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奇闻录》乐玺

4、碧落黄泉

　　那夜的旖旎，有他的沉重呼吸，也有我的不安躁动。

　　等琉香出现禀报我水准备好了时，我惊吓之中脸红的发烫，原来自己一时竟想的那么远了，真是羞耻。

　　我刚沐浴完，就有人来禀说是东海那边来人了要见我。我和琉香面面相觑，她伸出手拉住我，我明白我们都有那种突然有种风雨欲来前惶恐。

　　她面露不安，她俯在我耳边和我商量：“要不先去通知大人吧？”

　　我摇了摇头把她推开，深吸了一口气跟着来叫唤我的下人离开了。

　　路径偏僻遥远，而且越往深处越是黑暗幽深便越走越慢，我已经察觉到不对，不肯再往前。而带路的龟公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佝偻着背快步向前赶。很快，他在一个黑暗的拐角处一闪身就不见了，留我一人傻楞着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我正站在那拐角处踟躇时，有人突然拿黑色的罩子套在我的头上，并把我的手扯在身后用绳子绑了起来。正想大声呼救，可刚大口的吸了一口气已经悔过完已，原来那罩子上撒有专门对付龙族的迷香。

　　身体却很沉重，全身无力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但我的脑子很清楚，我知道有人把我扛在背上背走，那不是龟公公。

　　……

　　我躺在一个玉石台上，而手脚都被铁链锁住，拉的很开。龙后坐在正襟危坐的坐在上方居高临下的审视着我。我虽然不能看清她珠帘后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一阵阵的寒气扑面而来。

　　她抿了口幼莲刚送上的茶，语气满是不屑：“龙三，七出之条你可知你犯了哪条？”

　　我费劲的抬起我的头，狠狠的盯着她。

　　龙后猛的把差杯摔在地上，怒气冲冲：“你这么望着我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说错了！反正有什么样的娘就会生出什么样的下贱胚子，还想用那肮脏的孽种来污了我们南海的血脉，真是不知羞耻！”

　　幼莲赶紧走到龙后身边轻拍她的背帮他舒缓着怒气：“这也是姐姐一时犯的糊涂而已，想来姐姐这么多年清心寡欲也不容易，大抵是遇上了什么特别的缘故难以把持了吧。”

　　龙后怒气不减反而越盛，她先将幼莲夸奖了一番：“倒是你最识大体，还好还有你陪在本宫身边本宫才不至于被气死！”然后言语锋利鄙夷：“好了，我一看到她那肚子就心烦，你们快点动手把事情解决干净！”

　　我心中一惊一边挣着手脚上的束缚一边惶恐的大叫：“你们想做什么？”

　　幼莲和龙后皆不理会我，不过幼莲俯在龙后耳边轻言细语的说了几句，龙后带着满意的笑容与随从离开了。这时整个昏暗的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幼莲，以及两个老掌侍。

　　龙后离开后，幼莲立刻变换了一副嘴脸，先前的乖巧恭顺皆然不见，她慢慢的从台阶上走了下来，声音似漂浮着一般问我：

　　“你一定从来没来过这间屋子吧，其实我也没来过，以前只是听说过而已。你知道这间屋子的作用么？”

　　我刚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她直接打断：“这间屋子是专门用来处理那些不该出现或者出生的那块肉的，从建立这个屋子开始，一共有二十八个女子进来过，从勾引龙族的下贱小妖到高贵的却是争宠失败的妃子不等，能进来却还能出去的寥寥无几。”

　　她指了指我身下冰凉的白玉石床，浅笑嫣然：“有好多直接就在你躺的那张白玉石床上一命呜呼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立刻感觉到无数只从白玉石床下伸出的血淋淋的手轻柔的抚摩着我的肚子，让我不寒而栗，脑海里立刻飘过一个词，那词让我惊惧到颤抖：

　　“棒杀？”

　　她走到我身边，那软若柔荑的手指在我的脸上来回跳跃，却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说：

　　“当然，你身为龙族肯定不会因着这一两下就咽了那口气，不过那疼痛感想来是不会差多少的，就当是给你一个教训。”

　　我冷笑着问她：“你就那么恨我，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劳烦着你插手？”

　　“小事？”她提高音调的嗓音变的尖锐，用力的捏着我的下巴恨不得把我的骨头也捏碎：“恐怕这世上知道这孩子生父的人不出三个，刚好我就是那第三个，你说我怎么可能容的了你。终究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我！动手！”

　　她退了下去，坐在凳子上幽雅的喝着茶，而两个掌侍栖身上来，将我团团围住。我身体剧烈的发抖，被束缚的腿不停的乱动，一直强忍下的泪水终于倾巢而出。

　　我对两位管事哭着求救道：“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

　　明明知道求救亦是毫无办法，她们也只是执行命令的人而已。可这个时候我除了说这一句话还能说的出什么来呢？即便这个孩子陪伴我的时间并不久，但这些日子来他与我同呼吸共入眠，他是紫霄在毫无察觉中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是我遥望未来的路上唯一的希望。

　　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太过于重要，我不甚至不敢去想如果他不在了，我又该怎么去活。

　　其中一个掌侍望着这副凄凉悲惨模样的我俨然是犹豫了，我以为看到了希望，拼命伸长了手指去抓她的手。另一个掌侍不安的瞟了一眼幼莲，撞了一下这位掌侍，然后叹了口气低声说：

　　“唉，快动手吧，我们还能决定什么。”

　　被撞了一下的掌侍也顿时清醒起来，她再望我时眼里全都是亏欠，她说：“公主，这都是造化都是命啊，既然这个注定是不该来到这世上，那他就是侥幸活下来以后的路也会很辛苦的，您就放手让他去吧。”

　　说完，她那只苍老的手握住了我冰凉的手，然后把头别开去。

　　七寸宽的板子一下又一下的打着我的小腹上，我知道她已经尽量放轻了力道，却依然如同钝刀割肉般的疼，几下过后，小腹似有一股热流朝外拼命的涌，牵动着全身都抽搐，疼的连心都揪在了一起。

　　我哭的撕心裂肺，感觉到有东西从我体内一点一点的剥落流失出去，每流一分身上就凉透一截，我听到有人说“已经下红了”时意识已经模糊，再到后来虽不觉得身体上沉受着多大的痛苦，但心痛的锥心刺骨，几乎疼到窒息。

　　我在昏暗的灯火下看到了幼莲频频晃动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她终于嫌恶的看着我对那两个掌侍吩咐道：“你们负责把她送回去。”

　　一直站在门外翘首以盼的琉香看着我浑身是血的被两个掌侍抱回来时，还未接过我就先无力的歪倒在地伤心欲绝的哭喊起来：

　　“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她们怎么可以这样，公主，你就该给她们说清楚，不该要小世子白白牺牲掉啊！”

　　我是真的很想对她说，没有人看到过紫霄进过我房间，连紫霄自己都不知道，说出去谁信啊。但是如今瘫软在别人怀里的我只能大口大口的吞吐着气，与跪在地上的她相顾垂泪。

　　琉香帮忙把我放在床上后，开始帮我脱衣服清理身子，每当她手指触碰到那些尚未流尽的血迹污物，刚止住的泪水又像断线般滴落下来，在床单上印出一排排不规则的小雨点，而我只能抚摩着她的发线安慰她，还勉强提起气来对她笑。

　　我断断续续的说：“没事的，真的没事的，你看，我都还没晕过去，说明我身体很好，我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

　　我真的以为自己身体很好，因为别人受了刑会一命呜呼，而我居然一直保持清醒到了现在。但等到晚上以后，我居然发起高烧来，浑身烫的像个烧的旺旺的火炉子。琉香帮我换了块凉毛巾后，披上衣服神色慌张的想要出屋子去，我赶紧唤住她：

　　“不许去找他！”

　　“公主！”她积压了很久的怨愤终于顷刻而出，急的一边跺脚一边哭：“不行，这次一定不能再让大人坐视不管。”

　　说完后她无视掉我的阻止，飞奔着跑了出去。

　　“琉香！琉香！”我趴在床沿伸出手去想把她抓回来，脑子突然一阵昏沉加上眼前一黑，直接摔到了床塌上晕了过去。

　　睡了好一会儿，我发现我又清醒了过来，不过那应该不叫完全的清醒，只是有意识却睁不开眼睛，而且思绪很乱，跳来跳去的没个逻辑。

　　我的背已经离开了冰凉的地而靠在了又暖又软的床垫上，那么是谁把我扶起来的呢？难道是琉香回来了。

　　我觉的渴了，很快琉香来喂了我水，她把我支起靠在她的肩上，然后把杯口对准了我的嘴。而正在这时恍然惊觉那肩过于结实有力，根本不是琉香那娇小的身子可能拥有的，顿时不安，恐惧，害怕袭击上了心头，直觉告诉我这水不可以喝。

　　然而那人似乎不愿意放过我，一定要把水灌进我水中，而我只能咬紧牙关绝对不让他的阴谋得逞。这时候耳边又有一个急切的声音紧张的呵责道：“你就不能想点别的办法么，就一定要这么硬灌？”

　　于是干冽的水顺势滑入我的口中，清凉顺着喉咙往下滑落，一直凉到我的心口，与干洌的水伴随着滑入我口中的还有灵巧的舌头，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我本能的选择了反抗，却被他带动着在唇齿之间不断纠缠。

　　我鼻子一酸，很想大哭，原来连这种惨绝人寰的情况下也有人欺负我，于是我皱着眉头一直不断喃喃的叫喊着“娘亲，娘亲，我好想你”，只希望在另一个地方的她能够显灵，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那双一直搂着我的双臂明显一颤，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我放下，不过他似乎并不时常离开我身边，让昏沉中的我不能放松警惕睡个好觉，于是我心心念念着琉香可以早点回来缓解我的不安全感。

　　那几日老是浑浑噩噩，似醒非醒，分明感觉到了有无数巴掌大的小鬼坐在我的眼皮上，让我怎样也睁不开眼睛。虽说是睁不开眼睛，我却看到了紫霄坐在我床边表情阴郁的望着我。

　　我自是恨他恨的眼睛都要出血，再深一点却又恨不起来，全然顾不得是虚幻还是真实，扑上前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襟哭着问他：

　　“你把我的珊瑚珠钗还给我好不好，我不嫁你了，我真的不嫁了。”

　　我听着他的声音有些沉闷，他说：“薏珠，对不起，我没有那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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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清醒过来时，已经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时日了。阳光有些刺眼，我只能拿手半遮着眼睛。

　　“你醒了？”

　　紫霄的声音突然从我耳边传来，那声音中满是疲惫，原来他一直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我，就像那天早上，我顶着腰与腿的酸痛一直木讷的望着他一样。

　　他见我不回话，继续说：“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既然过去了就过去了吧，你也别再放在心上了。”

　　他不提那事也好，一提又让那本来已经忘却掉的沉重重新浮出水面。

　　我固执的对他说：“是的，你们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那对我来说是唯一聊以慰藉的救命稻草，此后我依然得在这容不下我的南海水晶宫里苟延残喘的了无声息的过下去，几千年又是几千年，你不会再给我带来第二个孩子的，永远不可能。”

　　紫霄猛的站起来，用力的捏住我的手腕把我从床上提了起来，低沉暗哑：“那果然是我的，你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皆是无能为力的坦诚了现实。

　　“因为我不想让他出生以后知道他的父亲不喜欢他。”

　　紫霄沉默了，缓缓的松开了我的手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思量着什么。我想我猜的很对，猜中了前头，他是真的不喜欢那个孩子，所以即便他的生死他也可以不在乎。可是我在乎，真的很在乎。

　　那一刹那的绝望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的更深，不管以前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也能坚持着熬下去，但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我想我终于应该都能全放下了。抬头看到他挂在腰间的龙吟剑，趁他还在发憷之际直接抽出了那柄剑稳实的插进了自己的心口，顿时血喷了出来，红红的在白色的意料上渲染去一朵妖冶的花。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那颗我从来没看到过的透明珠子碎裂一声，比撕破帛锦之声还靡靡动听。

　　紫霄大吃一惊，想要挽救为时已晚，他半跪在床塌前抱住摇摇欲坠的我：“你疯了，被龙吟剑….”若是被龙吟剑刺破灵珠，就是魂飞魄散连再世为人的机会也没有了，我们都很明白。

　　“与其生不如死，不如你早早的放了我，我是真的累了。”我打断他，我已经感觉到体内的气流再到处乱串，其实不疼，真的，比起落胎那天的疼轻多了。我也知道约莫一刻钟时间我就会死，但是会化作一缕轻烟还是僵硬的龙骨我就不清楚了，只希望上天待我不薄，至少让我在死时不要死的那样子难看。

　　我很想对他说些好听的诀别话，却发现要说的东西太多，一下子无从下手，眼睛一眨，又有好多眼泪掉下来阴湿了他的衣服。我记得他向来不喜欢人哭哭啼啼的，边拼命擦拭他衣服上的泪痕。

　　紫霄生涩而压抑的叫了我一声：“薏珠。”然后捏住了我的手，又想把我抱起来：“我们去找人帮忙，我现在就带你去找人帮忙。”

　　他抱起我飞快的往外走着，而我躺在他怀里享受着最后的温柔，我抬头看着他下巴上青色的胡渣，还有凹陷进去的眼眶，虽然比起之前我见到他时清瘦了不少，但依然是那么很好看。

　　我想其实是没有看错人的，一开始就没有看错，紫霄他的确是个温柔的人，只是偏偏我是在错误的时间碰到了错误的人，最后还担当着这个错误的身份，想必他也很为难，要在厌恶与温柔之间做出最平衡的抉择。

　　我费力的抬高了一只手，把手搭在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则紧紧的抓着他的衣服前襟，我轻声唤他：“紫霄哥哥，不用再白费力气的，我要死了，灵珠已经破了，我只求你陪我说说话。”

　　紫霄身子一怔，随即更是加快了脚步，他严厉怒吼道：“我听你说，你要一直说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可以停，一定不要睡过去。”

　　我又哭，声音细若蚊蝇：“紫霄哥哥，我其实，不是有意的，如果当初，我知道你是有喜欢的人的，我一定，不会固执的一定，要嫁给你。”

　　“所以，我遭报应了，那是应该的。紫霄哥哥，我很想，回东海，我很想我娘，.和我哥哥，我想，我的小乌龟，一定都不认识我了，因为，”我用力吸了口气，一吸气胸口涌出的血冒的更快，我继续哽咽的说：“我已经都，都两百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紫霄怀抱着我的双臂紧了一紧，沉默了一会一字一句似从海面上飘进来的：“没关系，等你身体好了以后，我就带你回去，我们一起回去。”

　　得到这句肯定的答复后，我很开心的点了点头，断断续续哽咽：“好，是好，但是，我怕记不得回去的路，会迷路的。”

　　此时脑子里纷乱如云，体内乱串的气流已经找的了疏散的出口，并争先恐后的涌了出去，我知道时间已经来不及，可是我要说的话还有那么多。

　　抢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哽咽的祝福他：“紫霄哥哥，你和幼莲，要幸福啊。”

　　紫霄抱住我的手臂突然收紧，他沉默着一直没有回答我，过了很久才声音嘶哑的说：“别说傻话了，这样像是要交代后事的话，我不爱听。”

　　我心底暗自笑了，可不就是在交代后事么。两只手缓缓顺着他的衣服滑了下来，用最后一点力气揽住了他的腰，把脸紧紧的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只动了动嘴，发不出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