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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桃花枝上 莺啼言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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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他薄薄的唇片吐出那么几个简单的字眼,却像是一把针插在她心上。忍不住眼泪就这么涌了上来,她还真没这么委屈过。
此时若有把刀的话,说不定她会一刀子捅死他,这个混蛋,既然有妻子了干嘛还来招惹她,如果招惹了她,干嘛又不要她。
真不知道这个人脑子在想什么!
柳诗垂眸沉默了一下子,然后终于明白过来了,于是一边负手看着他。唇边有着冷冷的笑,提高了音调嘲弄着他这般虚情假意自以为是:
“哦,我明白了。你该不是自认为自己是圣人,是神仙,可以救贫苦的人们于水火?然后我就成了你最好的试验品?我问你,若是我今天答应下来,我不做娼妓难道去做尼姑?”
她把娼妓两字咬的特别重,像是扇耳刮子般把已经麻木的疼再次拉扯开来,这样的自我毁灭不过是为了让他也难受,当然,如果那人是真的心疼她的话。
“除了娶你,什么都可以。”紫霄说着,同时脸上露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动容:“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你还年轻,可以重新来过的。”
看惯了面无表情的他,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心疼怜悯的表情,如同一个刺猬的柳诗终于软了下来。又想到这世上又有几个人真心关心她的,以为她有心,实则无心,却又是有心,若是生下来就可以选择,她也可以不那么麻木。
可是柳诗是青楼女子,青楼女子的感动只是一刹那,她们的铁石心肠堪比到手的珠玉。她想要的,她是一定会弄到手的。一个念头闪过,她的嘴角浮起一丝满意的笑。
不过她似喘似犹豫:“我从不反对上天既定的命运,既然我必须得做这个。”
“没有人生来就该做什么,你可以改变。”紫霄伸出手去将她的手握在手心,看着那双细嫩的玉手,他的语气越发柔和了:“我本来以为你是心如坚石,无可救药...我可以帮你。”
“容我再想想,”她揉了揉额角,好似这是让她十分头疼:“你也知道,我从小就生活在这里,除了出卖色相以外,我不知道我还能靠什么过活。”
她头一疼,连着全身都疼,这便跌跌撞撞的摔进他怀里。紫霄刚扶住她,却被她死死的拽住手臂向前一推,然后他的胸前便抵上了她温香软玉的身子。
她一粘上他,就像块狗皮膏药般不松手了,所谓白炼钢哪抵绕指柔,她看似柔弱,反倒咄咄逼人。
他尚不知道,他惹的是什么?有了青楼的熏陶,难缠应该比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紫霄傲然环视一圈,然后任凭她这么又抱又摸的。柳诗自然上下其索,好不心花怒放,这时紫霄透过未掩完的窗户缝,看到了楼下人群堆绕的嘈杂情景。
他出声问她:“楼下吵什么?这个时间人应该不多。”
“上次和你大打出手的姑娘,自愿卖身进窑子了。”
紫霄脸一僵,一推窗,便看到白尔玉一脸媚相和下边的男人们打情骂俏,猛的震住,眸色越发暗沉。
柳诗抬头去看他,却见脸上风云变幻的,布满阴霾,跟欲落未落的暴风雨天似的。她立马不高兴了,原以为是仇家,现在看来应该是对欢喜冤家,用力的将他推开,旋身懒懒的往椅子上一靠,拾起扇柄有的没的的晃着,语气却极为捻酸吃醋。
“怎么?你喜欢她?”
“她卖身进这里,是什么时候的事?”他竟一点不知道她把自己玩进了青楼,越想脸色便越沉。
柳诗见他完全忽略了自己,连自己的问题都没回答,心里又急又气。她冷哼一声道:“昨儿晚上,她来的,周妈妈本不敢要她,没想她又丢了一袋金子。周妈妈见钱眼开,就当她是来玩的,把她给收了。”
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她杏目张的圆圆的,几乎尖叫出声来。
“我想起来了,昨儿晚在廊上遇到她,她叫她丫头泼了我一盆热水,还骂我狐媚子,不要脸!”
此事本来一点也不好笑,只是她说完后便见他转过头来,像看希奇般看着自己。然后他微微颔首,心情极好的淡笑出声。
“有这么好笑?”柳诗问。
“不,其实不好笑。”紫霄敛了笑容,又把头扭了回去,扫射了一圈围绕在白尔玉身边的男人们,突然目光一滞。
他又问她:“那个人,你认识么?”
柳诗随着他目光探过去,见白紫京在坐下轻摇折扇,笑的乐呵呵的。也不知道他是否看的就是白紫京,但还是憋着股子傲娇气说:“隆昌号米店的少庄家白紫京,娘早死了,爹现在也要死不活,不然他才十八哪接管的了那么大个米店。”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的,是个将军,不过这些年都在关外守边。”
此时白尔玉与一行人正行酒令,轮了几圈下来,就那白公子接的最好。紫霄看的出白尔玉玩的很开心,这些年久不见这般无忧无屡的笑了。
看着看着,她的笑脸在自己眼中有些模糊。恍然之余,低低地“哦”了一声,转而心中微痛。
他拉上了窗户,低声道:“你别想太歪,她是我徒弟,是我一手养大的。”
柳诗手中越摇越快的团扇竟然顿了下来,她有些疑心,或者更该说,很难置信。见他不似开玩笑的样子,又替他心疼。
暗想自古师父堪比父母,那日见他俩关系闹成了那般,不知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难以和好的事?
她朝那雕花镶金的窗框又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问:“毕竟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要不..”
紫霄面色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不用管她。”
白尔玉进了春意阁,第一个问的就是柳诗的艺名。可柳诗就是柳诗,哪有什么艺名呢?也不知道她是存心和谁赌气,偏偏挑了个最俗艳的挂牌。
“惟有牡丹真国色,就叫牡丹吧。”国色无双总不会压不过柳絮如诗。
周妈妈本只想把这位出手阔绰,脑子有毛病的女侠当佛主供着,只是没想到这位女侠无师自通,正二八经的做起事来还蛮那么回事的。
正所谓皇上不急,急死太监,柳诗说到他徒弟只要价高便来者不拒的往自己房间领时,见他一脸云淡风清的样子,她自己反倒急的快跳起来了。紫霄笑而不答,只是没告诉她,那些粗鄙的男子哪占的了她的便宜,没反被她算计了才好。
不过有时候他透过窗户,看到楼下的她衣衫俗艳暴露,言词轻浮,又与那些男人又搂又抱的调笑,还是会忍不住生气。
实在看不下去,就只有不看了。他把窗上的茜纱放了下来,像聊家常般问柳诗:“最近生意不好?”
柳诗似嗔似恼:“你不是别叫我干这个了,我怎么还敢接?”
自然她最近一门心思在紫霄身上,更不可能抛头露脸去见别的男人,好在这位萧育公子的钱好象总也拿不完似的,源源不断的向春意阁做贡献,周妈妈这才没骂骂咧咧的嚼舌根。
紫霄听后,摩挲着茶杯口笑而不语。
至此,春意阁这两朵奇葩,丹红柳绿,给春意阁带来前所未有的红火业绩。
白尔玉的艳名传开,也不过短短一月,
坊间传言,如人不识金牡丹,逛尽花街也枉然。
在春意阁营业额步步高升之余,白尔玉也大肆敛财。其实一开始她以为紫霄是为了和自己赌气,所以频频跟那柳诗眉来眼去。她自以为她猜透了紫霄的心思,便想了整夜的阴招,看来是不准备气死他不会罢休。
她能想到的自甘堕落的最底层,不过就是卖身为妓。反正他是不可能不管自己的,进了春意阁又这样低头不见抬头见,在他眼皮子下卖春,她就不相信他不窝火。
可一切发展并不是按照白尔玉心中所想那般生搬硬套。她再是放纵,换来不过是他们俩不小心撞到时的客套微笑。
白尔玉没有节制的放纵自己的行为举止,弄出些荒唐萎靡的闲谈来,不过想博得他一袭注意,不想却让自己声名大播。
她本就生的极美的,一来风骚,二来又美,同时身价高的只能让普通人仰望的女子,怎不让男人心驰神往,再是口上上礼仪廉耻的迂腐书生,心中难免也不是在被窝里偷偷的幻想着她。
同时她的回客缘特别好,不像别的略有姿色就顾摆姿态的姑娘。
白尔玉是绝对不会对买她的恩客恃宠而娇的,也不会开口主动找客人们要东西。她的记忆力甚好,能记得每一个恩客的名字,性情,家里情况,这便让每个客人都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特别的,深刻的,她的善解人意让这些金主们心花怒放,连甩钱也甩的心甘情愿。
白尔玉自是名利双收,虽然这名利来的不干不净,但每每夜深人静时,看着金银堆满了屋宇,依旧填不满她内心的空洞。
白尔玉是个记仇的妖,百无聊耐便卯足了力气找柳诗麻烦。
只要有人的地方,特别是女人很多的地方,见风使舵,火上浇油,临头踩上一脚伎俩就不会少。柳诗已经是过气的了,明眼人都知道,周妈妈哪肯为了一个存了心思跳出火坑的人而得罪她新的宝贝疙瘩,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每天早上白尔玉都要听阿宝汇报她们昨天的新战果,比如说把安安刚洗晾的衣服扔进灶里去烧,比如说谁谁又拿干窝头去喂柳诗那只猫,喂饱了猫后又灌它好多水,结果那窝头遇水发胀,小猫涨破了肚子。
白尔玉只笑而不评价,但阿宝知道,自己讲的越绘声绘色,姑娘就会越高兴,而赏给她的东西就越好越贵重。
此时也是刚梳洗好,阿宝如同往常一样给白尔玉梳头,一边夸奖姑娘的头发好,一边又拣些趣事来逗她笑。她先讲了不知是谁把辣椒粉放进柳诗的胭脂盒里,结果却害安安长了一脸红疹子。
白尔玉皮笑肉不笑的动了动嘴,然后抽出梳妆台上的小柜子,拿出一个张老板送的那盒珍珠粉。
“好象也搁了些日子了,不过不知好用不好用?”
阿宝将漂亮的大眼睛一翻:“自然是好东西,他家的胭脂一向打紧,我看这盒珍珠粉未在市面上出过的,一定是难得的好东西。”
白尔玉透过铜镜瞄了阿宝一眼,眉眼一弯,两排又长又密的睫毛叠搭在了一起,好不惹人喜欢。
然后她说:“你拿去用吧,好粉也是要配好皮肤的。”
“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她欣喜过望,接过盒子爱不释手。
白尔玉看的出阿宝是个不算机灵也不算呆傻的姑娘,好在那份直爽的真心情她很是喜欢。此时见阿宝那样开心,白尔玉心里难得的一片宁静。
阿宝见姑娘呆看着自己笑,恍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把东西一塞怀里,又拿起梳子继续帮她理发稍。她的头发虽然又黑又顺,就是太长了,稍微不注意就会打结。还好不是打不开的死结,只要拿箅子一勾,那些结便会在她手心散开。
阿宝一边理,一边又对白尔玉说:“昨儿不是热水打紧,结果柳诗去了澡堂,在澡堂遇到香茉姐姐,被香茉姐姐踩了一脚,摔了。”
她松开她头发比画着:“脚肿的比馒头还高。”
“哦。”听的多了,她也觉得有些无趣,这时又鼓捣着小抽屉里的玩意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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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冤家不聚头,偏巧这对冤家又在楼梯口碰到。
白尔玉淡淡的扫了一下她的脚,脸便立刻沉了下来,没等阿宝先叫嚣便说:“让柳诗姐姐先走。”
虽然这些日子受了很多的气,终究还是因着紫霄的关系,柳诗本不愿意太和白尔玉交恶,于是微微一欠身,先走一步。
等柳诗正抬脚时,白尔玉朝阿宝使了一个眼色,阿宝立刻会意,佯装地滑撞了过去。柳诗自然一脚踩空,比直的往下倾。
“这个高度,摔不死,也得摔残了。”这时有看热闹的人幸灾乐祸的说。
然而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有人奋不顾身的冲上来作了她的软垫。
“你,”被这么一撞,他还是有点痛的,别过头去咳嗽了两下,才转过头问柳诗:“快看看哪儿伤了没?”
柳诗惊魂未定,吓的花容失色,眼神迷茫了好久才看清抱着自己的是谁。她把头埋进紫霄脖子弯,抱着他忍不住哭出声来。
此时她脑子一片混乱,只觉得当尼姑都无所谓了,战战兢兢的直说:“我跟你走,我跟你走,快带我走。”
白尔玉看到师父,居然有些站不稳,软软往栏上一靠,又瞧着底下那两人搂抱在一起,郎情惬意,一时恨的眼睛都快滴出血来。
她紧紧的抓住楼梯栏杆,朝着下面紫霄大声喊:“我不许你带她走!”
紫霄抬起头望着她,唇线抿的僵直,就是半天不说一句话。
白尔玉眼中的雾气涌了上来,模糊了紫霄那张丰神俊秀的脸,她见他抱着她的手在收紧,心里更慌乱了:
“你若是今天把她带走了,我跟你恩义绝!”
此时她就像小孩子一般,有着绝对的占有欲,她容忍不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被另一个女人所取代。
又或许是冥冥之中,命运早有安排,柳诗所遭遇的一切也不过是因果循环,而她与她,注定是水火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