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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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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富汗夏天的空气干裂到能撕碎人的肺。
负责运送伤员的专列火车上弥漫挥之不去浓郁血腥气息,这个无名小站是前线最后一个接应点,同时意味有大量枪支弹药源源不断从后方运来,甚至包括带走因战争失去一切的人们。
军靴上沾满被鲜血浸满发红的狰狞泥点,握住腰侧配枪的大手苍劲有力,在站台清点人数的士兵无疑瞥见来人身影,下意识直起身子敬礼:“少校!”
可少校面容并没有战争几近胜利的喜悦,他因爆炸受损的半张脸隐藏在帽檐暗处,蔚蓝色眼睛透出难得一见温柔。
“下士,车厢还有空余位置么?”
士兵登记动作一顿,这才发现少校单手抱了个原本不应属于这里的生命。
“少校,这是?”
将小小的身影抱得更紧些,肖尔托少校隐去眼底涟漪,声音也变回先前冷漠:“将他平安送到码头。”
虽然没有做过多解释,但士兵从少校浑身狼藉中猜测些许。他立刻找到登记伤员车厢,检查人数后面露难色:“少校,恐怕无法安排单独的小包厢。”
言外之意,便是让这个孩子再次目睹战争带来的惨痛。
“无妨。”原本盖在孩子身上的披风散落,士兵窥见那堪比太阳光芒般金灿的发梢。肖尔托少校弯腰隔绝周围好奇目光:“我送他到码头。”
“可是少校,这不合——”
不合规矩。尽管战争处于最后扫尾状态。
剩下的话梗在唇齿,士兵怔怔同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对视。孩子乌压压眼睫毛低垂带得一串晶莹滑落。
似乎注意到怀里动静,少校轻轻拢上搭在肩膀的披风:“别怕。”
这是战场后方并不是值得关注的事情,倒是有军医察觉带着护士朝这边赶来。
肖尔托皱眉,士兵趁机再次申明未经允许任何指挥官都不得擅自离场:“少校,您不能上这辆火车。”
“肖尔托少校?”医生掏出听诊器,“您旧疾发作?”
“并无。”
但少校怀里有个原本不属于这里的孩子暴露,护士差点没压住惊呼:“还有没撤离的平民?”
就算这样她的声音还是吸引来一些人注意,医生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身看向一言不发的肖尔托少校:“随行护士会照顾好他。”
“......”
“少校?”
双方僵持不下,那位孩子打破沉寂。
“没关系,肖托。”由于鼻音令众人听不清他的称呼,众人见小男孩挣脱开少校的怀抱,踉跄站稳后手还牵着男人衣摆:“我可以。”
看清男孩眼睛护士恍惚,但良好职业操守令她瞬间找回状态:“来吧,先生。我带您上车。”
阳光下,被少校重新遮住头部的披风挡去男孩如琉璃般眼底——是少见经历过战争后还未被恐惧吞噬的清澈,他握住身边男人干燥且温暖的手:“谢谢您。”
肖尔托微动嘴唇,却只是用力捏了捏男孩的手,一句告别都没有。
“您会去伦敦找我吗?”上车前男孩回头,盯住沉默不语的少校。
“会。”
男孩手抓住铁扶手,声音带了些许期盼:“您保证?”
“我保证。”
听到承诺男孩才小小松口气,松下紧绷肩膀:“我叫华生,约翰·华生。先生。”
目送男孩瘦弱背影消失在车门处,肖尔托少校这才收回凝视目光。
“您从哪找到他的?”医生难掩心中惊奇,“没想到这一带还有未撤离的——”
“他被当成童子军带了进来,无意目睹父亲战亡。”
“这真的......”
医生斟酌几番,最终也没有合适的形容。反倒是少校抬高帽檐:“他没有你们想象中脆弱。”
“那您为什么不顾违反规定,执意亲自将他送到码头?”
列车缓缓开动,肖尔托少校若有所思看着空荡荡的手心。
“只不过是对亲身经历过战争的孩子怜悯罢了。”
“......”
列车比原定计划晚了整整一刻钟才开,护士最终还是没有早到合适的位置给救出来的小可怜,这使小华生不得不坐在堆满杂物的车厢连接处。每当火车换匝道时,他都会随着车厢歪斜撞到铁皮上。
但小华生却喜欢这个狭小地方,被行李箱围起来的环境给他带来极大安全感。
他看向周围飞速后退的景象,少校的披风还当成毛毯披在身上,小华生攥紧其一角深嗅,果不其然闻到令他熟悉气息。
金色发丝在阳光下有无法忽略的光泽,与他一道之隔躺在地铺上的伤员瞥见小华生,下意识向身侧人求证:“我到天堂了?那里怎么有位天使?”
可惜列车轰鸣声过大,除小华生外没人听到这句询问。
收回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小华生缩成团自斜挎包掏出来本子——这是父亲留给他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里面记载一些曾经友人的联系方式。可惜大多都是在行军或是酗酒时写下字迹不可辨认,唯独扉页的福尔摩斯姓氏写得格外工整。
“......福尔摩斯?”
小华生已经下定决心离他父亲曾经告别,他连姐姐哈米莉都不想联系,哪怕这是他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
胸前内兜的一封介绍信却被他用拳头紧紧抵住,小华生抿嘴,用手指小心翼翼揣摩信封锋利轮廓。
“肖尔托少校。”
又是一次变道,小华生抵住车厢的头不禁跟着上下颠簸,列车轰鸣声从身下传来,窗外风景终于不再是漫无边际的荒凉,时不时有零星村庄出现。
这封信是肖尔托少校捡到他的当晚,借着炮火连天的夜幕与风沙刺脸的热风写下,小华生很庆幸他没有询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前线的防空沟里。
肖尔托再三叮嘱下小华生回国后,去找一个叫格兰寄宿学校的地方,并告诉他不必为学费发愁。
“为什么,肖托?”
年轻的少将似乎勾起嘴角,小华生头顶落了只干燥温柔的手,他看不清肖尔托面部神情:“因为你很有天赋。”
列车结束驶入码头前最后一次颠簸,有护士发现蜷缩在角落的小华生。原本遮住他身形的披风散开,露出金灿灿如壁画天使般的发丝以及透着不正常殷红的脸颊。
——小华生发烧了。
还未从目睹生父被战争撕碎的惊恐中回神,加上被肖尔托救下,得知自己将会被送到回国码头,小华生懈怠后高烧来势汹汹。
“哦天哪......”最先发现他生病的护士心急如焚,火车都是伤员药品本来就紧缺,又不能随便给小孩子用药,她们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为小华生物理降温。
可小华生热度始终降不下去,当护士们看到小华生的右腿后才知道原因。
离他最近的护士惊呼:“少校送来的孩子腿上留有弹药擦伤!”
随着裤腿挽起,小华生脚踝靠左一点的血迹浸透了鞋袜,由于他表现的太过于镇定,以至于没人往他受伤的方面想——哪怕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膝盖擦破点皮也会大呼小叫引得父母关注。
迫不得已,护士不能让他继续呆在车厢连接处,小华生被带到隔壁相连的车厢,同最先发现他的存在伤员躺在一起。
听闻动静,伤员支起胳膊打量这位陷入昏迷的孩子,目光在护士与小华生金灿的发丝间徘徊。
“什么时候允许童子兵上战场了?”饶是这种情况下,这位伤员还不忘打趣。
护士取来酒精纱布为小华生处理伤口,听闻瞪了他眼:“看在上帝的份上,这位可怜的孩子只是想陪在他父亲身边!”说完,她注意到伤员头顶上的姓名标识:“斯坦福。”
“好吧——”
斯坦福躺下,略微强壮的身子挤得华生原本就小的床铺更为狭窄,他本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费劲朝旁边移动:“我觉得他这个年纪应该不想陪在父亲身边。”
斯坦福声音较小,以至于护士也没听清他的嘀咕。
利用由肖尔托少校亲手送上车的便利,小华生幸运分到粒退烧药。换过一次药后,发现他额头不再滚烫,护士不由得松口气:“如果他半夜再次发烧,一定要通知我。”
“他叫什么?”斯坦福指指小华生空荡荡的头顶。
护士还有别的伤员需要照料,丢下一句华生匆匆离开。
“华生,”斯坦福重复,顺便贡献自己的被子盖在躺在身侧男孩身上,“好奇怪,在哪里听过?”
托退烧药和被子的福,华生傍晚时分烧总算退了下去。当他意识到自己不在那堆行李箱里躺着,下意识去摸胸口的介绍信。
当指尖触及熟悉的硬度后,小华生松了口气。
“嗨。”
循着声音转头,小华生对上戴有一副眼镜的圆圆脸。
“......”
见他一言不发,斯坦福挠挠下巴,试探道:“我叫斯坦福,你的病友。”
看着伸在半空中的手,还在处于混沌状态的小华生下意识握住斯坦福的指尖:“华生。”
无法形容手心的感觉,斯坦福忍不住收紧力度,他对上小华生晶莹剔透的眼底:“你怎么会上战场?军队会让你去?”注视小华生瘦细下巴,斯坦福不禁怀疑小华生是不是戏剧小说里女扮男装上战场的人物。
垂落眼帘遮住黯淡的眼睛,小华生收手指向挎包,斯坦福这才注意到他背包底部缝合的红十字。
“一个见习助手罢了。”
由于刚退烧,小华生浑身都酸痛难忍使不上力气,分到的食物也无法下咽。
斯坦福接来热水,示意小华生将硬面包泡在水里或许会好得多。
“谢谢你。”
毕竟躺在这里的人多少都有枪伤,斯坦福狼吞虎咽吃完食物后躺回床铺,用行军大衣当被子盖在身上。方才他去取热水时,无意间听到护士提到华生,紧跟着的还有肖尔托少校的名号。
“华生?”
“嗯。”
“你认识肖尔托少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