时候呢?他喜欢这平静的小乡,却终是觉得,或许无缘……
再一次上到那座愿山,游人已经少了,空空的许愿庙中,有僧徒正在清扫着昨夜的落叶。
他走上前去,老僧人抬起头来,礼貌的朝他鞠躬,询问他,是否也要许上一个心愿。
他摇摇头,若是无法实现的愿望,那又何必要去许它?
愿望再美,终不过只是愿望。
僧徒递给他一张白色布条,写点什么吧,他合手,闭上双眼,正是因为,愿望很美好,所以才有实现它的价值,也正是因为,愿望实现不了,所以才有活下去的意义。他说,河神已经等了千年了。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人。
漫长的等待,被放逐了千千年年的爱恋。
传说,河神爱上了一个少年。
上天许不了他们天长地久,只能给一个永远的思念。
河灯尾部,挂着的红色布条,述说着,那种刻骨铭心的愿。
他抬起手中的笔,在布条上落下了四个字。
云雀恭弥。
僧徒再一次朝他鞠躬,他离开后,没多久,那颗愿望树枯死了。
后来,他开始反反复复的做一个梦。
在梦里,少年总是在黄昏的河岸边,放一盏灯,灯尾挂着艳红色的布条,缓缓浸入水中。
远去,直至消失。
他一次次的梦见他,终有一日,他看清了他的模样,少年转过头来,冲着他好看的笑。
你是河神么?
我,叫做山本武……
河神,有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他再没回过那个水乡。
直到他死的那一天,他也再不记得,究竟是谁等了谁的千年。
少年依旧在河边放着那盏灯。
他同样,也有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愿望。
……
水灯乡,有这样一个传说。
河神爱上了一个少年,上天不准他们相守,便放逐了这份爱恋。
只是他一直在等,等一个无法实现的愿。
而其实,只有河神自己知道,水灯乡,再没有河神,却有一个,一直在等待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