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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或去或留? ...

  •   我拿出木盆里的衣裳泡到溪水中,找块平整的石头当成搓衣板,开始搓洗。
      邵乐彦蹲在我旁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水。

      柳时文的师傅似乎性喜清静,这居住的地头也挑得极好,有山有水有林的。若能在这终老一生,也算是种福分了。
      说起来,前辈给人的感觉也跟这周边一个样,有些不沾人间烟火的清雅在里头,让人在他面前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没了脾性。
      就是收徒有些失败,教出了柳时文这只臭狐狸!

      “苏无……”旁边的邵乐彦开口,声音有些闷闷的。
      我将洗好的衣服放回木盆中,抽空应他一句:“什么?”
      “咱们什么时候走?”
      走?
      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反问他:“在这儿住得不好么?”
      他往溪里扔了快小石子儿,转过头看我:“我是觉得无妨,这里山清水秀的。可毕竟是人家柳公子师傅的地盘,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赖着当食客。再者,你住得并不欢喜。”
      “呵,你又知道了?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我,兴许我开心得走都不想走了呢?”
      “少自欺欺人了,你那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还想瞒得过我?在徐州的时候也是一样,从来就没见过你大笑的模样。自从他们来了之后,你更是连假笑都不曾有过了。其实……我前几天从你们门前经过,也不小心听到了一点儿。其中也许有什么误会,他不是那么薄情。但若真不愿见到他们,何不一走了之?”

      走啊,何曾没有想过?原来在徐州的时候就嚷嚷着要走了,只是未曾动身便出了这事。所谓盘缠不够,不过是给自个儿找一个理由罢了。若真的想走,还怕什么盘缠不够?就是一路乞讨过去,也能活着的。
      明明见着他们就觉得心里难受,却老想着再多看他一眼再走。总骂他们痴傻,我又好得到哪去?

      那天百里怀杨跟我说,他从来就未曾碰过他一次。
      “我此生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便是将他带回王府。在安家,我的伤一好,就跟他们辞行。我说,来日定当重金酬谢。可他什么都不要,直接收拾了包袱就跟在我身后出门了。我劝他、骂他、赶他,他就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死都不回头。”
      “我回到瓶壶山前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在了。一打听才知道,大军早在半个月前已经班师回朝。我担心你以为我已经死了而寻什么短见,赶紧回长安。结果一回去,就听到皇上要把你处死的消息。好不容易洗清了你的冤屈将你救出来,本以为今后可以平平安安地过下去了,却压根忘了安知秋的事。我怎能不晓得你眼里容不得沙子?你一向有傲骨,表面虽谦恭,却是心比天高的。即使我跟你百般解释,你也听不下一句,情愿就这么把我扔了,一走了之。又给皇上闹那么一出,就这么生离死别好几年。你知道不知道,看到在你床上那个面目全非的尸体时,我是什么念头都没有了。你不听我解释也罢,你恨我也罢,我只求你能还阳……”
      “苏童,你给我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对国,对家,对你,都从不曾负过。为何我就该落到这般田地?就该遭你唾弃?我心里除了你,何时还装过他人?你说他为我出生入死,我该好好对他。那皇上也惜我,我是不是也该好好待他?千个人对我好,我就该把自个儿分成千份了?天底下有这么好笑的事么?”

      “你心里还念着他,对么?”邵乐彦摸着袖口,抬头问我。
      我拿起衣服,用力在石头上甩着:“没有。”
      “呵,答得这么快,难道不是心虚?”
      我瞪他一眼,手下越发用力:“没有就是没有!”
      “你别冲我生气啊,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装着他,你自个儿最明白。身在局中之人,总会辨不清方向。很多人兜兜转转一辈子,还是走不出这结。我是局外人,看得比你透彻,但心是你自个儿的。你放不下他,却又不愿低就,所以一直在原地兜圈子。我单问你一句,你觉得你跑出来四年多,如今还要回去,值得么?即使安知秋走了,你与他还能回到以前那时候么?你若觉得值,又相信有朝一日安知秋会走,或者你终于想通了愿意与他人一块陪他,那你就回去罢。否则,想得再多也是枉然。”

      我慢慢停下甩衣服的手,沉默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看他:“再给我几天时间想想罢,总归得等他身体好了再做打算。”
      说完便把手上的衣服拧干扔进木盆里,站起来就走:“回去罢,都快到饭点了。木盆端着,衣服你来晾。”
      “哦……”

      山里湿气很重,小路两旁的野花上都沾满了露水。人一走过去,衣摆都是湿的。
      身后的邵乐彦一路走,一路念念叨叨的。
      “清露沾衣,衣沁晨香,香满身。啊……来来来,苏无来对个下联。”
      “不要,自个儿玩去。”
      “来嘛,这么无趣……”

      我给他缠得烦了,正想走快些,却冷不防看到前头林子里有人,便停了下来。
      身后的邵乐彦也不知道怎么走路的,没头没脑地就撞了上来,撞得我后背生疼。
      “哎哟!我的鼻子……你怎么突然就停下来了?衣服……”
      我回身捂住他的嘴,拉了他钻到一边的草丛中,猫着腰往前慢慢移过去。

      那个人趴在树上,正对着前面那几间屋子张望着。
      “什么人?”邵乐彦蹲在我身边低声问。
      “不知道。看他一身黑衣,还蒙着脸,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人。”
      “那咱们该怎么办?”
      “不晓得。静观其变罢。凭咱们两个,也不够他打的。”
      我说着,正待再看看他究竟要干什么,没成想那人突然就嗖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施展轻功往林子外头飞去,几下就不见了踪影,快得我们连喊人来的时间都没有。
      而我们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又有两个身影飞掠而过,直追那人而去。
      我钻出草丛,跑到刚刚那人抱着的树下一看,树干上深深插着两根竹签,正正在那人下方半尺处。

      “看见什么人了么?”
      我转过头,看见柳时文的师傅正端着簸箕站在院中看着我。
      “没有,只知道是一身黑衣。”
      带了邵乐彦走过去,让他在竹竿上晾起衣服,我便站在一旁看着师傅晒药。
      “白师傅……他的身子,什么时候能恢复?”
      他放下簸箕,将晒着的药摊开:“我已将他任督二脉打通接好,其他筋脉只消慢慢调养,自然也能自己续回去。他如今虽还没什么力气,但已可以试着下床走动走动。虽然以后再不能练武,跟正常人也没什么两样的。”
      “多亏白师傅有妙手回春的高明医术,他这条命才能捡得回来。白师傅的大恩大德,我等无以为报……”
      “无需记挂那么多,你们是文儿带回来的朋友,我自然会尽力将他救回。至于今后如何,就看他自个儿了。文儿刚刚把药煎好了,你去厨房里端过去给他罢。”

      *** *** ***

      我用调羹舀起一口药汤,放在嘴边吹凉了再喂他喝下去。他一口一口乖乖喝着,偶尔抬眼看一下我。
      想起来,有多久没有这样与他安静地对坐着,而不是尖锐厮杀?

      “许久不曾给你这么照顾着,简直以为在做梦了。”
      我将空了的药碗放到桌子上,拿过手巾给他擦嘴:“不过可怜你没力气给你喂碗药罢了,别想太多。”
      他笑了几声,听上去却感觉比那药还苦:“你这人何其霸道。不让我碰到,如今连想都不行了么?”
      “不行。”

      “皇上,真该回朝了……”
      门外突然传来李公公的声音,有些哭腔。我与他都不约而同安静下来,伸长了耳朵听去。
      “朕自有主张。”
      “皇上,您都离京这么久了,宫里只怕早掀翻了天了。朝中不可一日无主啊,皇上。当初出来不是说好几日就回去的嘛,如今您怎么一再变卦了?奴才、奴才给您磕头,求您了,皇上……”
      “烦死了,朕想何时回去就何时回去,还能轮得到你做主?要走……”皇上的声音突然离门口很近,“也得等他好了。”

      门被踢开来,皇上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参见皇上。”百里怀杨保持着半躺的姿势道。
      我下了床,跪下去磕了个头。
      他走了过来,绕过我,走到了百里怀杨面前。
      “你愿跟朕一块儿回京么?”
      我皱着眉,在他身后偷偷抬起了头。皇上双手撑在床沿,看不到两人的表情。
      “当初可是皇上亲自下旨让罪臣此生不得再踏入京城半步的,皇上难道忘了么?”
      “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不过是在为你脱罪?只要朕再拟旨告知天下伤了朕的不是你就行了。”
      “皇上说笑了,罪臣行刺皇上的时候可是有许多人看着的。”
      “朕把他们全杀了就……”
      “皇上,罪臣一直相信您是明君。再者,在朝的生活并不适合臣。”
      “那什么生活才适合你?!”皇上的声音突然大起来,猛地转过身来指着我,“跟他们这些乡野匹夫狗奴才一起仗剑天涯?!还是脸朝黄土背朝天,干那些下等人干的活?!你何时变得这么没有志气?你不要当官,朕也可以给你宅邸良田让你在长安无忧长住,不必理会朝中的事!只要你肯,只要你肯……朕可以为你……”
      “皇上!罪臣早已表明心意,您又不是不晓得。别说您是一国之君,即便您是寻常百姓,臣也不可能跟你在一块的。臣的心里,从来就只有苏童一人。”
      皇上紧紧盯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眼里愈发阴沉:“那朕……”
      我警惕地回瞪他,往后退去。

      他身后的百里怀杨掀开被子,挣扎着下了床跪在我身前。
      “皇上!容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年皇上亲自种的孽,后来又吃的什么果,皇上还没觉悟么?即便您将这世上所有人都杀了,臣也不会屈就于您的。而你如今若伤害他一毫,只要臣还有一口气在,定会再次犯下弑君的罪名!”
      “皇上……别逼臣了。求您,放臣等一条生路罢。”
      百里怀杨挺直着背跪在我身前,一下下磕着响头。他身体还没好全,撑在地上的手颤抖个不停,像随时会失去力气倒下一般。

      喉咙里像塞住什么一样,忽然觉得窒息。眼里像揉进了沙子,怎么眨也觉得发疼。我死死咬住下唇,拼命压下心头翻腾的五味杂陈的感觉。
      良久,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缓缓伸出去扶住了他的腰,让他可以靠在我身上。

      皇上沉默了许久,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好啊,好!朕给你加官进爵、封王赐地,为你求遍天下神医只求能救回你的命,忍着伤口拟旨为你找借口开脱罪名,如今又抛下江山特地从长安赶来救这贱人……朕为你做这么多,竟然比不过一个身无长物的奴才!!”
      “皇上,您做得再多,臣也只能抱歉说声谢皇上错爱。皇上……会是个千古名帝的。”
      “谁稀罕那千古名帝的虚名?!江山再大又怎样?名垂史册又如何?朕从来要的只是你!你是不是还在怪朕当年伤了他?如今朕又救回他,一命抵一命,朕还不能得你的心吗?你还要朕如何做?要朕脱去黄袍,跟你平起平坐?朕……”
      “皇上。皇上的隆恩,臣无以为报,唯有求来世能继续当皇上的臣子为皇上做牛做马,以报皇上知遇之恩。而今生……恕臣收受不起!”

      房里再次陷入沉默。

      百里怀杨将全身都靠在我身上,有些微气喘,脸色也有些苍白。
      我担心他受了刺激会对身体有影响,轻轻在他背上替他顺着气,正想着出去叫白师傅来把把脉,又听到皇上出声了。
      “你真非他不可?”
      “是。”
      “好,很好。朕就放你去。朕倒要看看,你与这贱人能过得多快活!又能长久到哪去!小李子,收拾东西,咱们即刻回京城!”
      “喳!”

      “现在就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门口突然传来安知秋的声音。眼前身影一闪,就见他跳进了屋里。
      “山下有重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或去或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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