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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生前身后名(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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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夜似乎是疲惫地闭上了眼,呼吸之间全是浓郁的药味。
他道:“你医了我这么长时间,就没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江夜这话问的本是严肃,但不知为何,宋醉却忽然笑了一声,他不答反问:“你防我防了这么久,终于是要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了吗?”
江夜嗔了他一眼。
宋醉这个人活像团迷雾,每每江夜有了疑虑,他说我并无此意,当真要剑拔弩张时,又淡定的像是在唠家常一样,让人体验一把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受。
“我知道你无意伤我,也知道你疑虑何在。”宋醉道,“但是,招星,药师行医救人是没多少道理的……”
“你有几成把握能医好我?”江夜打断了宋醉的侃侃而谈。
宋醉怔愣了下,说:“五成。”
“那你还如此坚持不懈,天下苍生如此众多,你为何一定要医治我呢?”
宋醉敛起眉,像模像样地思索了片刻,说:“你是星神,要是能医治好你,我在三界的名声也能涨一涨。”
江夜闻言冷哼了一声。
“做神仙总得有个追求,”宋醉给自己打圆场说,“何况我在你身上耗费了那么多灵力,总不好直接放弃。”
江夜本想再冷嘲热讽两句,浑身却因为刚刚渡过灵气的原因而变得虚弱。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厌烦了宋醉那些毫无意义的话。
宋醉从衣袖里掏出两颗糖果,也不管江夜到底睡没睡,又轻道:“昨天见你还觉得你与人生疏,处处设防,如今倒也算是敞开心扉,能信人了。”
他行医多年,深知医者和病患之间建立起信任的重要性。宋醉不禁有感于自己的医术,三万多年来也算是长进了不少。
谁知宋醉还没来得及沾沾自喜,就见江夜偏过头睁开了一只眼,道:“我不过多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成了我信任你了?”
宋醉的一抹笑意僵在脸上,骤然起身,将原本打算放在床头嘱咐江夜吃的糖悉数扔在了他的身上,旋即怒冲冲地走了。
江夜看着宋醉要火冒三丈的背影,嗤了一声,不禁觉着好笑。
他一歪头,又闭上了眼。
太奇怪了,凭何宋醉的灵气能医他的伤,修复他身上的命格?
仅仅因为宋醉是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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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性子一向开朗随和,到了竹屋也就跟在南山南的小草屋一样,丝毫不拘着性子。
他被宋醉喊了出来,又被余疏顺势给带到了几乎放满了草药的膳房,给余疏将一些药理之余还不忘八卦一两句。
于是就有了宋醉进门时的这一幕。
上阳一手拿着草药,一边勾着头问余疏:“余秋棠,你对医术怎么那么感兴趣,你原本也不是修药师的仙吧?”
余疏全神贯注地分析着上阳手中的草药和自己手里的草药的区别,一边回应道:“祖上原有出色的药师,但是没能传承下来。”
上阳一知半解:“哦~那你这就是,效仿古人古法?”
余疏一顿,登时连看草药的心思都没了,认真想了一下措辞,最后道:“也不能算,只不过我比较感兴趣而已。”她又拿着草药左右翻看了下,像是怕上阳再问出什么绝句来,又补充道,“上阳,你为什么学医啊?你也不像是修药师的妖吧?”
上阳拖着调子“嗯”了一会,诚恳道:“是我师父,他说要拜他为师,就得学医术。”
余疏道:“你是个好徒弟。”
跟着宋醉在人间混迹了那么久,虽然也会被宋醉夸,或者被一些病患夸,但是被神仙——还是这么温柔漂亮的女神仙夸,还是头一回。他顿时感觉余疏这个“好”字给他夸得晕头转向地,想炫耀自己医术出众又扭捏道:“是吗?”
“那当然了。”宋醉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说,说完这句又冲着余疏道,“上阳可是天字第一号好徒弟。”
同时被两个神仙这么夸,上阳竟然也生出几分难为情来:“真的吗,师父?”
“那是自然,”宋醉头也不回的说,“如今医治的这位尊神是个主,要是能在保全自身性命的同时还能医好他,你就能出师了,上阳。”
上阳一时没咂摸出宋醉这番话的用意,只见余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仿佛找到了台阶,眯着眼就要踩下去。他侧身小声问余疏:“我师父是什么意思?”
“夸你呢。”余疏笑道。
上阳心道果然果然,夸我还绕这么大一个弯。他道:“师父谬赞了。”
宋醉说完那番话后便径直地向屋子里走去,埋头扎进了那堆草药里,熟稔地将它们又是放在鼻下闻又是捏一点尝尝味的,一顿操作可谓行云流水。
上阳此时还挂着笑脸,乐呵呵地跟在宋醉后头帮忙:“师父,药我来尝吧。”
而宋醉活像掉进了药窟窿,沉迷于此不能自拔,他对着试过的药有时点头有时摇头,头也没抬地对上阳说:“不必,我自己来就行。”
“那我该干什么?”上阳接着笑呵呵道。
“看着就行。”
宋醉金口玉言,于是上阳就在一旁看着。
他们师徒二人的相处模式叫旁人看了去难免觉着奇怪,不能说是上阳不敬重他师父,主要是宋醉忒没有做师父的自觉了。
余疏愣在一旁,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问到:“宋离人,那我该干些什么?”
“你也看着。”宋醉想也没想道,试完手中的一味药后,忽然察觉不妥,又补充道,“不懂可以问我。”想了想又怕自己一会又语出不当,再做了补充,“也可以问上阳。”
上阳笑着接话:“是的,也可以来问我。”
他们这做神仙的,跟凡人和妖不同。妖在修成人形之前都是兽形,幻化成人之后也是可能再变回兽形的,而凡人则是寿命短,有没什么仙灵法力。神仙算得上是得天独厚了,一活能活出好几个人世轮回,也不用修行,生的便是人的模样。
故而神仙统领四方,方可令三界信服。然而有些神仙没个官职,整日整日的闲赋,不是周游各处就是居无定所,比如宋醉。
还有一些可能是闲出问题来了,总喜欢搞点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来做,比如余疏。
打她知道宋醉是药师,并且扬言要跟着学后,从清晨到日暮,无时无刻不抱着格物致知的学习态度。
认真,颇有醉心药理药术的认真。这态度让上阳看了都自愧不如,余疏像是对药理有什么热烈的兴趣,勤学好问,一时之间上阳都觉得她才是宋醉的徒弟,而他自己就是个打杂的下手。
江夜的仙锁是从江深心室里挖出来又填补上的,且不论他体内原生的仙灵脉络和后来的仙锁冲不冲突,他这身体能不能招架住这青龙方神的洪泽的灵气还是个棘手的问题。
这是他活到现在遭的最大的一次劫,也是宋醉行医这么多年以来遇见过的最难医治的病。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要想治好他也无非耗时多一点,宋醉扪心自问,还是有这个把握的。
更何况他的灵力能起到修复江夜内伤的作用。他本就是药师,早就将那些治愈身心的仙术刻进了骨子里。而他与江夜又颇为有缘,渡灵力几乎是事半功倍。
江夜喝下那碗药后身上的痛感便渐渐消退,他卧房里不知何时点了香,起了安神宁息的作用,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一睡就睡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分。
东境那边的凶礼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东境大帝是四方共主,他死了儿子,而且他儿子还是为解救三界免遭苦难而身亡,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这场凶礼断然是要大势操办。
单单从东境大帝赐给他的那两个晃眼的表字来看,就大概能猜到东境现如今会是怎样的一场灯火通明不夜天。
天上地下的神仙太多了,他虽说是东境大帝的儿子,但是生前一直笼罩在青龙方神的无边光辉之下,几乎没几个人真的在意他。
活着的时候无人问津,没打声招呼就死了却换来了那么多名誉和那么多陌生人的恻隐之心。
关键是受尽哀悼和赞誉的死神仙却是个恶徒,原本该受人敬佩爱戴的人却被狸猫换太子,还是顶着别人的名号操办的凶礼。
这时运轮回,阴差阳错,统统都错得一塌糊涂。
江夜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正要起来,掩着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敲响,紧接着宋醉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招星?我听闻你房里有动静,你醒了吗?”
双生花的缘故,江夜腹诽了句“虚情假意”,连忙坐起来道:“醒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宋醉便推门而入。他单手推门,另外一只手上还端着一碗面。
那碗面显然不是宋醉做的,一亮相就跟屋子里的焚香气争斗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向外飘着香气。待宋醉把饭拿的近了,江夜才看到里面还放着两个荷包蛋。
简直是色香味俱全,对于晨起喝药,中午没吃饭,一路睡到现在的江夜来说,算是舌尖上的诱惑。
“饿了吧,”宋醉将饭放在江夜床头的桌子上,体贴的把筷子摆放好,道,“快吃吧,还热着,也不烫口。”
江夜没说什么,毕竟神是铁饭是钢。但是处于某种微妙的情结,他又拉不下脸来跟宋醉道谢,只自顾自端起碗吃了起来。
宋醉见他吃得这么干脆,不禁笑道:“这次怎么不怕我下毒了?”
他以他全部身家还有上阳的全部身家起誓,他说这话绝对没有冷嘲热讽的意思。他仅仅是觉得这个时候该说些话,于是开了个话头,但是由于这个话茬没过脑,顺嘴就说了出来,于是他又获得了江夜一个白眼。
窗外的月色被浓密的云朵遮蔽着,细碎的月光始终照不进屋子里。宋醉起身点了灯,本以为江夜不会再说什么,却听见他说:“你要毒岂不早毒了?”
宋醉嫣然笑了下,他没太在意江夜语气的不和善,道:“招星,你如今倒是能绕明白了。”
江夜咀嚼的动作一顿,他就这这个动作又重重呼了口气,才堪堪忍住要瞪宋醉的念头。
这碗面不知出自哪位大师之手,汤汁美味可口、咸淡适中,煎蛋外圈酥内圈鲜嫩,火候掌握的敲到好处,尤其是面,吸满了浓郁的汤汁,嚼劲十足,爽口饱腹。
看在汤面的份上,宋醉这个为老不尊的神仙口出狂言也姑且能不计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