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青天几圆缺》陈橡

141、第 141 章

　　骤然间，正厅已经风云变色，刚刚还扯着龙老太太衣领威胁交出龙家的龙彦西已经跌在宋怀轲怀中，曹四爷的势力也全都被府兵镇压。
　　目睹转瞬间大势尽去，龙彦西目瞪口呆，心中惊骇地难以言喻。

　　这时龙二也渐渐恢复神志，龙彦北帮龙二顺了气，将其安抚好，这才整好裙摆，回到林轻身边，扶林轻再次坐下。
　　她回首瞥了眼仍如置身于梦幻中的姐姐龙彦西，注目良久，才淡淡道：“西姐，往日我确实怯懦愚笨，可如今，阿轻在我身边，我便不能再是原来的我了。”
　　龙彦北望向林轻，轻扬唇角。
　　“春季饲料原料价格哄抬，城姐被歹人毒打，东姐被迫交出饲料厂，如此大事，你以为北宅不会早做打算？北宅采棉需要依靠所有粮农，你以为我和阿轻不会想到你们会在如此重要的事上做手脚？”
　　龙彦北低头看了眼地上血泊中的胡嵩。
　　“知道采棉必然受阻，我便要让其成为北宅能掌控之事。前几月，你一次次派人在崑东察看我行事，见我整日与母亲各位老友应酬，却屡屡遭拒，便不再跟踪于我，倒是让我有了时间将耧车完成改造，前几日见你居然真的要挟所有粮农不准为北宅采棉，我那些改造好的棉桃收采车倒也真派上了用场。虽不及人工采棉品质高，但不用太多人手便可在几日内把所有棉田全部采完。”

　　龙彦西从宋怀轲怀中挣扎站起身，惊叹地瞪大了眼，根本不相信龙彦北的话，手中短刃刚动了动，她面前那女人就将刀一立，寒光瞬间将她震慑住。
　　“这位就该由白府丞来介绍了。”龙彦北朝那持刀女子点头。
　　白鹤见龙二已无威胁，将剑合入鞘中，微微一笑，朝龙老太太颔首：“老祖宗，这位是崑东府府丞夏凤启，曹琮玉多年为非作歹，不仅在崑东作恶，甚至到崑西残害百姓，东宅受害后，姜拳师猜到曹琮玉不会善罢甘休，恐会继续对龙家不测，便请我联合崑东府除恶。几日前北太太与我说到曹家拳师威胁粮农，又提到老祖宗您的寿宴，觉得今日曹贼会来此作乱，于是早做了准备，现在曹琮玉和她的手下均已被制服，不过北太太和北姨太计划待西小姐把事情交代之后再让我们进来，怕是让老祖宗受惊了。”
　　龙老太太又咳嗽了几声，才朝白鹤和夏凤启道谢，局势变换如此之快，纵是龙老太太这把年纪的人也着实无法想象。细看下去，老太太的颈边已渗出鲜血，刚刚龙彦西手持锋刃已将其划伤。

　　听了白鹤的话，龙彦东更是忍不住看着依然挡在她身前的人。
　　她已太久没见到姜城，上次相见两人如同生死诀别，姜城头上脸上都是伤，惨状让她的心揪得剧痛无比，可她无法上前关心抚慰，甚至都同姜城说几句表心的话都做不到，那时的她只想救下姜城，莫让她再受伤，而她自己，即使失去所有又能如何。
　　如今姜城再次站在她面前，厅门爆然踢开的一瞬，姜城便先冲过来护住了她，即使已经没有半点危机，姜城仍将她牢牢挡在身后。
　　看到姜城消瘦到难以认出的模样，看着她守护着自己，又听白鹤说姜城担心曹四爷威胁龙家而找府衙共同除恶，龙彦东只觉得鼻中酸楚，竟情不自禁地抬手拉住了姜城的手腕。

　　姜城自从进了正厅，目光始终关注着龙彦西，龙彦西手持短刃，虽然形势已经逆转，她唯恐龙彦西情急下再次作恶。
　　可突然间她感到腕上一紧，随即传来女人的温度和指尖按压的力度，姜城登时一僵，待她猛然醒悟牵腕者乃是龙彦东时，她忽然连头也不敢回，只留下嫣红的耳尖。

　　龙彦西用露出寒光的刀刃对视着一个个与自己怒目相对的人，她根本无法相信态势瞬时就变成了这样！
　　她难以相信龙彦北能做出不用大量人力就能收割棉花的耧车，她那个妹妹明明什么都不是！
　　她也无法想象不可一世的曹琮玉会败在崑东和崑西府上！
　　她更无法接受已经被她攥在手心的龙家，转瞬就都要没了！

　　“龙彦西，曹琮玉已被羁押，她的手下也已被全数收缴，海明瑞也供出你勾结他和海明琪，制造贩卖私盐，联合诸多饲料货商哄抬饲料价格，我府内诸多官员也都招认被你收买为你做事，而你，还有这位宋先生，放火烧死侯翰乾，甚至当初北宅东郊走水害死的那对老人，下毒误杀的小环姑娘，还有你的姐姐龙彦南，龙彦西，这些罪行，你都要一一为之付出代价！”
　　白鹤站在正厅中央，她稍一抬手，便有几位精锐府兵呼啦啦从厅外进入，直奔龙彦西和宋怀轲所在之处。
　　其他人都立即退后几步，虹姨蹭了蹭额角的血，正想跪着挪到角落，却被两个府兵围住，顿时吓瘫了身子。

　　府兵一同持刀指向龙彦西，可龙彦西却呆立当场，恍若梦中。
　　“不是我，不是我杀了南姐……不是我……不是……我……我是龙家家主……我是家主……呵呵……我没杀南姐……”
　　龙彦西提着短刃，身子晃着，又晃着，目眩神摇，若丧魂魄。
　　她四下张望着，喃喃自语，眼神游离，而下一瞬，她突然看到了龙老太太，眼神顿时如鹰隼般犀利。
　　她用手中短刃直指向龙老太太，眼中皆是噬人的恨意与狠辣：“是你！是你杀了南姐！是你害死了她！她明明……她明明什么都不争，她什么都不想要，她只希望我们姐妹们维护龙家，发展龙家，可是你！你为何偏要把龙家给她！为什么！为什么你宁可把龙家交给一个坤泽，也不会交给我！就因为……我是个中庸，我就定是个无能之辈？我就永远不配成为龙家的主人？呵呵，奶奶，是你，是你害死了龙彦南！是你让龙家支离破碎，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龙彦西边吼着，边挥舞短刃，指向在场所有的人，她狂笑起来，一边挥着短刃，一边狂笑，脸孔因为愤怒而扭曲得可怖。
　　“奶奶，你看看！你看看你的龙家！那是大太太，曾经是你最满意的女儿，可是她被你逼得离开了龙家，而这，是二太太，那边，是四太太，在这，是我的母亲，是……我的母亲，呵呵，呵呵呵，龙三，是你最不待见的孩子，是丢人现眼的龙三，是一无是处的龙三，是个没用的中庸！她想得到母亲的爱，她讨好，她顺从，可无论她做什么，换来的只有你的讥讽和无视，在你的眼里，任何人都比她要好，因为她是中庸，是最低贱的中庸！她恨啊，她好恨！她恨你！恨她的姐姐！也恨她的妹妹！她恨龙家的一切！而你的女儿们呢？奶奶，你的女儿们呢？姐姐与妹妹的孽缘，哈哈，孽缘啊！那是龙家用不可告人的秘密！”

　　龙彦西明媚的笑脸上挂着泪，短刃不小心割破了她的手，可她根本感觉不到痛，依然冷然环望着所有人。

　　“那是何人？我的傻大姐，她甚至都不是龙家人，却忠诚，正直，从小就将奶奶的话当做金科玉律，却不知自己不过是奶奶驯服的最听话的一条狗！而这呢，我这个懦弱的傻妹妹，如今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呵呵，可又有何用？龙家是我的，我才是龙家家主！我才是！我才是！我才是……”
　　龙彦西踢开另一侧的黄梨木椅，竟慢慢走向正厅中的长条案，只见那寿烛的火苗不断跳着，可转瞬就被龙彦西手中的短刃一刀斩断，蜡油随着倒下的寿烛滴落在龙彦西的衣裙上。
　　龙彦西仍在自言自语，可声音也越来越小，被斩断的寿烛又被她一刀刀削短削碎，而她的目光又再次陷入荒无，只是呆呆地睁着眼。

　　府兵见状立即上前拿人，可两个府兵刚刚走进，竟被宋怀轲用身体直直挡在刀刃上。
　　宋怀轲恳切地望向白鹤，低下声音：“白府丞，我与彦西定会同你们回府衙。”
　　两个府兵没有收刀但也未再上前，而是转头齐齐看向白鹤，白鹤摆了摆手，府兵这才领令退了下去。

　　宋怀轲走到条案边，望着目光凶狠又无助的龙彦西，眼角慢慢有酸涩的泪意涌出。
　　她伸长手，慢慢靠近龙彦西手中的短刃，口中轻语：“彦西，走吧，我带你回家。”
　　“我才是家主……我才是……”龙彦西依旧神思恍惚，独语喃喃，她似乎并没听到宋怀轲的话，一动没动。
　　可宋怀轲的手刚抵住短刃，龙彦西猛地一颤，短刃当即在宋怀轲手上划出鲜红的血口。
　　宋怀轲只是短蹙了下眉，依旧朝龙彦西伸出手，见龙彦西再次静了下来，她这才慢慢搂住龙彦西的肩，将人揽入怀中，而那柄短刃也被她流着血的手轻轻拿下，哐啷一声丢在一边。
　　“没事了彦西，没事了，我带你回家。”宋怀轲轻拍着龙彦西的肩，让她把头靠在自己肩上。
　　“我是家主……我是……”龙彦西低声细语，却往宋怀轲的怀中挤了挤，此时的她需要家主之位，也更需要这个怀抱。
　　“是，你是家主，你终于是龙家家主了，彦西，你做到了。”
　　宋怀轲安抚地拍着龙彦西的背，轻吻着她的发，静若止水的双眸中是沉沉的怜爱。

　　龙彦西渐渐垂下头，整个人小鸟般依偎在宋怀轲怀中，全然不见往日张扬气焰。
　　她眼眸涣散无光，嘴唇翕动不休，细细听辨仍在喃喃“家主”，可声音竟渐如秋蝉鸣响，断断不成句。
　　虽然坏事做尽，可见到刚刚还一副志在必得之势的龙彦西转眼就神色恍惚形如槁木，仿佛只留空壳一具，龙彦北和林轻也只有相视无言。

　　宋怀轲搂着龙彦西随着府兵慢慢走向厅外，经过白鹤面前时，宋怀轲停住了脚，她抬起手，帮龙彦西拂了拂几缕散乱的头发，恳切地说：“白府丞，我与彦西所犯之过必当承其全责，可草民有一事斗胆相求，彦西已有孕在身，恳请府丞大人开恩，容她诞下孩子之后再行发落，我俩虽然有错，可腹中孩儿无辜，望大人垂怜。”
　　在场的龙家人听闻纷纷惊讶，谁都没想到龙彦西居然已有身孕。
　　白鹤也愣了下，可她见宋怀轲言辞切切，而怀中的龙彦西却似痴颠，变化之大实在让人叹息，她于是颔首，答应宋怀轲之请。

　　就在宋怀轲即将迈出正厅之际，林轻却轻轻叫住了她：“宋先生。”
　　宋怀轲当即停步，微微朝林轻方向偏头。
　　“燕窝下毒……应是宋先生之意吧？”
　　厅内人皆神色惊讶聚目于宋怀轲身上，尤其龙老太太，更是突然探起身子，嘴唇微微抖着，她知道宋怀轲的答案才能证实她的清白。
　　宋怀轲静默良久，嘴角蕴起似笑非笑的意味，她转回头，望向厅外的暗处，将龙彦西搂得更紧了些，话中似是无限感慨。
　　“看来我确实想的没错，能让北宅摆脱失去两位旧主的困境，让北太太短短两年内成长为一宅之主，有勇有谋，关键之人便是北姨太。”
　　宋怀轲低下头，温柔地提醒着龙彦西迈过门槛，待将离开时，她突然又转过头，望向林轻的眸子早没了以往的神光内敛，眸色冷毒。
　　“若彦西早听我言，在老太太买凶刺杀之时助凶人杀你，或是后日择机将你除去，我想今日还站在正厅之上的必会是我的彦西了。”
　　言罢，宋怀轲凄然一笑，轻轻吻在龙彦西的耳畔，拥着龙彦西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