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凄凉命景何处改 ...
-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玉环的贵妃当得有声有色,杨家的人也跟着富贵通达了,最显摆的便是杨国忠。杨国忠四处排挤太子李亨,礼哥哥又是太子李亨的死忠,眼见着礼哥哥回府的时间越来越短,杨国忠仗着自己的地位四处排挤太子与礼哥哥,眼见着太子与礼□□子越发难过,我只得再一次进宫去找玉环,虽然我知道,或者我进去了,也只是徒劳。
而这一次,我遇到了安禄山。
遇到安禄山的时候,他正边从贵妃殿出来边理着衣服,我心里咯噔一下,难以接受自己不可抑制的推断,等宫女掀开了那厚重的门帘,看见衣衫不整的玉环,我木然地站在那里,心底满满是不解与感伤……玉环只是媚笑着看向我:“是有事找我的么?”
我走上前,拉过她的手细细写:“你不怕皇上知道么?不怕你抓不住他了么?”
她莹莹一笑,拿起木梳细细地梳理起如墨的长发:“我已经不怕失去了,因为,他离不开我,现在,是他怕失去我……你以为他不知道么?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是他老了,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呢?”
我无言以对,不再谈此话题,转而写:“你的舅父杨国忠,总是跟太子和礼哥哥作对。”
玉环收起手去沉沉一叹:“他们男人的事,我们改变不了的……舅父他,从来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你还是很会想呢,总是想那么多,有何用处?”她将头发重新仔细地绾了个髻,打量着镜中自己欣赏不已,笑着抬眉对我:“念念,来,替我画个额花,我们以前最喜欢画的那种,描金的,画朵牡丹,我呆会儿给你画茉莉。”
我以一种怪异的心情接过了描笔,微微抖着手在她的眉心画下了一朵艳丽的牡丹——在玉儿递给我那杯有毒的饮料之前,我正以同样的手法用金边勾出这朵牡丹饱满的弧线……今生前世,不过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故事么?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勾起了丰润的唇角:“念念,你画得比以前好看了呢……过来,我来给你描茉莉……”
一滴泪无声无息地划下我的脸庞,玉儿在我毒发之前,正是跟我说的这一句……玉环愣了愣,叹口气抹去我的泪珠,沾在指尖细看那滴湿润:“眼泪这东西,有时候是最没用的,有时候又是最有用的……要看你用在什么地方……果是很奇妙的……你这会儿哭,又能改变什么?徒增让旁人耻笑的伤感而已……”
我再也控制不住,擦干眼泪湿红着眼睛转身离开,她手中的描笔已经沾好了颜料,就那样尴尬地停顿在半空,我听见身后她的一声沉重叹息:“我也不是那朵牡丹,你也不是那朵茉莉了,是啊,不画也罢……”
我知道,唐朝开始走向衰败了,从玄宗的耽于享乐开始,从玉环那朵牡丹变样开始……走在这偌大的皇宫中,深沉大气的宫殿似乎也沉溺在了泱泱大唐曾经的辉煌中,无声无息,我只能庆幸史书上对于念奴那寥寥几笔的记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那才是一种幸运,知道得太多,只能徒增伤感,减去活下去的勇气。我多么希望礼哥哥能够全身而退,多么希望玉环能够便会原先那颗娇艳灿烂的牡丹,远离如此多的喧嚣。这次,我特地去了玄宗的宫殿,我想目睹这个帝王的衰老,让自己更加确定,历史非我能够改变……然而这样做,是为自己未卜先知而不努力改变命数找的一种推托之辞,还是别的,我也分辨不清了。
他的鬓发已经全白,眼神却依旧是清晰的,整个大殿里都响彻着低低的丝竹声,他爱乐、爱美人,已经到了深入骨髓的地步么?看见我的到来,他显然是欣喜的:“念奴,竟是你么?快过来,给朕瞧瞧……前日里禄山刚刚进贡了一个好玩意儿,朕琢磨着也就给你最合适了。”
我乖巧地跪在他的书桌前,拉过他的手写下这么一句话:“皇上,您可记得当初太宗初登基时,为了大唐的繁荣昌盛,颁布过什么?太宗拒绝各地进贡任何珍奇异宝,防止一国至尊耽于享乐……”
玄宗生气了,他愤怒地将那只琉璃玉钏摔碎在了地上,指着我的鼻子气极道:“念念!连你都来给朕唠叨这种没用的话!当初,当初朕在岐山遇见你,就是因为一根金钏!朕念及旧情才如此,你却说出这种话来!真是气死朕也!”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故意无视高力士在一旁对我的挤眉弄眼,抓不到玄宗的手,便抢过他的御笔在纸上写了起来:“念奴句句肺腑,只是不愿看见皇上走向穷途末路!皇上,开元盛世已经是往事了!”
我想我的眼睛一定是通红的,他的面部也已经扭曲了,高力士在一旁捶胸顿足地让我不要再惹玄宗生气,我抹抹眼泪又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皇上,你本多情明理人,却为曾经的辉煌蒙蔽了双眼……”
“念念,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愿意为朕唱这世上最动听的歌曲,你何时竟也变得如此尖锐了……”
我不顾礼数地起身走开,耳边只听得他凄凄凉凉的一句,心不由地感伤起来。遥望那座端庄大气的皇宫,不知是隔得远了还是知道了结局,那种无声无息的沉默,压抑得人发慌。大唐曾经的辉煌,真的一去不返了。
我只能庆幸史书上对于“念奴”那寥寥几笔的记载,或许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才是一种幸运。我多么希望礼哥哥能够全身而退远离那些喧嚣,多么希望玉环能够是原先那朵娇艳烂漫的牡丹……
当夜,礼哥哥回府的时候满脸的阴郁,直奔了我的房间,他一把抱过我在怀,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问:“念念,你今日究竟做了些什么,我回来前高力士找到我,说皇上让你以后再也不要进宫了……告诉我……”
我摇了摇头,窝进礼哥哥怀里在他手心轻轻写:“安禄山手上,如今二十万兵呢……答应我礼哥哥,派人去马嵬坡附近的乡村购置一处民宅,再于长江购置一条大船,派人专门看管,日后有大用……”
礼哥哥惊讶地看着我:“马嵬?往四川必经之处?那不是杨国忠的老巢么?”
“礼哥哥,求你相信我……我无法解释。”我摇晃着礼哥哥的胳膊,哀求着他答应,礼哥哥终究是疼我的,最终还是点了头。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打着讨伐奸臣杨国忠的旗号,于范阳起兵,大举进攻中原,整个大唐哗然了……
礼哥哥回府的时间更是短,有时候甚至三四天才回来一回,我明白,外面的情势越来越紧张了,而我也变得很滑稽,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府中算账,想带走一切能够带走的东西。礼哥哥虽然有些恼,却也顾不上管我,我甚至偶尔会听到府中下人议论我,说我变得神神叨叨的,我依旧默不吭声,继续折算着一切。终于,潼关失守的消息传到长安的那天,府中的议论声停止了……我毫无阻挠地将所有能够变卖的卖了个精光,所有能够遣散的仆人都遣散了,礼哥哥满脸阴郁地回府时,一推门,便看见我穿着一身侍卫装独自站在空荡的大堂里等他,礼哥哥一把抱住了我:“念念,真的是四川……杨国忠怂恿皇上逃去四川,我必须跟着走……太子留下了,皇上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
我安抚着他的暴躁写:“他老了……我们走吧……玉环大概会受难,我们一起走,想办法全身而退……”
“你为何总能想得那么准?”礼哥哥狐疑地看向我。
“有些事,是必然的,局外人才看得清吧……”我就这样糊弄过去,坐上了前往四川的马车。可滑稽的是,玄宗的逃走,除了我们一行人,几乎无人知晓,第二天其他大臣,依旧会早起去上朝。我们一行人想也想得到,玄宗和玉环,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李林甫、杨国忠、几个皇子公主,还有礼哥哥和我,另外便是礼哥哥的两千五百护卫。
黎明时分,我们行至长安一座大仓库,杨国忠跳下马车来扬言要烧了它,不给安禄山留下财务,玄宗却制止了,我看见玄宗那双老眼里满是泪花,他抖着手按住了杨国忠:“叛贼找不到财务,必然向老百姓搜刮,还是把它们留下,让朕的百姓少受点罪吧……”玄宗一番话落,马车上的所有皇子公主都哭了起来,这个曾经立下无数丰功伟绩的帝王,这个多情心软的帝王,本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呵……
出逃本就已经够凄惨,只没想天公也要跟着来凑热闹,竟然下起了雨,这群皇宫里养尊处优的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罪,于是一路走走停停,十分缓慢,直到中午,才到达长安以西四十里的咸阳。高力士之前派了太监先去咸阳安排午膳,可到达咸阳的时候,非但不见那太监的影子,连县令竟都跑掉了,杨国忠只好派人到市上买蒸饼,可市上的人亦是逃难,好在一些百姓听说皇上逃难经过,有些人就将自家的吃食拿来献给皇上。我从没见过这样讽刺又狼狈的场面:从玄宗到太监,统统都饿昏了头,礼哥哥一把那些粗粮捧上来,竟都不分尊卑地抢了起来,连筷子都不用,就那样像原始人一样胡乱抓一气,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吃得精光!我愣在那里,好在礼哥哥留了一口给我,否则,我便要饿肚子了,这些昔日处处讲究的皇族,竟落魄到了如斯境地……
当天晚上在驿站休息,驿站里的小官员也早已没了踪影,人多地方小,大家挤在一起,头挨着头,脚挨着脚,互相用身子当枕头,礼哥哥一直将我紧紧裹在怀里,玉环却没能躲进玄宗的怀里,玄宗反倒缩在高力士的怀里,我听见了玉环嘤嘤的低泣,却无力去安慰她。
第二天早起,玄宗惊讶地发现,不少皇子皇孙竟都逃跑了……一夜之间,岁月因他往日精心保养而被掩埋的痕迹一下子泛了上来,他变成了一个伛偻的老人,花白疏松的头发乱糟糟地纠结在头顶,眼中神采再不复往日,整个人都沉默了起来。玉环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上原本插着的牡丹早已枯萎,浓密的发丝散乱地披着,白纱绸的衣服上斑斑点点的污渍,她有时会侧目看看窝在礼哥哥怀中的我,眼中除了凄凉还是凄凉;有时她会勾出一抹笑来,那抹笑却只看得我更为心寒……
第三天傍晚时分,一行人凄凄惨惨地到了马嵬坡,我听礼哥哥说到了这个地名后心头一颤,在礼哥哥的手心写:“民宅呢,买了么?”
礼哥哥点头,又无奈道:“我手下军士已经怨声载道……”
这“怨声载道”来的是否晚了些,我凉凉地想着,为何杨国忠当道时不见人人群起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