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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交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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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赶时间,他们并没有循原路回去,而是在红灵的指点下直接启用玉石殿中的对外传送传,仅一瞬间,便已抵达离钟家不远处的山林。
此刻便可看出一个奇怪的现象来,虽离家门已不远,却没有任何钟家人率先抬步往钟家前进,而是下意识目光都望向钟茗。
在山神殿中被钟茗以强大瞳力所救,并带领著安全离开,再加上长房继承人的身分,一时之间,众人竟隐隐以她为首的姿态,她不动,没人敢动。
尤其是以钟向阳为首那几个从小就在钟家长大的孩子,就算是钟灿,此刻也是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钟茗抬头,看著在黑色枯枝之间淡淡飘落的白雪,眼神有一瞬的茫然。
让钟家归还碧血珠,以她现在仅是一名外人的身分,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达到目的,只是有著很强烈必需这麽做的直觉。
所以她回来了。
并没有停留多久,她抬步向前走。
就像是刚来到钟家的第一天,她踏过两旁充斥古朴气息木屋的铺石小道,只是这一次,那些民房商铺不再门窗紧闭,无数居民打开门窗,带著惊讶表情看著安然归来的山祭队伍,还有一直尾随在这个队伍後面的一团淡淡黑影。
爬上阶梯,随著两旁积著白雪的针叶林逐渐褪去後,出现在眼前的是由狰狞石兽守护在两旁的钟家大门。
高耸的朱门大宅,在白雪的映照下,格外高大。
不一会,两旁的侧门打开,得到孩子回来消息的钟家父母已纷纷涌出,但又惊又喜的他们很快就楞住了,因为这些死里逃生的孩子并没有同样的迎上去,就算有一两个人抬起了脚步,却又碍於什麽又缩了回来。
这种情景,少数钟家老人倒是曾见识过的,目光都疑惑地转向钟茗和钟百夜两人,搞不清楚怎麽才一个山神祭过去,这群年轻一代就凝聚出那麽大的向心力。
钟百夜看著身旁似乎浑然不觉的钟茗,眼神微敛,虽还未完全觉醒过来,但那双奇异的瞳孔,已在心理上完全震慑了与她们同年的其它人。
那是钟家血缘上无法抹灭的印记,但钟茗,显然是完全不懂这些,或者该说,她根本不在意。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
抬手一挥,她示意他们可以自行退下。
很快的,这些饱受惊吓的孩子便重归父母的怀抱,被带领进温暖的钟家大宅里,唯有少数几名包括钟百夜和夜堤在内的少年,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完全没察觉周围的变动,钟茗看著朱门发了好一会怔,然後才转头朝向钟百夜,道出她思索好久才得出的下一步:「我想见家主!」
一点都不讶异她的决定,钟百夜点点头。
「我带你去。」
进入大宅,在请人通报後,众人来到离二斋,因为只通融钟茗一人见面,其它人全都留在外边积雪的庭院中等待著。
「说起来,真不知家主会不会答应茗小姐的要求呢?」突然,一个银铃般的嗓音响起,却是其中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开了口。
钟百夜深深望了她一眼,知道会选择跟在钟茗後面的这几个人,大都是极为聪敏颖慧的人,这女孩这状似无心的一问,却是针对自己的。
毕竟在钟家中,她算是年轻一代中的姣姣者,一直以来备受家主看重,在外人眼中,她算是家主一方的人马。
而现在这情形,摆明就是长房与家主一方的冲突,会选择站在这里等待的人,大都已决定站在钟茗这一边。
倒不是因为被钟茗所救这个理由而已,而是因为那仅仅是开启定妖瞳就可匹敌强大妖族的力量。
然而,他们却是不知道,长房和家主的对立,在钟家数千年的传承中或许发生了无数次,甚至是一直以来钟家内斗的主要争端,但在这一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而其中,却不只是因为钟茗本身性格的缘故。
钟茗踏入离二斋,外边寒冷的空气就被隔绝了般,温润的空气像是能洗涤身心,让人精神一爽。
周遭的古藉书架,散出淡淡的木香和墨香,坐在草席上,钟卫道此次未再翻看古藉,灰色无光的双眼,直直朝她望来。
并未照吩咐,钟茗不是孤身前来,怀中抱著已死去的琥珀不论,还有紧跟在她後面,化成一团黑影的封环。
但对此,他却未置一词,只是抬起手,示意她坐下。
红卫替他们各自上了一杯清香扑鼻的好茶,然後就静静退下了。
钟茗并未喝茶,而是直接看著他开口。
「请将碧血珠还给红灵。」
对她的开门见山,钟卫道并不怎麽惊讶,只是端茶喝了一口,良久才开口。
「钟家的起源,知道吗?」
对此风马不相干的问题,钟茗只是摇了摇头做为回答。
她的不知情是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开始述说。
「传说中过去的荒野并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为了适应後来才发生变异的荒野,人类渐渐分裂成两种生活方式,城市利用科技力量隔绝荒野的影响,山村则是改变人类的体质去适应荒野。」
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秘闻,钟茗却没有太惊讶,因为城市和山村这两种生活方式截然不同,她已有深刻的体会。
「我们钟家的先祖,是一位名为钟明的女子,为了让家族在荒野中生存,与远古大蛇交合,生下了具有极强妖力的後代,靠著这强大的妖血,钟家才能在育野山脉中安然生存了两千多年。」
闻言,钟茗只是一楞,什麽话都没有说。
「但随著时间越久,妖血的传承越来越困难,逐渐的,只剩下长房一脉维持下来,妖血会互相影响,只要钟家长房的血夜灵质浓度不变,钟家其它孩子的妖血就会一直维持在一定程度,为了保住这样的血脉,让长房第一个孩子永居於钟家大宅,才会成为钟家的定律。」
「除此之外,猎取其它妖族体内的妖丹,将其中的妖力提炼,运用在钟家大宅中,也可以提升所有人血液灵质浓度。」
虽他没有很明确的点出来,但钟茗隐隐感觉到,似乎就是因为自己两年前的出走,才会造成钟家需要碧血珠的理由。
仔细一想,从头到尾他都未曾说出拒绝返还碧血珠的话语,但将这一番话说出来,她却很难再提出返还的要求了。
表情有些木然,她默然了一会,然後才开口。
「寒假结束後,我必须返回城市。」她声音缓慢,却带著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道。
对她这样的表态,钟卫道连眉毛都未动弹一根,只是静静等她继续说下去。
「但下一次暑假,我还是会回来的,之後的每一次假期,我都会回来。」钟茗口气很平淡,却又给人一种压抑极深的味道,「你要我跟谁生孩子,我就生,而这个孩子会属於钟家。」
道完这番在来钟家之前从未曾想过会从自己口中道出的话语,她脸上表情仍没有任何变化,然後看著面前的钟家家主,再度张开口。
「请将碧血珠返还。」
灰色无神的双瞳与闪动水墨光彩的黑眸对视了一会,钟卫道终於轻微的点下头,一拍双手,不久,大门开启,手中拿著碧血珠的黑卫走了进来。
跟第一次见到时相同,他依然一身黑衫。
就在他露面的一瞬间,一直潜伏在旁边化成黑影的封环突然一阵波动,似乎看到什麽令他惊讶万分的事物。
钟茗也随之一楞,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那是封环被一黑发男子利用血液唤醒的画面,而那名男子的面容……
她抬起头看著黑卫,表情第一次出现细微的变化。
从黑卫手中接过碧血珠,放在桌上,钟卫道灰眸毫无波动看著像是一时僵住的钟茗。
她抱著琥珀的双手紧了紧。
「那件事,是你们做下的。」
「你得到了封环。」钟卫道的回应很平静。
「琥珀,是我的家人。」她脸上血色尽褪。
「它之於你,毫无益处。」
看著她因为太过惊愕,而无法再开口的模样,他拿起了碧血珠,又交回黑卫手上。
「组织人手,将此珠安然送还山神本殿。」
「是。」
随著黑卫带著碧血珠退下,关上大门後,书房内只剩钟卫道和钟茗两人加上一团封环的影子。
「你可以怨恨我。」他语气平静说道,「也可以用封环的力量杀了我。」
闻言,她还未有反应,封环就蠢蠢欲动,感应到此点,她眼神突然流露出一股子凌厉来,立刻让後者收敛气息,乖乖做一团影子。
「我想怎麽做,不需要你来教导我。」
即使是心情动盪的现在,她出口的话语,仍较常人温和,一点都看不出端倪。
「琥珀之所以会死去,是我自己力量不够,不关任何人的事,自然也与你无相干。」
然而,听完这句话,钟卫道的表情却是第一次产生了些许改变,那本就白晳的脸色,在那瞬间竟是变得更白了些。
但他什麽都没有说,只是静静看著钟茗站起身,开门离去。
好一会过去,红卫端著盘子走进来,将装著浓浓黑色药汁的碗放在他面前。
看著她那带著些许同情的目光,他才自嘲了一笑,端起碗将苦涩的药汁一口吞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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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会答应的。」
面对那女孩的提问,钟百夜沉默了一会,才给予答覆。
听到这个答案,那女孩轻轻一笑,正想说话,却见钟百夜那双锐利黑眸微转,只是一眼,就让她话语堵在喉咙中出不来。
这一眼,很明确的表现出,关於钟家家主与钟茗之间的事,不是她可以探究的。
也是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试探的不是别人,而是钟家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人物。
硬生生把原本要出口的无礼话语吞回肚里,她脸色一正,躬下身。
「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将目光转开,回到原本停伫的离二斋门口,钟百夜样子有些漫不经心,显然并不在意对方的无礼和道歉。
「没记错的话,你隶属钟家东峰分家,名字是?」
「钟玲。」
「既然选择跟随钟茗,就无需那麽拘谨,有什麽话直接问出来即可。」
吞一下口水,不知为何,听到这种类似允诺的话语,钟玲反而有点紧张了,但紧张归紧张,不管是为了自己,或是为了在场其它的钟家子弟,她都有话想问。
「两年前有关茗小姐一家离开钟家的事,只有少数钟家高层人士知晓,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一代,根本不晓得其中缘由。」她小心措词,「原本我以为,她之所能顺利离开是因为主屋的人根本不在意,但现在看来,想必是在当时,没有任何人有足够力量阻止茗小姐的离去。」
听到此,像是回想起什麽痛苦的事,钟百夜黑瞳轻微瑟缩了下,但表面上并没什麽大变化,只是静静听著对方说下去。
「既然选择了跟随茗小姐,我们想知道当时让她与钟家决裂,因而离去的事件到底是什麽?」
看著周围众多等待著答案的目光,钟百夜思考了一会,然後在决定要开口时,身後突然传出大门开启的声音打断了她,却是钟茗已结束与家主的面谈走出来了。
跟刚进去时不同,她神色有了极大的改变,虽山神祭琥珀死去後,她都是一副恍忽的样子,但却也不像现在那麽严重。
几乎所有看到的人,内心一沉,不约而同都做出与家主的交涉肯定是失败了的判断,当场气氛诡谲。
若是交涉失败,就意味著从家主手中和平取回碧血珠的可能性消失,钟家极可能会陷入内斗之中。
幸好,在看见钟百夜关心的眼神时,钟茗终於想起自己此刻的位置,散漫的目光逐渐凝聚。
「家主已答应将碧血珠返还山神殿。」她道出结果。
这个答案虽然出乎意外,但在场的人都不自觉松出一口长气,他们毕竟还年轻,纵使已下定决心要选择哪一方,但要他们突然之间跟家族中老一辈的人对抗,内心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与其它人不同,钟百夜的眼神却是更为深沉了些,只有她知道,为了得到这个结果,钟茗必定是妥协了什麽。
但她并未对此事多说,转而问道:「今天离开吗?」
并不惊讶对方为何知道自己此刻心急著离开钟家,一刻也不想停留的想法,钟茗只是点了点头。
「我送你一程。」钟百夜说道,口气平静。
见状,其它人都识相的退下离开,虽他们都有著想让钟茗认识自己的打算,但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并未拒绝钟百夜的送行,钟茗返回房间,将自己不多的行李稍微整理一下,用空的那一只手提著,往钟家大门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的目光都是垂视,完全没去看到底有多少人正在注视著她的离去,直到走出钟家大门,看到正在等待她的钟百夜时,晦暗的眼中才现出那麽一点点光芒。
钟百夜一路送著她走过铺石小道,爬上阶梯,抵达那处可以尽观钟家主屋全貌的高台上,才停下脚步。
看著钟茗怀中的琥珀,她似乎想说些什麽,却终究没能出口,反而是前者主动开口了。
「百夜,我想让它留在钟家,可能要麻烦你了。」
闻言,钟百夜内心一松,以为她终是放下了,打算将已死了已有一段时间的琥珀交予自己好生埋葬,但在看到钟茗目光是看著身後的黑色影子时,才明白她指的竟是封环。
一直以来,钟茗都是无视著封环的存在,但任何一个知情的人便会知道,这种无视只是为了维持她表面平静的一层假象。
现在她终於主动提起,却是想将那麽强大的助力留在钟家的要求,可看出就算外表再怎麽平静,她的内心恐怕对封环还是极为憎恶。
见钟百夜沉默,她进一步开口解释。
「城市是普通人类的住所,跟荒野不同,以它的形象出现在那里,会引起没必要的骚乱。」
这是一个不只是在向对方述说,也是在对自己解释的理由,之所以会做出这个决定是出於客观因素,而非自己的主观。
化成一团影子的封环并不明白这其中的关键,只知道那名少女是因为影子的模样,不想再让自己跟随。
这对它来说并不是什麽难题,只见原本薄薄铺在地面上的黑影突起,然後渐渐形成一个轮廓,黑色的身躯也换成其它的颜色。
不一会,它便化形成不管在何处都不会引人注意的普通生物,一只黄色的猫。
化完形的它,并未注意到眼见它化形完毕,神情都起了变化的其它两人。
看著封环,钟百夜内心极怒,嘴角也是紧紧抿著。
虽知道它是山影处出生的蛮荒怪物,自然不懂得人心最细微处的思想,但在看到钟茗那突然刷白的脸色,她的内心就是骤然一紧。
也只有从小一起相伴长大的她会知道,眼前的少女性情温和到接近懦弱的程度,所以不管遭遇到什麽挫折,她向来很少表露出来,但那并不代表著她情绪没有波动,只是为了不想让其它人因为自己的情绪受影响才压抑著。
但就像瓶子中的水一直加下去总会满了的道理一样,这样的压抑导致出来的爆发,也比任何人都可怕。
就像是两年前的那一次,如此的绝然不留馀地。
握著手提箱的手指紧到泛白,钟茗看著由封环化形成的黄猫,那一瞬间,身体就像是心脏都停止跳动的凝滞,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她才深深的吸了口气,再次把胸口的鼓动压了下去。
不再看任何人,她转过身,动作平稳规律,往眼前下山的阶梯道路,一步一步向下走。
被留在原地的封环就算再不解世事,也知道自己的变形,显然并不叫对方满意。
而且,看著钟茗离开的背影,它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情感。
必须立刻改变现在这个形态。
必须马上追上去。
这两个强烈的想法让它虽像猫一样的向前扑出,却在扑出的过程中也进行著不同变形。
没有任何提防,钟茗只觉背部被重重撞了一下。
几乎是反射动作,她身体向旁偏开,改变了倒下的方向,避开正面棱角分明的石阶,跌到一旁积雪的山林地面之上。
虽有积雪的缓冲,她仍感到一阵疼痛,勉力将身体撑起,却又因为手脚发麻不受控制,再度倒回雪地上,只是这一次却是仰面躺下了。
有些呆滞的,她目光投向一旁苍白刺眼的天空,然後才移向自己正上方那遮住大半视野的黑影,後者正不断扭曲变形著,跟变成黄猫时的快速不同,它这次的变形显然较为费力缓慢。
不久,在她身体的两侧,一双人类的手臂在黑影的变化在逐渐显形,接著是肩膀、头部、胸口直至双脚,一步一步的出现。
虽是化成人形,一时之间也不知人类发声的方法,封环不甚熟练的嘴巴张合了一下,却只吐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为此,他眼中流露出强烈的著急,陷入却想快点出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就越出不来的情况。
但很快的,他就发现了她的眼睛虽注视著上方,却像是没看见正压在上方的自己,目光散漫没有任何集中力。
看清这一点,让他合上了嘴巴。
不知过了多久,钟茗才反应过来,抬起空空的双手看了许久,原来,不管是握在手中的手提箱和琥珀都在那一撞中脱离。
她转移目光,往左边看去,很快就在靠近阶梯处的雪地上看到自己找寻的事物。
手提箱落在离阶梯不远处,而琥珀因重量较轻被抛到偏右的地方,那没有任何起伏的身躯,现在正用著相当别扭古怪的姿势倒在雪地上,那副模样,既可怜又好笑。
就像是现在的自己一样。
她抬起手,想朝雪地上琥珀的尸体处伸去,然後因距离太远力有未逮而停住,无力地落在冰冷的雪地上。
明明知道琥珀早就死了,那个身躯什麽都不是,但她还是无视了钟家无数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一直抱著它。
就像是它仍活著时,她会这样抱著它,离开钟家,离开这片危险山林。
而不是像现在,仅仅是跌了一跤,它就再也爬不起来。
视野模糊,泪水逐渐盈框,她用著无比绝望的目光看著远处的琥珀。
压抑在内心底处最真实的情感,终於突破了那一片无所适从的迷茫。
她抬起在雪地在被蕴得一片冰冷的手,覆上自己被温热泪水布满了的脸庞,不管是脸还是手,都因为两者极端的温度被狠狠烫了一下。
手指用力捉著脸,指甲陷入上面的肌肤,留下显而易见的痕迹,但这样的痛楚,也压抑不住她那从喉咙中、从身体深处发出来那绝望的哭声。
「琥珀……」
用力捉著脸,被泪水遮住的眼睛什麽都看不见,她终於放声哭了出来,像是被世界抛弃了独自一人的孩子,毫无保留、无比狼狈的哭著。
至此,封环已不再尝试著出声,只是楞楞看著哭著的她,空白的心灵中隐隐有种模糊感觉。
自己似乎……已经做了什麽不可挽回的事。
而这个认知,让本就是大山间最深处阴影组成的他,第一次在内心真正品尝到黑暗与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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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最後一天,任何一名学生的心情肯定都说不上愉快,任晓澄也不例外,开朗乐观的她,整天眉头深锁,弄得家人们都下意识放轻脚步行动。
其实,让她心情低落的并不只有寒假快结束的原因而已,还有预定在三天前就回来的好友钟茗,竟至今未归。
因为学校的教育,她对所谓的荒野山村难免有点不信任,也因此更增加担忧。
叹了口气,她拿起一旁的锁链,是该到带宠物出门散步的时间了。
每到这个时间,她就忍不住羡慕起钟茗,因为比起自家养的小博美,大山实在沉稳多了。
每到散步时间,小博美总是兴冲冲蹦来跳去想往前冲,而大山却永远是不急不躁,乖巧懂事。
今天大概又会是一样吧!
一边想著,一边她走到玄关口,然後在看到眼前场景时整个怔住。
只见自家的小博美一反平日活泼好动的模样,缩在鞋柜与墙壁的角落里,瑟瑟发抖,而一向冷静的大山,却是相当迫不及待的等在门口旁。
这是怎麽一回事?
她百思不解,伸出手想将锁链扣上它们的项圈,却遭到小博美消极的抵抗。
「这可是今天唯一出门的机会,你就别後悔。」
见小博美实在不想出门,她只好放弃,碎碎念了几句,就转而帮大山扣上鍊子,然後打开门。
只见夕阳独有的红色光芒从门口照了进来,映著所有景物一片淡红光彩。
她贬了贬眼睛,疑惑地看著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少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钟茗!」她惊讶地叫出声,然後急急向前几步,「你可终於回来了,我还以为明天你想旷课呢!」
「怎麽会。」因背著光,钟茗的笑容显得有些模糊,「我是来接大山的。」
「啧啧,都迟了三天了啦!」笑嘻嘻的将锁链交在对方手上,「你再不来接,我都想将它占为己有了。」
「给你添麻烦了。」钟茗正容道谢,行礼如仪。
「咦!」任晓澄楞了一下,一时有些手忙脚乱,然後用力拍一下好友的肩膀,「你干嘛啦,突然那麽有礼貌,很奇怪耶!」
被她这麽一拍,钟茗也是楞了楞,脸上的笑容渐渐放松了不少。
「说得也是。」
「一起进来吃晚饭吧,最近几天,老妈嘴里老是念叨著你呢!」知道她是独自一人住,现在回家也是冷清清,她出声邀请。
见好友迟疑,她乾脆直接拉著她进自家门口,然後回身要关上门时,突然楞住。
只见门口处不知何时站著一个人。
因为外面的光线突然被挡,光暗太过剧烈的变化让她暂时看不清楚对方的面容,但她就是一阵屏息,内心莫名浮现像是在美术馆看见美丽名画时的感受。
修长手指捉著门框边缘,那人探进身来,暗蓝的双瞳,在黑影中闪砾著异样的光芒,停在钟茗身上约莫几秒的时间,才退了出去。
任晓澄只是呆了一下,很快就跑出门口,可惜的是那个人的动作显然比她想像中还要快上许多,才顷刻间,外边就没有他的身影,她的找寻徒劳无功。
这并不减她的兴奋,回过身就捉住钟茗。
「看到了吗?刚刚那个人。」也不等回话,她说话又快又急,「虽只是一眼,但我可以保证那肯定是一个万中选一的大帅哥。」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不对,就算不跟自己一起兴奋尖叫,也该有一点附和表示的好友,此时居然沉默不语,而且脸色明显有些难看。
「钟茗,你没事吧?」见此异状,她很快就把这股子兴奋忘掉,转而担心朋友。
「嗯,没什麽。」
钟茗先是微微一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後又开口。
「晓澄,我才刚回来,家里正是一团糟不整理不行,改天再一起吃饭吧。」
「嗯,既然你这麽说。」
有些遗憾,但任晓澄并不强人所难,站在门口,看著朋友带著大山离去,良久,才想起什麽的楞了下。
「说起来,怎麽没看到琥珀?」杵在原地,她喃喃自问。
转身离开任家的钟茗,脸上笑容很快就褪去了,失去定妖瞳云雾色彩的黑眸如同镜面般反射著眼前景色。
清晰明确,所以其中的伤痕也无法掩饰。
最後,她终是将琥珀留在育野山,在钟百夜的帮助下埋了它。
不管是地点还是墓地的装饰,她都未有任何意见,只是静静地看著那黄色的身影被泥土掩埋,然後用著同样平静的态度向钟百夜道了谢,离开钟家。
待在那里的日子不过短短二十多天,但她却像是度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眼前城市熟悉的景色,竟让她觉有些不习惯了。
停在回家路上的红绿灯前,她眼睛不自觉又朝那根电线杆看去,发现下方并没有那条绿色的蜥蝪身影时,内心既是松了口气又有些空落。
带著这复杂的心情,她在红灯转绿时过了马路,然後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而走向那根电线杆。
停在圆形的水泥杆杆前,她抬起头,只见一只绿得相当可爱的蜥蝪就趴在上方的某个通风孔上,眼睛直直盯著她。
是因为在地上太不显眼了,所以才爬到上面来的吗?
她不自觉地向前伸出了手,停在绿色蜥蝪面前。
面对邀请,後者迟疑了好一会,才抬起前足,碰触前方人类的手指。
虽外型是一只蜥蝪,但动作却像是一名高贵的美丽公主,优雅中带著些许矜持。
然而,只是一开始给人的感觉。
钟茗默默看著蜥蝪爬上自己的手指,缓慢的走到掌心处,像是找到了极为满意的场所,它绕了一圈,尾巴环住身体卷成一团,竟闭上眼睛她手掌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看来,又是一只对斩妖除魔绝无任何帮助的普通生物。
这般想著,她嘴角却是微微翘起,露出了自山祭过後第一个真正的笑容。
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