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谢当年花》柠檬冰淇淋

4、第 4 章

　　季言这一病就在医院躺了三天。
　　这事儿对于常年霸占医院尊贵VIP病房，住院跟回家一样随便的季言来说，那都是小意思。
　　好在三天后他就被允许回家静养了。
　　季言坐在自家洋房的露天花园里，晒着温暖的太阳，静静的看着书。
　　唉，手指不好使，看本书都费劲。
　　他的左臂压在书上固定，防止书本乱跑，因为手指蜷缩内扣，根本使不上力，所以季言只能靠右手手腕蹭着书页翻书，但是显然，这本书很有自己的想法，季言努力了半天，要不就是那页纸纹丝不动，要不就是一下翻太多，总是翻不到想看的那页。
　　连本书都跟劳资作对，气煞人也。
　　季言不是个有耐性的人，试了几次失败后他干脆就放弃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干嘛要和自己过不去。
　　再说了，这些书也不好看。
　　这些书都是周锦买来给他打发时间用的，书的内容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周锦脑子有坑，还是对悲壮美学情有独钟，每次带来的书要不就是男主死了，要么就是女主失忆改嫁了，再不然双双车祸撒手人寰，家族逼迫含泪分手……
　　简而言之，没一对能正常走到最后的。
　　怎么着？他虽然是瘫了，也没有对象，难道瘫子就不能看甜甜的爱情吗？
　　将书丢到一旁，季言摸过手机，滑开屏幕，打开了音乐软件。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
　　再见！！！
　　烦躁的把手机丢到一边，季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干点啥来打发这无趣的光阴。
　　好像听到了他的心声般，这时安静的手机突然一通作响，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
　　下午一点，A市一中1年3班。
　　季小曼不情不愿的陪着小舅子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好奇目光。
　　被人当动物园的动物一样观赏，季小曼觉得丢脸极了，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压低了声音，厌恶的问道：“怎么是你来了？”
　　这个问题问的妙啊，季言挑了挑眉，这事儿还得从早上那通电话开始说起。
　　那通电话是季小曼的妈妈，他亲姐，季兰打过来的。
　　季兰可是个超级大忙人，作为公司执行董事，经常跟随老爸南征北战，世界各地到处飞。
　　毕竟老爸年纪大了，弟弟又是个瘫痪，作为家族长女，季兰自然承担起了家族所有重担，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她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影都不见一个，今儿个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关心一下他这个宅男弟弟，真是让人意外。
　　“喂……”季言接通电话问候了声：“姐，有事？”
　　电话那头传来嗒嗒嗒的打字声，显然女人正在忙。
　　季言安静的等着自家老姐忙完。
　　“喂……”女人开口就是一顿连珠炮似的输出，气儿都不带喘一个的：“下午1点曼曼学校开家长会，很重要，我在外地出差赶不回去，你替我去参加一下，她的班级是一年三班，就这样。”
　　说完，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诶？别啊，老姐，你别挂那么快啊，好歹给我一个拒绝你的机会。
　　盯着已经灰掉了的手机屏幕，季言也很无奈。
　　听完季言的解释，小姑娘垂着头，闷闷的来了句：“我妈在小学的时候就答应过要陪我开一次家长会的，我现在都初一了……”
　　小姑娘抱怨道：“每次给她打电话跟她说家长会的事，她都说在出差赶不回来，要保姆带我来参加，这次保姆家里有事请假了几天，就没人陪我开会了。”
　　说完，小姑娘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季言一眼：“都怪你。”
　　……
　　呃……
　　看着季小曼怒气冲冲的脸，季言也只能心虚的别开了眼，人小姑娘怪的也没错，如果他不是个瘫痪，可以帮姐姐一起分担公司的压力，他姐也不至于忙成这样，连孩子的家长会都参与不了，孩子年纪那么小，正是最需要家长关心爱护的时间，可她们母女常年聚少离多，孩子心里有怨气是正常的。
　　季小曼和这个小舅子关系其实一直都不咋滴，两人很少接触，季言因为身体原因，在医院的时间比在家时多多了，就算回家修养，季小曼年纪小，害怕小孩子毛手毛脚会伤害到四肢俱废的季言，大人也不敢让两个人独处，经常各玩各的，后来长大后，关系就更僵了，逢年过节都不见季小曼来看一眼这个小舅子。
　　其实对于季言来说，因为身体受限，他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也不可能像季兰一样国内国外到处飞，对于季兰，他肯定是抱有很大的歉意，老姐有求于他，只要在他能力范围之内，肯定不说二话，再说，家里人都知道他这状况，肯定不会故意来为难他，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人来开会，季兰肯定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只不过，对于自己的到来，却让那个小姑娘不开心了。
　　“抱歉啊……”季言用手肘撑了撑扶手，让身体坐的更直了一点，他扭过头，眼神里带着点歉疚，用很诚挚的声音说道：“让你和我坐在一起开会，委屈你了。”
　　……
　　听到季言的道歉，小姑娘似乎是舒服了点，没再继续用语言攻击小舅子了。
　　两人一起坐了会儿后，小姑娘又闷闷的说道：“他们都在看这里……”
　　其实都是在看季言，一个坐着轮椅，四肢瘫痪的男人来参加家长会，肯定是会备受瞩目的。
　　好奇，探究，同情，疑惑，怜惜，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眼神将两人包围其中，季言倒是习以为常，小姑娘明显很不适应，埋着个头，跟个鸵鸟似的。
　　这倒好办，季言撑了撑身体，扬起了脑袋，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他就像只高傲的天鹅，轮椅也不能禁锢他与身俱来的尊贵，一双黑玛瑙般的眼睛带着不加掩饰的凉意，朝着那些看客平静的扫视了过去，眸光闪动，四目相对间，他的眼神倨傲又凌厉，无论是谁，都会在这样的目光中溃不成军。
　　眼看着那些好奇家长一个个心虚的别过了头，季言才收回视线，重新靠回轮椅中。
　　开玩笑，好歹他也是活了两世的人了，要比脸皮厚，他还从来没怕过谁。
　　好在很快家长会就开始了，1年3班的班主任是个扎着马尾的微胖女孩，戴着副黑框眼镜，脸蛋看着挺稚气的，看来做老师时间应该不会很久，这应该也是她第一次组织家长会，挺看重的，单演讲的稿子就准备了10张。
　　季言看着讲台上还在一板一眼自我介绍的语文老师头都大了，不啊，大姐，能不能体谅一下咱这些坐轮椅的？快点结束行不行啊？十张纸你是想念到猴年马月啊？
　　家长会从1点开到4点，讲的内容么基本都千篇一律，什么家长要多关爱孩子，营造良好学习氛围，要培养孩子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老师和家长也要默契配合，时常联系，共同进步，最后进入家长提问环节。
　　很多家长都很注重这次家长会，有的在记笔记，有的拿着部手机录像，看来回家是想继续深入研习，还有的家长跟个孩子一样乖巧举手提问，为了自家瓜娃子真是操碎了心。
　　对比他们的认真，坐在最后末尾一排的季言和季小曼明显心不在焉。
　　季言歪坐在轮椅中，身体自然的向右歪斜，他的右臂平放在轮椅扶手上，左手残臂扶在腰间，似乎是想缓解一下酸疼的腰肢，奈何他的手臂力量实在太弱，费了半天劲也不过是轻轻拂过腰身，根本起不到一点缓解作用。
　　看着坐的东倒西歪的小舅子，季小曼嫌弃的道：“你要受不了就快回去吧，别到时候又给我丢人……”
　　“不会。”季言很肯定的道：“课间休息10分钟，助理给我放松过肌肉，放心吧，不会痉挛的。”
　　还好，在季言身体还能接受的范围内，家长会总算顺利结束了，那些家长三三两两的带着孩子离开教室，季言和季小曼速度最慢，落在最后。
　　季言将轮椅停在教室门口，看着正在收拾书包的季小曼同情的说道：“你们这时期的孩子读个书可真辛苦，物理，化学，英语，数学，语文那么多科目，哪像我们小时候，就学个论语和四书五经都背的脑壳疼。”
　　季小曼看了季言一眼：“你读过书吗？”
　　“读过啊。”季言点头：“我们私塾先生教课哪有现在那么多讲究，还家长会，我从小到大就没开过这玩意，教我们读书的是个70多岁的老大爷，花白个胡子，手里天天拿着把戒尺，孩子不听话了打两下，师生间有矛盾都直接课上解决，我就从没见那糟老头子找过家长，当初我还嫌那老头岁数大，废话多，和你们现在的老师一比，那老头简直是个天使。”
　　一提起自己过往的青葱岁月，季言便打开了话夹子，声音都开始响亮了起来。
　　“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那时候写字喜欢用毛笔，教书先生天天教育人生如字，字如人生，写字，一定要正，得有形气神，笔尖落在纸上画下的每一笔都代表了你这个人的风骨，别人一看就清楚。”
　　“我小时候字写得可烂了，后来家里人给我找来了个书童，他字写得漂亮，跟他的人一样漂亮，我小时候练字都得他看着我练，不然就偷懒，托他的福，我楷书写得不错。”
　　季小曼没吱声，她的眼睛朝季言那双瘫在腿上的废手瞅了一眼，满脸怀疑。
　　季言倒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现在肯定不行了。”
　　接送季言的车停在学校外面，周锦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午吃坏了肚子，连续跑了三次洗手间，现在又去了。
　　季言和季小曼一起在教室门口等他，左右也是无事，干脆聊起了闲天。
　　那些过往的记忆平日里不能和其他人说，季言心里也憋闷，现在碰到个说了也不会怀疑的傻白甜，季言便毫无保留的一顿倾诉。
　　“我们那时候读书可轻松了，上午念书练字，下午还能去踢球，我们那时就读平成书苑，也是家出了名的老书苑了，老师都挺好说话，知道我们小孩贪玩，回家不肯好好写作业，大多会在上课时挤点时间出来辅导我们作业，也不会动不动就考试，一学期写个总结就差不多了，哪像你们现在，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看着都累人。”
　　季言一直很贪玩，他不是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好巧不巧季小曼也是，除了数学，语文还能见人，英语课程全特么是体育老师教的。
　　人嘛，当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并且有人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时，哪怕是关系再不好的两个人，总会产生出点惺惺相惜之感，对于季言的话，季小曼是100万个同意。
　　季小曼点点头：“舅舅，你说得对。”
　　季言道：“你们学生累，家长也累，我微信群里不止一次看到你妈抱怨了，辅导你作业头都大，恨不得把你打回肚子里去，这就是有些老师的不负责任，交钱读书，就是要你教的，你扭头把娃子丢给他爹妈，那要你这个老师有什么用啊，你拿着钱还乐得清闲，好处全给占了，我老师教我时，可从没为难过我的爹妈。”
　　季小曼猛点头：“舅舅，你说得对。”
　　“还有啊……”继续：“听你妈说，现在老师还会偷偷摸摸收小费，去家里补习课文时还要收费，费用还不小，按一节课100块的算，那他们每月拿的工资算个啥？教师工资不低吧，还有各种补贴，上班教书不好好教，不给学生排忧解难，尽想着赚外快，就该赶紧杜绝这种不良风气，惩戒小人，我们那时候，先生如果偷收红包被发现，可是会被处罚的。”
　　季小曼：“舅舅，你说得对。”
　　季言：“小孩子的时期就该做小孩子的事，该玩玩该闹闹，整天被个考试成绩压得头都抬不起来，人生乐趣都没有了，童年的快乐也荡然无存，自由一点不好嘛？为什么一定要被学业束缚呢？看看你舅舅，做条咸鱼不也活的很好？”
　　这话简直是说到季小曼的心坎上去了，让她心花怒放，心里那点小芥蒂瞬间荡然无存，她一个虎扑扑进了季言怀里，一把抱住那具纤细的身躯，用力摇晃了好几下，嗓音都颤抖了：“舅舅，你说得对。”
　　此刻的季言对季小曼来说完全是知己啊，她一点都不讨厌他了，她的舅舅是她的天使，是她的知心好友，是最懂她的人。
　　想到现在这恐怖的学习氛围，季言对季小曼深感同情，又暗自庆幸，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就没进过学校，如果要他三天一大考，两天一小考，没事期中考，再来期末考，还有模拟考，他会疯。
　　比起疯，他宁肯瘫。
　　别问为什么？
　　任性！！！
　　“所以啊……”季言总结道：“曼曼，听舅舅一句劝，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话，你得听……”
　　季小曼：“舅舅，你说得……”
　　？？？
　　怎么感觉有点误人子弟的意思呢？
　　季小曼的那个对迟迟没好意思说出口。
　　“这位家长有些意见的确值得我们老师深思，首先作为老师，提高自身素质是必要的，从师先从德，师德为重，才能谈教书育人，偷收家属红包这类行为我们坚决杜绝，如果这位家长有发现这种现象也可以上报有关部门。”
　　“当然，在学业方面，我们也清楚学生压力很大，父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心情的确会给孩子无形中增加很大的压力，如何将这些压力化为学习的动力也是我们需要思考和努力的方向，如果这位家长有什么好的想法，欢迎提出，我们可以一起探讨。”
　　“至于频繁的考试，虽然家长可能觉得学校经常布置考卷是在压榨学生课余时间，但是中考对每个学子都很重要，可以说是人生转折的重要一关，频繁的考试只是为了让学生巩固自己所学的知识，强化记忆，不至于过目就忘，多接触不同的题型，可以更好的找出自己的不足，自己是哪一块比较薄弱，针对解决，单纯学习书本内的知识是不足以应付困难的考试的，多做习题，扩充知识储备量是必要的，还请家长理解。”
　　“至于最后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海伦凯勒，居里夫人，南丁格尔等都是女性楷模，令人敬仰，现代社会也有不少女性标杆，女性和男性一样，同样可以撑起现代社会的半边天，女子无才便是德，就该在家相夫教子这种说法未免太过狭隘了。”
　　一道清润的嗓音从楼梯转角传来，一听到那个声音，季小曼跟被雷劈了一样，嗖的直起了身体，脸颊都泛上了淡淡的粉色，她立刻出卖战友，对小舅子倒戈相向。
　　“将老师说得对。”
　　叛徒！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临阵倒戈的无耻行为在古代可是要被浸猪笼的？
　　季言抬起眸子白了季小曼一眼，对她这种叛臣行为深以为耻，同时眯起眼睛有些生气的看向楼梯口的始作俑者。
　　一道修长的身影迎着天边的日光缓缓出现在季言眼前。
　　就像那个无数泪水弥漫的梦境中，那道破碎消散的白色身影，如今重新凝聚成形，清晰无比，带着蓬勃的生命的力量。
　　他面带微笑，迈着修长的双腿，一步一步，从走廊尽头走来，每一步，都如同在季言的心口上踩过，带着微微的麻和疼，穿越时光，跨过生死，终是迎来了重逢的曙光。
　　季言昂着头，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人，连眨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眨眼，这个人会再度在阳光中破碎成沙。
　　直到那双长腿在他轮椅前停下。
　　面对轮椅中的男子，那人眼中只闪过一瞬间的讶异，随即便恢复了笑容。
　　“你好。”他朝他伸出手：“我是季小曼的数学老师，我叫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