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汐彦

48、雪色

　　我不知道天下间有多少人能够吃到乱世少主萧放亲手烤的肉，我只知道这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一次，小白用身边一堆啃剩下的骨头表示赞同。萧放斜挑着眉毛对我得意的笑，一边翻着手上正在烤的第二批鹿肉，小白的口水已经流了一滩，十分的丢我的脸。
　　我对此事表示了十二分的讶异之情，从萧放那张闷着笑烂了的脸可以看到他对我吃惊这事十分有成就感，我十分怀疑展示天差地别的厨艺这件事是他一直以来的恶趣味之一。
　　“好吃吧？”嘴角上翘，眼睛一眯。
　　我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忍不住一笑：“怎么会差别这么大的？”
　　那边笑颜淡了淡，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练的。”
　　“莫非你是我们苗疆老林子里面的野人？整天练烤肉？”我微笑看他。
　　“哈哈。”萧放大笑，想了一下，道：“差不多吧，小时候常常被扔在荒山野岭的，从一开始的差点被狼填了肚子到后面的狼被我填了肚子，野外烤东西的技术就练出来了。”对我眨眨眼睛，“我烤的肉，没有调料也会很好吃哦，加了调料，那可是天下美味，给你多烤点。”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点头说嗯。
　　想来人总是不知足，我有时总觉自己际遇悲凉，得遇景轩，相爱成切肤之痛，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太过自怜了。我再怎样，童年时分本应该孤苦伶仃，被婆婆捡到，平白多了一个亲人，婆婆性子虽冷淡，却对我极好，人生开端的回忆像是苗疆的报春花一样明媚欢快。与眼前这个身上伤痕累累的男人相比，我却是极被上天厚爱了。
　　抬眼看见他自得其乐的样子，心中有些钝钝的疼，又忍不住想笑，真是个像野草一样强悍的男人，万方多难下笑得比谁都轻狂，过得比谁都自在。
　　“想什么呢？”一只手在眼睛面前左挥挥右挥挥，指缝间是萧放那张明媚如春色的脸。
　　我低头笑笑：“笑你。”
　　“咦，笑我做什么？笑这个世界上还有本公子这样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侠义心肠又有趣的男人？”
　　“笑你的脸皮比洛阳的城墙还厚。”我笑着瞅他。
　　“脸皮子太薄，整天礼义廉耻的，岂不是烦死，而人生诸多不如意，活得那么累，很亏本的。”
　　赖账就要向老天爷赖到底，是这个思维么？
　　“伤口怎么样了？这雪地里坐了这么久，怕是不好。”毕竟是我刺出来的伤口，不关心一下过意不去。眼睛凑过去瞧一眼伤口，别为了烤肉把伤弄恶化了。
　　萧放胸口捂得严严实实，我两个指头掀开一点衣襟，看眼里面。
　　萧放立马嗷的一声跳开，瞪大眼睛看着我，胸口衣服又被扒拉回去，他手上还拿着个半熟的鹿肉，跳起来之后又不好意思的讪讪的挨着我坐下，对我露齿一笑。
　　我无可奈何，道：“你不是常逛醉卧红尘的人么？怎么看个伤口还……”
　　萧放瞪我一眼：“那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笑。
　　“那些人又没在我这里。” 指着心的地方。
　　我没说话，萧放也闭上嘴，专心烤肉，两个人沉默半响，突然他戳了戳我，我没理他，又顿了一下，他又换了个手指头戳一戳我，我转过头去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蓦然惊觉一朵小火苗正欢快的在衣襟那里燃烧，已经黄呼呼的老大一块了，我跳起来，捧把雪把火灭了，萧放依旧优哉游哉的烤着肉，对我一笑。
　　回头看小白也在看着我衣服，一副颇有兴致的样子。这情形很是诡异，我坐在顺风方向，火苗往那一边飘，衣服是怎么燃上的？
　　我瞪萧放一样，他立刻道：“走，换衣服去，早看你这身衣服不顺眼。”手上的肉一扔，直接抓着我进了屋。
　　我还迷糊着，萧放已经拖着我在一间卧房翻了半天，掏出来一套衣服给我，出门，让我换上。
　　拉开吱呀的木门，他正弯着眼睛微笑的等我。
　　我穿着那套他找的衣服，披着纯白颜色的狐裘披风，袖子和衣领上有淡淡的水墨刺绣，精致而淡雅，衣服穿着居然还很合体，穿起来甚是飘逸。
　　“和师父穿着味道又不同些，更平和冲淡，少些孤绝。”萧放对我一笑。
　　原来是云青桑的衣服。
　　萧放说梅花坞只备着他和梅婆婆两个人的衣物，我要换衣服只得这一套。他眼睛笑得弯弯的看着我，道：“可要好好保管，这可是师父留给……我……的。”
　　话说的吞吞吐吐，我疑惑的瞅他一眼，便只是点头应了。
　　晌午在云青桑的卧室歇了，逛了逛梅花坞，然后叫萧放继续带着我看梅花。我穿着云青桑的衣服就这么逛，萧放还是嘻嘻哈哈一箩筐的话，然而我总觉得他的眉梢眼角藏着忧伤，许是怀念去世的师父了吧，正如，我亦怀念婆婆了。
　　傍晚黄昏，逛到一株白梅树前，这株梅花甚是奇特，整棵树上下花瓣是纯色的白，地上是皑皑的白雪，梅花和雪花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颇有“海天一色”之感。萧放站在我身边，突然安静下来，抽出腰间别的碧玉箫，径自吹着。那箫声忽而明媚，忽而清绝，忽而急促，忽而缓慢，悠扬桀骜，整体却是哀的，仿佛经历过世间万千苦楚，看遍人世所有离别一般。
　　我听得怔了。
　　仿佛这箫音，这场景存在在记忆里很久了，如今才出来应和一样。
　　我突然有些头疼，为什么关于这个人的所有东西都感觉是相熟很久，那个带着雄鹰的戒指，这一片如雪的梅花，这个凄绝的箫声。
　　莫非，这个人是前世遗漏下来，今生来找我的么？
　　白色的梅花……白色的梅花……一树白色的梅花……我到底在哪里见过？
　　心中有些起伏不定，漫天的雪花还在飞舞，落在白色的裘衣上面，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是晶莹剔透的花的形状，像是用最薄的水晶雕刻出来的珍品。
　　“我要回去了。”我轻轻的叹口气道。
　　指甲盖上的那瓣雪花慢慢的融了，化成一滴水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