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我吻》再临

61、心结

　　姜语兮约了三天后的一个下午，来到了万容咨询中心。

　　室内装潢做的是暖色调，进门就是一个很正经的办公场所，没有那么多的信息介绍、证书奖杯等等。比姜语兮想象中要平易近人很多。

　　她来得早，和前台小姐姐核对了预约信息，被领到了一间咨询室。

　　咨询室的风格非常温馨，两张柔软的沙发椅，白色的桌子上放着绿植和香薰，闻着令人心神安定。

　　办公楼在一片园区内，背后是一片空旷的草地。窗外种了一颗蓬勃的大树，画框内是一片绿油油的天然护眼胜地。

　　姜语兮把包在身侧放下，刚坐下没多久，门被打开了。

　　一个男人走进来，是姜语兮今天约的心理咨询师。
　　刚进门，看见姜语兮的脸后，对方一愣。但很快，他再次露出笑容。

　　史瑞鸥感叹，世间的缘分真是太奇妙了。

　　史瑞鸥：“我就知道我们会再见面的。”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其实根本没想到会再次和姜语兮碰面，甚至还是以来访者和咨询师的身份。

　　那天在超市，姜语兮捡到的不是别的，是史瑞鸥的工牌。
　　她匆匆扫了一眼，记下了万容咨询中心的名字。

　　姜语兮礼貌道：“那天冒犯了，不好意思啊史老师。”

　　她一声史老师，吓得史瑞鸥脚底一滑，差点没站稳。

　　“……别叫我史老师，听起来不是很专业。你直接喊我名字就行，不用那么讲究。”史瑞鸥走到会客室的茶水台边，“喝咖啡还是喝茶？”

　　“咖啡就可以。”

　　“我能问个问题吗？”史瑞鸥站在咖啡机前，背对着她，“为什么你会预约我？”

　　姜语兮答得干脆：“因为你比较便宜。”

　　“哈哈哈哈哈——”史瑞鸥倒不介意她的直白，随性地笑了起来。

　　他今天扎了头发，一个卷卷的小揪挂在脑后，配上一副斯斯文文的眼镜。整个人从流浪歌手的形象摇身一变，像是个会写酸诗的文艺青年。
　　一副足够让来访者信赖的样子。

　　他把一次性杯子端到她面前，问：“今天是工作日，你不用上班吗？”

　　姜语兮说：“我在待业中，没上班，之前是主持人。”

　　“这么厉害？你在哪个节目里主持？”

　　“不上电视，就在外面跑跑活的那种。”

　　史瑞鸥张了张嘴，随后点点头说：“那让我猜一下的话，你想跟我咨询的事情，应该和你的工作有关吧。”

　　“对。”姜语兮说，“我最近在学配音，报了个班上课。但我发现……我好像体会不了人物的情绪。所以我想来找人聊一聊，看看会不会对我打开思路有帮助。”

　　“能举个例子说说看吗？”

　　姜语兮给史瑞鸥讲述了那个林老师原创的剧本，也告诉了他她和张汝卿之间的分歧。

　　其实说心底没有期待，那是不可能的。姜语兮虽然想尽量客观地陈述事实，尽可能不在言语上偏向任何一方，但她看向史瑞鸥的眼神里，已经说明了一切。
　　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眼神。

　　史瑞鸥静静听她说完，等姜语兮话落，他才发言：“我感觉你的想法没问题。那他们的方式里，你理解不了的是什么？”

　　姜语兮斟酌几秒：“不算理解不了吧。我只是忍不住想，真的会有人为了一个死去那么久的，彻底从自己生活中消失的人，付出这么多努力吗？”

　　“这确实是个很伟大的举动呢。”史瑞鸥放下了手中的水笔，笑着看着她，“那你觉得，难道任何交往里的付出，都必须要有先决条件吗？”

　　姜语兮晃了神。

　　她忽然懂得了心中那种强烈的矛盾感来自于哪里。

　　她清楚地知道，世界上存在着柳心这种无条件的爱，但她却也打从心底里不相信，会有人愿意不计较成本的付出。
　　她懂得人类对自己爱的人总是无私的，但她却不甘愿这么做。

　　认知与本心产生了冲突，让她看不清自己。

　　姜语兮沉默后，室内变得更加沉寂。史瑞鸥说：“最简单的例子应该就是父母吧，父母总是无条件为儿女付出的，你觉得呢？”

　　姜语兮吸了口气，说：“我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我爸出轨了，没怎么带过我。所以我妈一直想让我出人头地，只有我们过得比他好，才能报复我爸和那个小三。”

　　史瑞鸥点了点头。他尝试找一个新的角度切入：“那你的伴侣呢？你谈过恋爱吗？”

　　“谈过，分手了。”

　　“方便问问是什么原因吗？”

　　姜语兮想，果然还是避不开这一茬呢。
　　她本想用工作上的问题，旁敲侧击地给自己找一找解决问题的方法，但这又怎么可能三两句对话就逃的过去呢。

　　她已经逃避了很久了。

　　姜语兮垂下眼睫。

　　“因为我……没办法和他牵手、拥抱、接吻。”

　　她低着头，连声音也变得很轻：“只要两个人一靠近，我就……我就觉得难受、恶心，身上会冒汗，手也一直不停发抖。”

　　史瑞鸥眉毛一挑，想起来那个早晨，他打过的一通视频电话。
　　真巧啊，送上门的案例。

　　“你想过自己会产生这种反应的原因吗？”史瑞鸥扫一眼姜语兮揪着的双手，“你排斥这种行为，是因为你讨厌他吗？”

　　“不。”她回答地很利落，“不讨厌。”

　　她低头，两手交在一块，抠抠手心。

　　史瑞鸥笑着说：“我能问问你对伴侣之间这种亲密行为的看法吗？”

　　姜语兮沉默半晌：“我……我不知道。”

　　史瑞鸥看她一眼，点点头：“没关系，那我给你几个选项，你来选择就行。你觉得这种亲密行为，是神圣的，还是肮脏的？”

　　姜语兮看着史瑞鸥举起的两根手指，那种强烈的矛盾感再一次升起，在挑战她的认知与本能。

　　在她还小的时候，父母和和美美，他们从不争吵，也不曾羞于在孩子面前亲热，三人的小家无比温馨。
　　那时的姜语兮觉得，世上所有的父母都是这样的，他们就是完美感情的最好诠释。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种感情可以变质、可以转移对象、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但就是，无法长久地存续下去。

　　姜语兮：“我认为它应该是圣洁的、能给人带来愉悦的，但生理上，我还是没办法接受它。”

　　那种行为带给她的感觉就像是穿了一件纯白色的新衣，只要轻易的一点触碰就会让它溅上难以洗濯的油点子，让她感到被污渍缠身的恐慌。

　　得到答案，史瑞鸥放下手说：“或许你把它想象的太好了。”

　　姜语兮一愣。

　　“我们客观一点来看。这些亲密行为、乃至从中产生的爱情，其实不过都是人类大脑中的一场化学反应罢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人类不过是听从丘脑发出的指令，在多巴胺作用下，疯狂地追寻本能。”

　　“它没有美丑善恶之言，不过只是一种既定的生物程序。”

　　姜语兮听得云里雾里。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尝试消化，“我产生这样的反应，是因为我没按程序走，出现错误了？”

　　史密斯哈哈笑了两声：“你可以这么认为。”

　　和史密斯聊天的时间过的飞快。从万容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街边种了一整排的树，枝叶组成密不透光的树荫。姜语兮没走过去，就那样站在阳光之下。
　　天很热，热的人心烦气躁，可她的内心却出奇地很平静。

　　晚上回到家，和许慎洺吃完饭，姜语兮主动问。

　　“要不要一起带贝塔出去走走？我们好像很久没一起带它出去了。”

　　许慎洺一想，最近这顿时间他们确实都是分别遛狗。他下班晚，姜语兮周末又都在上课，行程对上的时间基本都在很晚了。

　　许慎洺答应她说：“行。我换个衣服。”

　　他换好衣服，拎上垃圾，姜语兮牵着狗，他们一道出了门。

　　太阳落山，晚风轻拂，空气中仍旧是酷热不减。

　　姜语兮牵着狗走在前面，绳子绕了两圈在她掌心，捆得太紧，都有点发汗了。

　　许慎洺落了两步在她身后。
　　他十分享受这个距离，能够把她的各种动态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他喊她：“怎么走那么快？”

　　“快点走完，快点回家啊。”姜语兮绕着小区草坪，也没回头，就那样跟他对话。

　　姜语兮其实有点后悔，天气太热，早知道刚刚就不叫他一起出来散步了。她热地心跳加速，脑袋像是高温过载的智能机，阵阵发烫。

　　“出来一趟就为了快点回去？”许慎洺不是很满意，“你真奇怪。”

　　面前的人突然定住。
　　许慎洺也停下脚步。

　　第二次了。

　　姜语兮回头：“许慎洺，你觉得我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吗？”

　　他第二次说她奇怪了。

　　姜语兮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和这个词杠上了。

　　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头。

　　她总是从那个角度看他。

　　姜语兮说：“许慎洺，虽然你说别人的看法不用在意，但我还是想知道。你的看法，对我很重要。”

　　许慎洺看着面前正经的一张脸。清风明月，人淡如娴。

　　他问：“你想知道什么？”

　　姜语兮低下头，又攥了攥手里的绳子。简直紧到能给她勒出第六根手指。

　　她问：“许慎洺，我能抱你一下吗？”

　　嗯，说完这句之后，空气更热了。

　　许慎洺第一秒怀疑自己的耳朵。反应过来后，他挑了挑眉毛，抽出插在兜里的手。
　　掌心翻转，他摊开双臂。

　　“来吧。”

　　夜色如水，热浪带着空气中的波澜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