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诸星番外2-金色秋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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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然物外。
这是伊文海勒对雷廷的看法。
这个在战争中期归附过来的男人，他曾经最大也最可怕的敌人……虽然在以往，每个人都听过他激情澎湃的演讲，但事实上，他其实总是孤僻的。
不过，这样的孤僻并不使雷廷显得单薄。
相反，在战后第一篇银河种族关系理论研究文稿被他打上句号，随后发送到他们面前进行政治审核时，伊文海勒开始觉得，这个人的思想比他们想象中都更深邃。
而当他在三年后看到对方措辞利落的第四十篇文稿时，他确定了，自己的感觉这次没错。
“《关于使用太空巨构对岩质星球进行环境改造与辅助后续农业化生产线建立的可行性论述》……”伊文海勒懵逼抬头：“什么意思？你要去种地？”
“可以这样认为。”
坐在他对面的高大男人平静点头，遮挡眼罩的漆黑长发泛着亮光，几乎和高领毛衣融为一体。他咬字的方式清晰而沉稳，说话都像是在念发言稿：“战争遗留的伤痕横亘星河。我有责任解决它。”
伊文海勒眼角一跳：“考虑一下用正常人的方式说话吗，雷先生？如今一切动荡都结束了，银河百废待兴，你不用再担心自己表现得像个‘一般人’那样的话，会引发什么舆论风波……”
“……”雷廷沉默。
他双手交握，手腕上各扣着一个镣铐，蓝色呼吸灯照亮了空气，让人偶尔也会误以为，这个人是一座冰冷的雕像。
“好吧，你开心就好。”伊文海勒耸肩。
他站起身来，收拾自己面前的东西，顺便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你和我是校友。我听说你当年入学时没赶上飞船，这是真的吗？”
“是的。”雷廷点头。
“为什么？学校应该会统一接送……”
“我被人暗算了，他们想要我加入‘它们’的行列，或者只是成为一份‘材料’。”雷廷语调平静，“您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可以说给您听。”
“你可以叫我伊文海勒，或者伊文。”金发男人向他伸出手，微笑道：“我早想提醒你一件事，雷廷：在很多年前，你和我，就已经是战友关系了。”
他的手伸在半空中，雷廷却没有伸手去握。
空气中的静默令人惊心，良久之后，雷廷才道：“在针对联邦内部的清洗中，我处死了您的兄长。”
“……”
伊文海勒脸上的微笑同样消失了。他一把揪起雷廷的领口，在银光闪烁中，把对方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强迫这个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家伙靠近自己的脸。他知道，对方是能透过那副眼罩看到这一切的。
“所以呢？”伊文海勒问。
他的声音逐渐压低，沙哑、冷硬、充满愤怒的。
“所以呢？尊敬的——伟大的——‘烈阳’？
“你要说什么？
“你想做什么？
“你怀抱着什么？
“对死者的怜悯？对‘罪臣亲友’的愧疚？对敌人的宽容？还是其它什么？说出来吧，别担心！把你所有愚蠢与痛苦都说出来，然后好好做你该做的事，别让我痛恨一个软弱的混蛋！”
他毕竟是个强者，如今又身体健康，拽着雷廷领口的力道像是在掐脖子。
雷廷没有挣扎，反而还顺着那力气往前倾身，却也还是沉默不言，像海浪重刷的礁岩，像海岸巍峨的高山。
不知多久之后，他抬起手，轻轻点了点自己几乎破裂的领口。
伊文海勒明显感觉到，一层柔韧的金属丝线转瞬间蔓延过他的掌心——对方甚至给领子加了个固定结构，方便他发力。
他活生生被气笑了，一把将雷廷推回椅子上，过大的力道让椅子和人一起翻倒。
巨响之中，雷廷房间门外也同样传来了细微的动静，随后又停了下来。
“……你自己想想吧，要是要创造新事物，还是在那些旧的恩怨里消磨一辈子。”
伊文海勒拿起自己的东西，拉门离开。
沉重的甩门声让躺在地上的雷廷微微发愣。星球防御系统开炮的声音、舰艇炸裂的声音、地面基地开始自毁的声音……他的大脑因为这一声闷响而陷入混乱，他顺着自己走过的路往回奔跑，经过一个指挥作战的将军、一个深陷敌阵的士兵、一个家园破碎的少年，最终，他来到一个孩子身边。
孩子坐在孤儿院后的石地上，遥看一望无际的橙色沙海。
“你的仗打完了。”孩子说，“但你还没有退役……你不该到这儿来。”
“我可能永远退不出来了。”雷廷轻声道。
他坐在孩子身边，漆黑披风铺在沙地上，他看着夕阳前的一朵乌云，乌云也看着他。
“你曾经以为自己有所使命，如飞鸟注定划破天空。”孩子说，“现在呢？”
雷廷的目光宁静。
“现在我才知道，我只是在流浪，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从别人的家乡流浪到其他人的家乡。”
他轻声细语，声音让人想起一只触摸地图的手。
“今天，我见到了我少年时崇拜的那个人……”
“你早就见到他了，而且，这话你该跟少年的你说。我是说，重点不是这个。”
“好吧。他说他恨我，他希望我‘好好做该做的事，别让他痛恨一个软弱的混蛋’——可我已经是那样一个人了，我想。”
“你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雷廷，你的言语是会骗人的，政治让你学会了这个。”男孩的视线驻足于雷廷眼底，“你也更清楚，这一切不能让你产生这样的波动。就像他说的那样，别再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了——你该做的事在前方，那你就该向前进。忘记我们吧，也忘记我们的一切嘱咐，选择最适合如今的方式去战斗，一如既往。”
“这是谁的意思？”
“所有应该被你抛在脑后的人。”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你已经用这理由束缚了自己太久。你该离开了。”
雷廷没有离开，男孩却离开了。他起身消失在一片黑暗中，橙色沙丘上站满了人，他们有着一样的身份，和不同的眼睛。
“你们也这么觉得吗？”雷廷轻声询问。
没有人回答，但风声呼啸，推散了太阳之前的阴云。
……
“所以，他主动出门了？”伊文海勒反问，神色间有些不可置信：“他不是都憋在那屋子里好几年了，没任务不拧门把手那种？”
“可能是之前被你刺激到了吧，我也不知道……”红绿眼睛的男人在他旁边嘀咕，“说真的，你当时把他掼将在地，我差点就冲进去了。还是他们几个拉住了我，理由是里头的两个人我哪个都打不过……”
“……什么用词，我只是推了他一把。”伊文海勒眉头一跳，“少看点以前的老小说。”
“是啊，你只是推了他一把。”他们的领袖话语意味深长：“现在，这台真正的巨构重新开始前进……而这一次，我们方向合一。”
“我有个问题，摩根。”伊文海勒脸色严肃。
“什么问题？”
“他那念诗一样的说话方式，是不是你教的？或者说，你是不是给他看你那烂诗集了？”
摩根的脸色一僵：“……我那不是烂诗集！他可比你会说话多了，还会帮我修改我的诗——讲真的，你们俩都在某种意义上得了‘记录者’真传，怎么就一个嘴像淬了毒，一个嘴像抹了蜜呢？”
“他？抹蜜？”伊文海勒冷笑，“早跟你说少喝假酒……”
“不跟你说了！”摩根抱着自己的数据板，气冲冲离去。
伊文海勒为这种幼稚而摇头。他手指一点，把自己刚才收拾的行李送进星光中，往远方机库而去。
到了机库时，他惊讶地察觉到，一道强大却隐蔽的气息潜伏在附近的人工花园里。
那是雷廷，这家伙坐在锦簇花团之间，正低头任由一个孩子给他戴上一顶花冠。
伊文海勒无声降落在不远处绿植丛中，借植被的隐蔽靠近，却发现雷廷笑着送走了不知面前之人身份的孩子们，从怀里抽出一束金色秋英，走向他的方向。
伊文海勒眉头紧锁，停步原地。
他看到预定载自己前往某颗重建星球的中型太空舰船已经在远处降落了，而雷廷向他出示了一份调遣文件投影。
“您好，伊文海勒·康先生。上头让我和您同行，去T-17052损伤星球重建生态环境，并负责当地后续的工业与农业建设。”
雷廷和气地向他点头，他看不出对方有任何负面情绪，即使他不久前才把对方，呃……‘掼将在地’。
随后，那束秋英被放进了他手里。薄薄的黄金花瓣在微风中摇晃，精巧机簧让它看起来像是刚从河边采起似的。
“一个礼物，希望您不要嫌弃。”戴眼罩的男人声音柔和，“愿您的前路如黄金璀璨。”
……
操。
这家伙，还真是嘴上抹蜜了。
伊文海勒想。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86章 【诸星番外2-金色秋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