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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琥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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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育野山村,连续两天的阴沉气候後,天空总算放晴,露出彷佛被白雪擦净的澄碧天空来。
在这样的天气里,耐冷的山村人大都已换上较轻薄的衣棠,只有刚从四季变化并不明显都市到来的钟茗,在这种天气下还是穿著厚厚毛衣和厚棉裤御寒。
因为难得好天气,她也不想一直待在屋里,早上九点多,就抱起琥珀出了房间,绕到屋子後方的竹林里。
竹林不远处横著一道导水用的石制浅沟,因冬天无雨,里面只有积雪,在浅沟旁,则是一颗奇形怪状的巨大岩石,周边围著木制栏杆。
她在岩石下方凸起的石阶坐下来,然後抬起头,盯著天空发呆。
在所有人眼中,这些天她的表现相当平静,就连听到父母与自己当初被逼离钟家的事,也没有什麽过激的表现。
她的沉稳,让本来很担心的钟家人,也渐渐放松对她的戒备。
就连本愤愤不平的钟玉琪,也对她那出乎意外的稳重表现,暗暗感到高兴,甚至有些骄傲,这才是直系第一继承人该有的气度。
但没有人知道,钟茗也只是不知怎麽去在乎罢了。
是的!当她听到那些往事时,知道自己没有家人,都是当年不公的事情所造成,内心其实还是纠结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
在她什麽都不记得的情况下,怎麽都像是在听另外一个人的故事,无法真的融入其中。
然後,就是待在屋里发呆了。
并不是说她不想出去外面逛逛,观赏山村那独特的风景,只是,也不知怎麽一回事,当她失忆的消息一传出,原本很寂静的钟家大宅,突然多出好多人来。
而且大多不是拿奇怪的眼光瞟著她,就是在背後窃窃私语著什麽,让她深切明白到动物园里大猩猩的感受。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就不怎麽喜欢外出了。
本以为山村这种地方,应该会比都市单纯许多,会这麽想的她果然是太天真了吗?
正当她抱著琥珀思索自己的心智年龄是不需要提升的重大议题时,大石後方突然传来女子的交谈声。
她先是一惊,然後又想到自己现在的位置,等於整个身体被岩石遮住,又安下心来,因怕被发现,不太敢动弹。
一开始,也只是已嫁做人妇两名青年时代的朋友凑巧在主家碰了面,绕有兴致的聊著天,内容无外乎是儿子怎麽样,家里的婆婆多叫人难以忍受之类的閒话家谈,然後话题不知不觉,竟聊到钟茗回归的事情上来。
对於钟茗的事,两人似乎抱有不同的想法,所以略有所争执。
「那孩子没有记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想想当年那时候的情况,若是仍记得,她又怎麽可能会主动回来,想一想,真是怪可怜的。」较温厚的女音这般说。
「可怜?你可别忘记当年发生了什麽,居然还是特地挑了百年山祭的日子回来,说是巧合还真的太叫人难以置信。」显然不赞同她的话,另一名妇人不屑道。
「哎!小莉,这话不能这麽说,那孩子现在可什麽都不知道,叶大夫亲口证实过了。」
良久,对方没有再出声说什麽,但从那不屑的轻哼声中,显然并不怎麽认同那妇人的话。
「放心吧,家主不是说过了吗?山祭这种事,往往是最不可捉摸的,我们也不用太为自己的儿女操心,能不能得到山的福泽,也都只是儿女自己的福气罢了。」
在劝导声中,那两名妇人也渐渐离开大石的另一边。
钟茗等到声音完全远去,才站起身,眉头微微皱起,总觉得,虽然从钟红琪口中听完当年往事,但很多事,她其实还是不太清楚。
什麽山祭啊,什麽眼睛之类的。
但既然对方没解说这方面的事,她当然也没追问的意愿,毕竟,单单自己一家是被钟家驱逐的事实,就让人够头昏脑胀了,没必要再多事去占据自己已所剩不多的脑容量。
再加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就会离开这里回到城市里,山村的事,不用知道太多也没关系。
拍了拍裤子上可能并不存在的尘土,她觉外面的天空也看腻了,打算回屋里去。
然而,她刚踏上走廊,要右转回到自己房间时,转角处的另一边突然急冲冲跑出来一道人影,在双方都来不及刹车的情况下,撞成一团。
钟茗一手抵著墙面,才没被冲力撞倒於地,抬起头,她不无怪责地看向那名冒失鬼。
不可以在走廊上奔跑,记得这是连小学生都该知道的事才对,怎麽这个一派古风、礼仪端正的钟家,也会发生这种『车祸』事件。
另一名被撞到的是名十八岁左右的男孩,他显然也不怎麽好受,捂著被冲力影响撞到墙角的右膝盖,一张还算英俊的脸扭成一团。
见状,钟茗原本想抱怨的话也说不出口了,毕竟,就伤情程度来看,对方显然严重得多。
倒是,他身上的衣服居然是长袖T裇加牛仔裤这种熟悉的城市轻松打扮,让她眼睛一亮,有种看到正常人的安心。
钟家人,年长女性大都穿著窄腰长袖儒裙较华美的古服,年轻的女性,像钟百夜则是样式较简单的中衣中裙,上衣是右衽窄袖,裙子是有著折痕的长裙。
而男性的分类就较简单了,大都是右衽上衣加清一色的长裤。
也有少数人,会穿著城市人的服装,但都是相当正式的套装和西装,整体给人严谨的形象,所以当她看见眼前人的打扮时,内心突然觉轻松了许多。
在她观察的同时,那男孩也醒悟到自己撞著人了,不再捂著疼痛的膝盖,抬起头,然後怔怔地看著她发了一会呆。
就在她开始怀疑这该不会又是自己哪一名旧识时,对方突然一声大叫。
「糟糕!课堂快迟到了。」
被他的叫声一惊,钟茗一时傻住,然後在没防备的情况下,手腕被一把捉住。
「你也是,都这个时间了怎麽还在这里,若是没赶上课堂,会被鍊夫人处罚的。」
然後,她在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的情况下,被这名完全不认识的男孩捉著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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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措不安,是钟茗目前的心情完全写照。
被那名男孩一拉,她就被带出宅院,往山林东边穿越过树林,到达上课的地方。
一路上,她一直试图想挣扎,或是告诉那男孩,自己在城市中已有好好上课,现在是寒假根本不用上课之类的,但跑得实在太急,再加上对方力气又大,当她有办法跟他争辨时,已到达地点。
因为在深山里,只要湿度够,加上最近天气放晴,树林里白色的雾气无时无刻的弥漫著,也不知对方是怎麽辨路,反正他们就是安稳抵达了。
钟茗有些怔然地看著眼前,不大的空地中,有著与她差不多年龄的十数名少年少女,严谨地坐在一个一个乌木制的小方桌前,垂目凝神的模样,比起在城市里上课,学生那种随意吵闹的情景,差得一万八千里。
甚至他们的到来,都没让这些人有任何骚动,唯一有动静的,是以相当端庄礼仪站在最前方的钟红鍊。
见到课堂上竟然有人迟到,她眉间微微皱起,朝他们看来,目光也不怎麽严厉,但就是让人内心一凛。
她目光先扫过那名男孩,然後看见钟茗时,微微一怔,後者彷佛见到了救星,正想开口说自己是被误拉来的事,就见对方的目光已垂下。
「今天是第一天,迟到的事姑且不记,都坐下吧!」
呃……都坐下!
钟茗一时茫然,突然有种误上贼船的错觉,接著就呆呆地任那种男孩拉她坐入空著的座位中。
然後,开始听课。
纵使,她实在听不懂课堂在讲什麽,什麽五行金木水火土,什麽八卦方向的,都听得她一脑子浆糊。
倒不是说她不知道五行八卦是什麽,但也只是像普通人一样,看过八卦图是一个圆圈圈黑白两色的模样。
什麽兑乾巽什麽各种方位,她完全没头绪,更别提讲课中根本不是在说基本知识,而是将它用於实践理论中。
还有,课堂中提到什麽亥时金行最盛所以最好的杀戳时机,是要杀戳什麽啊?难不成她是误入了培养少年犯的营区了。
到最後,她根本是自暴自弃了,当作是在听和尚念经,不再去深思讲课中每一句话的意思。
好不容易熬了一个小时结束,钟红鍊要他们自行讨论或是静思的空档时间,坐在她隔壁的那名男孩才探过身来,小声地问道:「刚刚鍊夫人说到离火之雾是在何时会出现,你有记得吗?」
钟茗望向这名害她一脑子浆糊的人,目光有些怔然,直到最後对方被她看到有些脸红,退回身子为止。
「抱歉!我又忘了,在这里靠女孩子太近,是很失礼的事。」他搔了搔脸颊,不好意思说道。
「子时,方位北。」钟茗无力地垂下肩,沮丧道。
自己也不想记住这些怪怪东西的,但知识就是钻进脑子来,被他一问,答案自然浮现,也害得她因此发了好一会怔。
「哦!谢啦!」男孩大喜,忙用笔记下。
钟茗注意到,他用的笔跟其它人的毛笔不同,而是城市人常用的钢珠笔,笔记本也是那种书店常见的可爱图案型,不是单色调的线装本。
难不成……这个人跟自己一样。
越想越有可能,基本上,虽不知原因,但钟家人都知道自己是谁,看到她,大都不是选择无视,就是用奇怪的目光看她,只有这个人,自撞到以来,就把她当普通人一样对待。
虽然,因此平添了她不少麻烦。
「呃!这个很奇怪吧!」见她一直盯著自家的笔看,男孩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将笔递到她手上,「钢珠笔,很好写的,当然你们习惯握毛笔的人,会不太习惯。」
握住那根外表普通的笔,钟茗心中油然生出几丝在外地见到故乡之物的强烈情感,嘴角忍不住带上淡淡笑意。
「不会……」她小声自言了句。
「什麽?」对方没听清楚。
「不会不习惯,我也是从都市来的。」她将笔递还给他,心中已确认眼前的这个人跟自己一样,都是从城市来的人。
「都市……」男孩先是怔了下,然後才明白地扬起大大的笑容,「原来你也是最近归化进来的,难怪衣服不一样。」
虽没像对方一样表现出强烈的喜悦,但见到与自己相似处境的人,她也露出了自进钟家後就没再出现过的笑容,本因拘谨而显得苍白平淡的小脸,瞬间流露出一种天然的淡雅美感来。
就像大师手下勾勒出的水墨画,轻淡悠远,说不出的雅致。
在城市中,或许会因那繁华的风景,而显得无色,但在这个缠绕著白雾的树林中,竟出乎意外的契合。
这个女孩,如果穿上古装的话,一定会很漂亮吧!
面对这个笑容,那男孩怔了一下,内心不自禁浮现上面的想法,然後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不知为何,此时他确实体会到钟家的古老规矩,男女要保持一定距离,不可逾礼的规定,是多麽有道理了。
所幸,他本就是洒脱的人,这样的情绪也只是一闪而逝。
「我姓慕,草日大小的慕,名沐,泡水木头的沐,半年前才来到钟家。」
「慕沐……」钟茗念了下,表情有点怪异。
「这名字是有点怪,朋友都叫我两段木头。」耸耸肩,慕沐不以为意。
两段木头,也是,发音同木木,不就是两段木头吗?
想到此,钟茗嘴角忍不住微扬,为了保持礼貌才极力不笑出声。
见到她嘴角的笑意,慕沐心情也不觉愉快起来,突然觉得,这个让他从小被笑到大的名字,似乎也不这麽讨厌了。
「大家都是同期生,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嗯!」点点头,钟茗才想到要自我介绍:「我是钟茗,金童钟,草月口的茗,五天前到这里来。」
「五天前,这也真够短的。」慕沐先是有些惊讶,然後关心道,「怎麽样,还习惯这里吗?」
钟茗老实的摇摇头。
「是吗?我刚来时也是跟你一样,看在同乡的份上,有事就来找我,一定帮你。」
钟茗点点头,对这个意外得来的友谊,心里感到很高兴,在这彷佛异世界的地方,不再有孤立无援的感觉。
只可惜,下课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容不得他们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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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有反抗的勇气和力量,接下几天,钟茗原本预定悠閒的寒假生活被迫中断,跟钟家其它少年少女一起上课,因为有慕沐的帮忙,课程倒也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课程中,她也渐渐认识其中较叫人印象深刻的几名同学,其中,就有第一天吃饭时遇上的白发少年,虽是新潮打扮,对钟家神秘诡奇的课程,却是应付的得心应手,他的名字叫夜堤,跟慕沐一样,也是外来归化钟家的孩子,所以不姓钟。
让她记住他,除了那显眼的外貌外,也有著他身边,必有著钟百夜存在的缘故。
美丽、耀眼、强大及优雅,即使是在众钟家孩子中,也是异常出色显眼的存在。
这两个人因为在很多课程都已经完业,只有在少数时候,才会遇上。
相遇时,也是很冷淡的招呼一下,没有任何特殊交集,让钟茗几乎都把第一天早饭时的事情给忘记了,一心一意只想著顺利过完寒假,平安回家。
至於,钟家过去的自己或许认识著什麽人的事,她一概是不想探究的。
然而,虽是这麽想著,事情就不如她所愿,过了几天,钟红鍊、钟百夜和叶大夫三人突然来访,因慕沐刚好也就在钟茗这里,一时之间,房间里的会客小厅,显得热闹不少。
「山祭快开始了。」坐下来,喝著钟茗奉上的茶,钟红鍊也不多废言,直接就道出主题,「你必须选个使役。」
理所当然的,钟茗一脸困惑,完全理解不了她的话,似乎早就料到这个情况,钟红鍊偏过头朝钟百夜吩咐。
「百夜,跟茗小姐解释一下。」
恭谨的点下头,钟百夜认真的开口解释。
「我们钟家的修练方式,大半是以瞳术为主,体能方面是一大缺陷,所以必须有一名保护者。」
「保护者?」
「妖物的力量,除了灭魔法器或是法术,就只有妖本身才能对抗,我们钟家有一密传术法,可与妖物定下血契,一生奉你为主,至死保护。」
听到这里,钟茗表情没什麽变化,脑中却己一团浆糊,完全搞不懂这是在说什麽。
「钟家养妖地在育野山脉中的中溪山,离这里有两个山头的距离,明天我将会带你过去选个护卫,目前那地方最强大的,应该是食夜鹞和阴偶,各有利弊,到时再看要如何选择。」
「那个……」看著对方如此正经八百地述说,钟茗总觉有需要打断的必要,但被那双乌黑剔透的眼睛一扫,就又把话吞回去了。
「以前你自恃力量,不愿意定下血契,那时,我总觉你过於托大,但现在看来或许是正确的,与其让你在那时候选了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不如现在听到这里,钟茗再度感受到,非把心中的话说出口不行的感觉了,於是,再度张开口。
「事实上……」
但这次话还是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截断了。
「这件事已上呈家主,家主大人已同意由叶大夫先检测你的血液。」
根本没办法说话,钟茗只能默默伸出手,让叶大夫在自己手上扎一针,後者将血滴进一个装水玉盘子里,观察了好一会,才收起单边眼镜抬起头。
「很遗憾,资格不符。」
闻言,钟红鍊眉间一皱。
「怎麽回事,先前不是说只有眼睛被剥夺了吗?」
「茗小姐体内血液的灵质浓度并未改变,不符合条件的原因是,她已经有血契的对象了。」慢理条斯的擦著眼镜,银发男子丢出一句震惊全场的话。
最後是慕沐吹了一声口哨打断死寂的气氛。
「真是厉害,居然能靠自己收了野生妖怪部下。」
如果不是经过养妖地得到的血契,那就是与真正的妖物订下血契,非家驯的妖怪,都是自由且野性惯了,根本不受束缚,所以能办到这一点,需要极强大的力量。
但除了他以外,其它人都生出一丝疑惑,因为他们知道,这两年多来,钟茗都是待在城市里,哪有什麽妖物可收服。
而且,钟茗已经看不见大半妖物的双眼,又要怎麽找到对方并订契。
「茗小姐,可否让您的使役现身?」想了想,钟红鍊直接开口问,却见对方被问了一脸莫名其妙。
见状,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看来,虽是订了血契,她本人似乎不知情,但血契分明是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才能形成,
就在此时,房间门外突然传出一种像是树枝在刮门板的古怪声音,就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时,钟茗就像受到什麽刺激地跳起身。
「我去开门,你们坐著就好。」完全流露出主人的架势,她一手安抚客人般的虚按了下,不让任何人抢先的,动作异常迅速跑到门前。
打开门,她表情出现了极大变化,就像遇上了什麽头痛异常又无法声张的事情,瞪著下方因想回房间而用爪子拚命挠门的琥珀。
因它耐不住寂寞,通常在晚餐後没多久,都会自己跑出去外边野一阵子才回来。
但,什麽时候不回来,偏偏是这种人多势众、最容易被捉奸在床的时候。
「嘘,先躲一旁去。」她朝下方的琥珀挥著手,生怕动作太大被里面的人发现,只有手掌甩动。
可惜的是,琥珀对她这奇怪的甩手运动,也只是好奇地目光跟著手掌甩动的弧度转了几下,就想钻进温暖的房间里。
逼得她不得不伸手挡住它,正想著乾脆捉起来丢远一点时,身後传来一阵声音。
「怎麽了?」原来是慕沐看她在门旁堵太久,前来探个究竟。
因为钟茗正弯腰捉猫,他稍微探一下身子,就看到琥珀。
「嗯,真是漂亮的一只猫,你的宠物吗?」不但看到了,还很自然地说出了这个事实,让本不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呃……」因为心虚,她有些结巴,不知该怎麽辩解,才能把琥珀的身分从家猫转成野猫。
「慕沐,把猫捉进来。」就在此时,钟红鍊的一句话,直接结束她未能出口的谎言。
破罐子破摔,是她目前的唯一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