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番外】红尘沙（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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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蝉鸣声音吊得很高，像是很高很高的天空下落下来的嘈杂，前几天的雨很大，据说洛阳城外的护城河涨的淹了房屋，今天，太阳又这么大了。
我们无法预知会下雨还是放晴，就像是我们无法预知自己是不是会爱上一个人。
自然，我们也无法预知这个人的生死。
阴天还是下雨，晴日还是飞雪都只是苍天随心所欲的心情，就像人的相遇，像是雨滴坠落大地那样的偶然。
【月蒹葭篇】
下了三天三夜的雨，我在落隐庵守了他三天三夜。
谢桓，谢宜安。这个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在这样的年头，还相信爱情。不过也许是我傻了，竟然心里八味陈杂，不知道是歉疚，是惋惜，还是悲伤。不过我希望这八味陈杂的感情里没有爱情。
相信爱情的人，都太年轻，或者是太幸福。而我已经不年轻了，也和幸福没有一点关系。
我曾经还是相信爱情的，一见钟情，只可惜我的爱情从来没有生根发芽过，它只是被深深的埋在心里，在没有阳光的境遇里慢慢长成一株苍白的蔓藤，然后默默的在我心里枯萎。在他死的那一天，我的爱情就已经枯萎了，没有人能够再把那株蔓藤救活过来，再年轻俊秀的男人，也不能。
记得那时初见，我还像一株没有长成的雏菊，瘦弱，胆怯，自卑，对未来充满了恐惧感。当然，很少还有人记得，以艳牡丹之名传遍洛阳的月娘还有那样单纯而卑微的时刻。每一朵花都要经历岁月慢慢的打磨，一开始，总是埋在尘埃里，长得不那么好看的。
还记得那时候，家贫，父母为了养活弟弟，卖了我，几经转手，到了青楼。那会子，眼神还是清亮的，只是瘦的很，又不懂人情世故，见到人还没说话，就先怯了，脑袋埋得很低很低，像一只随时害怕暴风雨的雏鸟。青楼的歌舞学得生涩，眼神不会媚，只是怯，不知道被青楼里的教习婆婆打了多少次，饿了多少顿饭，浑身都是伤口，那伤是细皮鞭打出的伤痕，不留疤，却疼得让人对这个世界越发胆怯。那会儿的名字也正好应当年怯生生懦弱的眼神，月小怜。
小怜，只可惜从未有人怜惜，只是径自畏缩在岁月的尘埃里，可怜，可叹，又可悲。
我歌唱得并不婉转勾人，舞也跳得不够让人热血夯张，老鸨对我失了耐心，那天晚上，歌舞盛宴之后，顺便就拍卖了我的初夜，草草的随便定了个价，价格低得让客人都没有兴趣，算是处理货。
拍卖了到了半夜，所有的姑娘都被挑走了，最后终于有个膀大腰圆的屠夫过来要了我，这人我跳舞的时候见过，东街的屠夫，上个月要了楼里的月惜，之后月惜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从此再不能生育。当他一身酒气，胡茬子胡乱扎在我脸上的时候，我脑海里不知为什么一直充斥着月惜夜半时候躲在阁楼上的哭声，那哭声断断续续的，像是地狱勾魂一样，听得人浑身发冷。我一直木楞的眼珠子终于醒转了点，费尽我全身的力气推开他，我也不知道那时候那样胆小的我是怎样有那样大的力气推开那样一个男人，不过随后就是一连十多个耳光扇过来，我倒在地上，嘴角满是血。
那个男人一脚踩在我身上，又毫不费劲的把我拎起来。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像是一只即将被宰杀的鸡，缩着脖子，双脚被提着离开地面，重重的又一巴掌正向我挥过来。我对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什么留恋，只是单纯的想活着。我眼睛发了红看着那带着风挥过来的手，我想，我恐怕要死了。
结果却没死。掌风在我脸颊那里以诡异的方式停住，我呆呆的望过去，一只手抓住了那屠夫的手臂，屠夫使劲的往前按，手臂却纹丝不动。我睁大了眼睛望着那只手的主人，眼神依旧有些怯，心里不知道在萌动什么样的情愫。我听见他对老鸨说：“十倍的价钱，这姑娘我要了。”随后伸出一只手把我揽了过去，另一只手转了个角度，“啪”的打了屠夫一个耳光，“这是我替她还的。”然后抱着我进了屋。
我清晰的听见骨骼微微碎裂的声音，后来据说屠夫被打得半张脸都瘫了，从此一辈子不论悲欢喜乐，都是同样一张脸，有点歪斜，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人生际遇，谁说得清呢？为善为恶，都可能有好下场，也都可能有坏下场，命运只是字投骰子，善恶良心并没有筹码的作用。
我当时抖抖索索的被抱进屋里，心里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发傻，只是觉得这个人这么厉害，会不会打死我？心里又微微有一种期盼，偷眼看着他那斜飞的眉毛，好看的睫毛，和薄削的嘴唇，英挺的面容，心想被他买了，我还是愿意的。
他眼睛一看过来，我不禁就一抖，开始抖抖索索的脱衣服。
谁知道他洒然一笑，递了个瓶子过来：“上好的金疮药，战场上用的，奇效，自己涂吧。”他眼睛看着我褪下衣衫的身体，上面布满了红色的鞭痕，眉头一皱，将药拿了回去，让我趴在床上，为我涂抹。
我就这么光着身子，趴在有麝香味的床上，背上的肌肤感觉到一点点的触摸和按压。他的动作并不轻柔，却会隔一阵问我，疼不疼了，要不要轻一点，我咬着唇，只是摇头。我倔强的感受着他给我带来的疼痛，我生来并没有享受父母之爱，这辈子，是第一个有关心我的人，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一个人一直生长在寒冬，突然惊见江南暖春，阳光融融，草长莺飞。那种温暖的感觉瞬间包裹了全部的身体，成长进我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记忆里。
那年，我十三岁。
有一种爱情，不仅仅是爱，更是生命的成长。
他的到来就像是一颗种子，种在了我年幼的血肉里，爱情和生命都可以被剥夺，而他不能。
谢桓说得对，他来得太晚，我的心里已经放不下别人，或者是说，我的心里已经放不下爱情，只是早年和他的相遇早已经融进生命，不管是不是爱，都是割舍不下的浓烈情怀。而现在，我早已不相信爱情。
而爱他，或许与爱情无关。
其实谢桓也说得不对，宜安他若是提早来到我身边，看见我当年的摸样，怕是瞧也不会多瞧上一眼吧，那瘦弱的，枯黄的，怯懦而发育不良的月小怜，没有任何一点特质可以动他的心弦，他爱的，不过是风情万种而温柔体贴的月娘罢了。他要的，我给不了，我要的，他给不了。
我要年少时那一分砰然的心动，他给不了。
他要我的爱情，可惜我身上早已没有爱情了。
所以我不可能爱上他，就算他愿意为我去死，也一样。
他毕竟太年轻，等他阅过千山万水，便会找到适合他的人，醉卧红尘不过是他旅途的停歇点，我亦只是陪他走了一段路的路人。
宜安，去经历万水千山吧，并且找到你的爱人。
我会为你祈祷，盼你安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月，叫小怜。”
“这名字不好，我给你换一个？”
“嗯。”
“喜欢一句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叫蒹葭吧，小女孩要起一个美美的名字，才能长成美人。”
“我……我不好看。我……我很丑。”
“小女孩要长大一点，会打扮了，就好看了，喏，这只钗子送给你。”
“嗯。”
“我姓段，叫段苍火。以后受欺负了，就拿着钗子来洛阳找我。”
梦断苍火。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番外】红尘沙（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