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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流光镇 ...

  •   这是苍旻南方的一个小镇。

      这是苍旻南方一个很有名的小镇。

      小镇名叫流光。

      一个文绉绉的名字。

      流光镇之所以驰名千里,主要是因为这里盛产两种好物:一是才子,二是佳人。才子的歌颂使得此地名声大振,而“进贡”到皇宫的佳人则使得小镇百年来不断获得圣荫。
      小镇其实不小,多年来不断的扩建,早已远比附近的城镇都来得气势恢宏。唯独在镇的东南边,一处不足五十户的小村,古风犹存,依稀有最初的模样。

      一年一度的流光盛事“七月七”,正是在这古朴的小村举行。

      小村有个雅俗共赏的名字:菱花。据说是因为当初最先落户此地的人家,女主人就叫菱花。

      七月七的主题是玉沉烟没有想到的——一个魔女的爱情。

      魔女的名字没人知道,大家都唤她神女。
      但是从自扮演神女的村姑从戏台后面走出来起,玉沉烟就清楚地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神女,有的只是一个口耳相传中被奉为天女的魔女。

      从服饰到妆容,无不明确地表明了她的身份。火红裙边上细密的回曲罗纹,是典籍中记载过的,魔界贵族专属的纹路,一如人间帝王朝服上龙纹。右颊边一抹小小的银粉勾就的新月,在灿烂的日华下闪烁着蛊惑的炫光。

      是神女,还是圣女?
      一字之差,谬以千里。当世人皆知,魔界的高阶女郎号为圣女,而九天之上的仙子,则称为神女,是神女还是圣女,决定了这出舞台戏能不能在圣明天子的统治下顺利演出。

      一段楔子,五折正戏,道尽一位痴情神女的曲折神生。台下感情丰富的怀春少女,看到伤情处,眼泪哗啦,个别神经纤维特别敏感的,便直接哭到在情郎的怀里。

      玉沉烟却看得波澜不惊。大约是前世小说看得多了,悲欢离合聚聚散散,多变态多扭曲的都有,是以看着这煽情有余、纠结不足的戏剧,倒无甚感觉。

      最后的结局也在她的意料之内:有情人终成眷属,红火火的喜剧收尾。
      按民间传统,这种冲破统治阶级的爱情,最终基本都是皆大欢喜的大团圆。为爱被打落人间的神女——就当她是神女好了——披着大红盖头,手里握着同心结,与一般被贬做凡人的恋人,拜了天地,一众化为凡人模样的神仙在一旁高声喝彩。在“礼成”的长长吆喝中,大红帘幕落下,整个故事就此终了。

      真是完满的结果。唐僧历完八十一难也不似这般锣鼓喧天的热闹收场。

      戏终散场,玉沉烟混在涌向四面八方的人群中,感觉很圆满。
      虽然是别人的嬉笑怒骂,但她好歹也算是跟着心绪不定一回。看到神女为了苍生大义毅然决定以身填天火之源,临行前转着弯子与情人凄凄话别那一幕,鼻子还有些酸酸的迹象。而最后喜庆的新人拜堂,更是让她心情大好。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更青睐俗气的喜剧,而不是赚人眼泪的悲剧。
      现实中已经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实在不应该连戏剧都来插一脚。

      回到住处时,已是华灯初上了。
      九樱鹅黄色的裙角在暮风中猎猎飘摇。望见玉沉烟,女郎笑道:“你回来了。饭菜刚做好,快来吃吧。”

      简单的三菜一汤,热腾腾地盛在盘里,桌沿的桐油灯散着熏熏然的哑香。小小的屋子内弥漫的是一种名为家的味道。

      女孩很开心地坐下,拿起箸子,随口问了一句:“我师父呢?”

      “郁仙人两个时辰前便出去了,到现在仍未回来。”

      玉沉烟一口汤呛在喉咙里。
      每次听九樱叫郁舒寒“郁仙人”的时候,她都有一种被砖头“啪”地砸到的感觉。
      唔,大约是平日看惯了师父散漫的样子,突然发现原来他还有个仙人的光环金光耀眼地笼在头顶,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他没说出去干啥?”话方出口又自己摇头,“我真是傻了,他去做什么又哪里会跟人说?”划拉两口米饭,见九樱还站着,指指凳子,“哎,你干站着作甚?菜会凉的。”

      九樱移开她旁边的一个椅子,坐下:“你不担心他?”
      “担心啥?他可是上仙呢,哪里去不得?吃饭吃饭,不用等他——反正他不吃东西也一样活得好好的。”往美人碗里添进满满的汤,“我们赶紧吃了洗洗睡,明天早上还有热闹看。”
      “热闹?”
      “对啊,看热闹。”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皆是安静地吃饭,房间里只有筷子偶尔磕上瓷器时发出的清脆声。

      两个闲来无事的女人,吃过了晚饭,早早地爬上床榻。谁都没有睡意,于是天南地北地闲扯。

      “……就是说啊,我师父这人超难伺候的,别看他一副飘逸出尘样,没准下一瞬就算计你掉进棺材里,你还得感谢他替你找了个风水宝地!”

      “呵呵,你是这般想他?”

      “不然呢?哎,跟着这么个顶头上司,我算是认栽了。”

      黑暗里,九樱静静地笑。

      “那么,你为什么不和他分开呢?学了三年,也可以出师了罢?”暗夜里的声音如此柔美,隐隐透着诱惑,“你的性子,原不是善于隐忍的。离开他,到碧忽之外,各处走走,看看六界风光,不是更好?”

      “……我也不是一直都在受气啊,你怎么说得我好像过得很可怜似的……”少女干干地笑了笑,“哎,大概是我的表达有误——那个,师父他还是有些好处的。”

      “……”缃衣女子默了默,才开声道,“你不愿离开。”

      玉沉烟一噎,讷讷半晌,憋出一句:“那什么,我不是徒弟么。”憨笑两声,“做弟子的,自然是要留在师父身旁朝夕侍奉,谈什么离不离开的,多伤感情啊。”

      女子闻言,微微一笑,却是带着三分凉薄:“莫非你认为师父和徒弟便是永远在一处的么?”

      “呃……”女孩讪讪,“至少他没娶师娘前,我还是可以赖着他的罢……”

      良久,九樱那边都没有反应,直到女孩怀疑她已经睡着了,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听过夜魔玄冥的故事么?”

      玉沉烟不知道她的话题为什么转得如此突然,但她很庆幸九樱未再执着于“离开”一事,因此她很愉悦的接口:“没听过。怎么了?”

      “夜魔玄冥,原本是北方之神。在你师父之前,他是自洪荒以来,修为最高的神仙。年仅千余,便修到上仙的阶品。他曾是天界的战神,六百年前的那场仙魔之战,他是天庭大军的主帅。后来他被天界驱逐,再后来他入了魔道。”她美丽的瞳仁在夜里微光流转,“知道为什么?”

      玉沉烟突然有种不愿听下去的感觉,定了定神,她故作轻松地问:“为什么?”

      女郎笑了,笑容罂粟般艳丽。可惜玉沉烟看不到。

      她轻启朱唇:“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门外夜风忽起,呼啸着从房子的各个缝隙钻进屋里,空气骤然冰凉。

      玉沉烟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地从喉间响起,无意义地重复着女人的话,“他爱上了……自己的师父?”

      “不错。”九樱柔美的嗓音在寂夜里无端诡异,“最重要的是,他为了他师父,在六百年前那场仙魔之战中背叛了天庭,并且杀了数百天将。”

      “所以,师徒相恋是天界的大忌——不,应该说,是六界的大忌。”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与自己的父亲□□,不论在哪个世界,都是要被唾弃的。”

      女人的话语,落在冰凉的夜里,字字如针。

      玉沉烟沉默着,捂紧了被角。

      ―――――――――――――――――――――――――

      天亮了。

      本来说要早早去看热闹的人,直到日中还赖在床上。

      “小烟,起了罢。”九樱推推整个人包在被里的少女。
      “唔……让我再睡一会啦……”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被中传来,“昨天很晚才睡着啊……”

      被面上的手一顿,然后是更坚定的语气:“不行,一定要起来,多少吃些儿再睡,你这样很伤胃的。”
      “不起……不起……”揪住被角……
      “起来……起来……”暴力扯开……

      饭后。

      “不睡了?”好温柔的女音。
      “哪还睡得着啊?”没好气的回答。

      九樱笑笑:“不是说今天有热闹看?”
      玉沉烟才想起昨天自己的邀请,不由得有些赧然:“那个啊……都这个时候了,所以就……你知道啦……”

      九樱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转身收拾碗筷,没再提这件事。

      但是玉沉烟有些愧疚,想了想,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们出去,随意走走?”

      女子的笑容让她觉得自己问话的举动真是太英明了。

      神女江。

      上午的时候,这里举行独木舟大赛。第一个到达终点——晴蓝瀑布的小伙子,将被获准在本日的正午时分登上神女台。
      神女台,是菱花村人的祷告之所。每年的初春,村长会请公认的最有德行的人登台祈愿,祈愿新的一年无旱无涝,五谷丰登。

      传说,在神女台上将你心上人的名字默念万遍,神女会听到你的祷告。
      然后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了。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是一百年来,还是有无数痴情男儿为了这个传说,在奔流的江水中挥洒拼尽所有的精力和激情。

      人潮散去的神女江如此安静。

      九樱站在江畔,远眺江面,美丽的眼睛一如江水般平静。

      听见不远处女孩的声音,满满无奈:“昨天同我在一起的那个男的不是我男人,真的真的……哎哟!也不是和我一起那个漂亮姑娘的男人啦……没有,他没有妻子——但是他没有娶妻的打算——我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我师父的婚姻大事我不关心谁关心,要是弄个凶悍的师娘来我岂不是要天天唱‘小白菜’?——唉姑娘你不行的啦,真的真的,我师父不喜欢你这样的……别别!你别哭啊,我不吃这套的!天啊我的头好痛……”

      九樱听得眉眼弯弯,脑海里出现玉沉烟欲哭无泪的脸。

      短短半个时辰,先后有四个女子过来。刚搭讪的时候皆是夸玉沉烟貌美如花身段似柳,最后却无一例外明着暗着询问郁舒寒家中有妻室否。
      难怪她这般反应。

      笑话看够了,樱美人很有良心的走过去,替某人解围:“小烟,我们走罢?时间差不多了。”
      正被怀春少女的纠缠得无法的玉沉烟一愣,随即点头如捣蒜:“是是,该走了。”转身满面堆笑:“姑娘,真对不住,我得走了,下次再聊啊。”也不待人家回应,急急拉着九樱就走,生怕再冒出一个对她说“哎呀,这位姐姐好面熟”的家伙。

      明知她们揣的那点小心思,却还要端着笑脸应付,实在让她闹心得很。

      到了人少处,玉沉烟忍不住抱怨:“作甚不早点出来?就站在一边看我被她们烦死,你太不够意思了!”
      九樱心里暗笑,脸上却摆出个万分惊讶的样子来:“咦?你希望我过去么,我以为你和她们聊得极开心,是以不愿打扰……”

      玉沉烟斜眼望她,挑衅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说‘时间差不多了’?”

      “呀!你忘了么?正午将至,我们要去神女台啊,不是你决定的么?”

      这话回答得无懈可击。玉沉烟瞧了半天,见她面色如常,一时不确定起来,只好自认倒霉:“算了,你这人演技高超,我认输。去看祈愿吧。”

      神女台,由九九八十一块方形青石垒成,高三丈有余。

      玉九二人到时,今年的勇士恰恰攀上台子。
      象征性的仪式过后,是漫长的祷告。

      台下的人表情都很虔诚,在他们心中,那个没人见过的神女是会听到他们的声音,并会眷顾他们的。
      玉沉烟混在人群中,感受那真挚的冀待,想着村民们纯朴的心愿很可能只是寄托在一个虚无的传说上,心中百味杂陈。

      九樱看着高台上的人,低低地道:“知道么?据说站在太息山的最高处,就可以听见众生最诚挚的祷告,最无助的祈求。”

      少女一怔,摆摆手道:“骗人的吧?”

      “是真的啊。”回答她的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声音……
      少女讶异地回头。

      一袭红衣,眉梢斜飞,笑容满是痞气。

      果然是——

      “葛怀琚?!你也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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