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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场幻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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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目的灯光在他们的眼前乍现,然后消失。
又隔了几秒,他们俩才重新适应了当前的光线,眼前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他们又回到了下午刚到访的房间里。
不一样的是,现在房间里挤满了家具;明明刚才站在里面说话的时候还有回声,可等这个空间里填进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一方不算宽敞的衣柜之后,就窄小的仅剩个过道了。
这个房间,也没比姚时九之前租住的单间大多少。
姚时九问袁惗:“你就是在这个地方度过你的高中三年的呀?”
袁惗沉默地点头。随后看向书桌上摆放的电子历,这天是2015年6月23日,海难发生的两年后,这一年他高二在读,即将升入高三。
按照时间推算,此刻他应该刚放了学,他的书包还放在书桌下方的空隙里,没来得及打开。
姚时九撸起衣袖:“快找一找,有没有相册或者日记本,我们不能把东西带回去,所以得把握在这里的时间,尽量记住看到的信息。”
“嗯!”袁惗打开衣柜,从最下方抽屉的底层搬出一本相册,“这里有很多照片,我再找找其他线索。”
他们俩默契分工。
姚时九走过去,将厚重的相册抱到床上,翻开第一页,开始搜寻线索。
袁惗拉开书包拉链,将里面的课本全部倒在地毯上,来回翻动书页,抖动纸张,企图发现被自己藏起来的信息。
凭他对自己的性格的了解,缜密如他,绝对不会把关键线索留在家里,他不放心他的这些“家人”,所以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发现自己的心思的机会。
果然,一张薄薄的纸片随着抖动从他的日程本里掉落下来,似乎是从报纸上裁下来的。
翻过来看,是篇新闻报道,占据的版面很小,标题是:【袁氏集团创始人意外遇难事件恐疑点重重】。
上面详细列举了事故当天的信息。比如,当日明明天气状况良好,适合出海出航,且附近的渔船都没有任何事故,为何安全情况良好的游轮会经历如此极端且无法自救的劫难?
再比如,当日袁董事长明明邀请了众多宾客上船,为何最后仅剩袁氏的一家四口和几位必要船员;如果仅有这么多人搭乘,何必动用这么大的游艇,袁董明明拥有其他的小重量小体积的游船。
最后是,为何仅剩袁氏继承人的独子存活下来?船上的救援设备去哪里了,小公子又是如何获救,安然无恙地从深海飘荡至海岸上?
如此种种,报道这则新闻的记者隐晦地做下结论:袁氏惨案另有隐情,绝不如听证会总结的“意外事故”那样简单。
彼时的袁惗特意将这则新闻剪下来,似乎也是想要查证当年海难事故的真相。
所以才会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哪怕忘记了最初的动机,也没能放下心里的这份执念。
分析出这一点,姚时九和袁惗的心情同时变得明朗了。
终于知道了这份执念的尽头在哪里,就只管朝着抵达终点,发掘真相而努力就行!
松懈精神,姚时九这才感受到迟钝的饥饿,晃了晃袁惗的胳膊,“你家有什么吃的吗,喝的也行。”
袁惗正在默记报纸上的内容,因而看向姚时九时的眼神显得过分认真,以至于稍微呆滞,逗得姚时九抿了抿嘴巴,压下嘴角。
不得不说,高中时期的袁惗不仅看上去更加青涩,眼神里也透露着一种未经社会毒打的清澈,格外柔软好看。
“啊对,你这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袁惗恍然大悟,他的鳐鱼白天体检,下午陪他回家,晚上又为他构建幻象,一直忙到现在。
他提议:“厨房里应该有,你跟我一起下楼,想吃什么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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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墙面上摆放着几幅美感勉强的油画,正对楼梯口的是一张巨幅全家福,一共三人,面貌都很陌生。
姚时九判断,这应该就是袁惗的姑姑姑丈,以及他们备受偏爱的小儿子。
没一个好看的,他腹诽,这三个人加起来,都不如袁惗一家的任何一个成员颜值高!
一楼和二楼之间架着一道旋转木质楼梯,整幢房子的风格偏中世纪复古风,吊顶很高,上面悬挂着一架水晶吊灯。
阳光从两扇小窗穿射进来,照在吊灯的水晶挂饰上,在楼梯上洒下点点晶亮。
姚时九走在前面,踩着光斑向下跳,接近一楼时,突然听到不远处房间里传来的交谈声。
他向后伸展胳膊,左右晃晃手掌,示意袁惗不要出声。
脚步放轻,袁惗也来到一层,躲在的楼梯的拐角听着。
“崔律师,袁惗明年就18岁了,但是我爸爸的保险金还是没发给我们,您能不能想办法让保险公司提提速啊?”一个女声问。
姚时九比着口型问:“你姑姑?”
袁惗闭了下眼。
“是啊,崔律,我们理解重大事故险的批复手续很复杂,袁老爷子的保金又高,但是也总归过去两年了。两年,他们什么疑点都没发现,是不是就证明这件事其实没有疑点,就是意外事故呢?”另一个男声附和说。
不用问也明白,这人肯定是袁惗的姑父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加入对话,崔律师言辞委婉:“我也在尽力催他们了,但是这种事,催得太紧也难免物极必反。越是催促,就越显得迫切,再加上关于袁老爷子的事故的猜测也一直没有平息……”
“我们也尽力去压了、”
没等他说完,袁惗的姑父突然出口打断:“各大新闻媒体我们都打点过,只要报道就开除;社交媒体上也是,只要发布这类言论,舆情专家马上就会封禁账号。更何况,我们这也等了太久了,等到袁惗成年了,这笔钱就还得分给他一份,不是吗?”
崔律师咳了一下,随后说:“按照相关法律法条,袁先生是有权获得这笔保险金的一部分的。”
“我们知道,”袁惗的姑姑笑了笑,“所以今天请您来也是想请您看一下这份文件——这是我们请权威医院开具的精神状况分析,上面明确指出,袁惗这孩子在遭遇了那场劫难之后,精神深受打击,并且每况愈下。”
纸张翻动,沉默良久,崔律师犹豫地提问:“这上面说,袁大少爷,有燥郁,偏执,嗜睡,情绪失调,还有自残和妄想倾向?”
“诶,对对,”姑姑连连赞同,“充不充分啊?我听说只要证明他的精神状况足够糟糕,不足以管理那笔钱,他名下的所有资产就都会交给临时抚养人代为管理。”
“也就是我们俩……”姑父憨笑几声,恬不知耻地补充。
“大概吧……”纸页又翻动了几下,崔律师钝钝地说,“那这份材料我先带回去,咨询一下我的同事,看看能不能从这个角度为你们争取利益。”
“快点吧快点吧,再过一年他就成年了!”袁惗姑姑焦虑地重复着。
听到这里,姚时九不由回过头,观察袁惗的表情。
对方紧抿着嘴唇,垂下来的两只手紧握成拳,似乎忍无可忍。
可下一刹那,袁惗又放松表情,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他穿过客厅,目不斜视地经过一脸错愕的姑姑、姑父和律师,径直去往厨房。
姚时九追着他的脚步。然后发现律师在看到他之后,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文件捂在胸口。等袁惗进了厨房,又狼狈地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塞进了公事包里。
“别理他,”袁惗姑姑悄声对律师说,“这孩子邪门得很,平时我们跟他说话,他也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也就是他不配合接受精神状况调查,如果真的去看了,说不定我们连伪造报告的功夫都能省了……”
姑父赞同道:“是啊,海难之后,他就变得特别孤僻。我们还去问过大师,人家说他的灵魂已经死了,但是身体没死,所以是个‘活死人’。”
“你可要小心,别跟他对视,”袁惗的姑姑一脸讳莫如深,“说不定就被什么缠上了,晦气!”
“对,晦气!”姑父点头,随即按开电视,声音调得震天响。
厨房里,袁惗给自己和姚时九倒了两杯水,又打开冰箱,喊姚时九过来,问他想要吃什么。
不愧是豪宅,冰箱都整理得这么井井有条,摆满了各种新鲜食材。
不想折腾袁惗下厨,姚时九挑了点水果,又要了盒酸奶,草莓味儿的。袁惗将它们放在托盘上,跟姚时九一起踩着红木台阶回二楼房间。
扶手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台阶上却只回荡着袁惗一个人的脚步声,笃笃,笃笃,听起来格外孤独。
姚时九很想要安慰袁惗什么,每次看过去,对方都面无表情,仿佛这样的中伤小得不值一提。
感受到了小鳐鱼的目光,袁惗轻轻摇头,悄声说:“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呢?
姚时九的心脏像被谁揉捏着,一揪一揪地疼。
快要上到二楼的时候,在最后一个旋转拐角,袁惗姑姑的声音蓦地从楼下传上来,像一只利箭,将他们俩钉在原地。
“袁惗,昨天可是你爷爷和你爸妈的祭日,悼念仪式怎么没见你来?”
“昨天不是周日嘛,又是公共假期,我真想不通,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还重要。”
袁惗哑声回:“我没收到通知。”
“这么重要的事,还得我们特意通知你,才能请得到袁少爷的大驾?那是我们袁氏的核心成员,我们还能不祭奠他们了?”
姑父虚伪地劝她:“人家袁惗可能在学习嘛。”
“学习?多自私的人啊,也不知道我爸泉下有知该有多伤心!自己疼爱了十五年的孙子,竟然是个没心没肺的怪物!”
袁惗没再回复,握着托盘的手不明显地颤抖着,拖着脚步继续上楼。
另一边,姚时九也变得心事重重,这时候袁惗明明记得自己的全部家人,为什么还是缺席了悼念仪式呢?
但他也知道,袁惗不会这么冷血无情,他分明还在追查着当年的真相,不可能无故缺席。
二楼走廊没有透光的窗户,平时靠几盏壁灯照明。这会儿壁灯无精打采地亮着,光线昏暗,显得周遭有些阴森。
“大少爷……”接近袁惗房间的时候,忽然从对面屋子里闪出个人影,来到两扇门之间。
姚时九吓得倒抽一口气,袁惗却习以为常,郑重地看了她一眼,说:“香姨。”
被唤作香姨的女性大约四五十岁,眼角有几道皱纹,长相却慈眉善目,眼神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大少爷,刚放学回来了?饿了吧?”
“没事,我吃点水果。”袁惗正对着她,语气明显平缓了。
“昨天晚上,您在后院里烧得那些东西……”香姨羞赧地笑,“其实没有处理干净。”
袁惗稍显惊讶。
“但您不用担心,我今早过去浇花,一看就知道是您不小心留下的,所以帮您处理掉了。”
香姨想要去握一握袁惗的肩膀,却又想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好孩子,他们在天有灵,一定能感应到您的问候的。”
“谢谢。”袁惗朝香姨微微颔首倾腰。
“没事,都是顺手的事儿。哦,对了,晚上吃黄油焗鸡腿,咱们还是老规矩,您到厨房里盛饭,我给您把鸡腿藏到饭碗下面!”
袁惗再次道谢。
好久没见香姨了,上了大学他就搬出了这幢房子,之后没有再也回来。
不过等他彻底坐上袁氏当家人的位置之后,秘书有一次问过,需不需要找个人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早已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袁惗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突然想到香姨,他在这个房子里唯一的盟友。
袁惗派人去问,发现香姨早就回老家了;之后问姑姑,她却白眼一翻,“一个下人的下落,问我我哪儿知道?”
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袁惗忍不住看向香姨,隐晦地吐露心声:“香姨,过去多谢了,您要好好保重。”
香姨愣了半晌,眼睛里荡漾起些许水汽:“诶诶”,又突然想到,“大少爷,您在这里等一下,我有个东西想拿给您。”
香姨转身推开房门又轻轻合上。
走廊变暗,姚时九慢吞吞地消化着刚才听到的信息:
原来昨天袁惗独自在后院给他的家人烧纸祭奠。
被正式的悼念仪式拒之门外的他,只能卑微地用这样的方式表达思念。
这也太可怜了。
姚时九凑到袁惗的身边,胸膛贴在他一侧的胳膊上,隐隐被穿透着。
他小声唤:“袁惗……”
袁惗吸了吸鼻子,用眼神安慰他,“我真的没事。”
早就习惯了。
门再次打开,香姨的手里多了张名片,递给袁惗,“夫人反复强调,不让我们拿记者的东西。但是这个记者已经找来好几次了,挺有诚意的,我不敢说什么,她就把名片塞给了我。”
“本来这东西我应该趁早销毁的,在夫人发现以前,但我觉得您应该需要它……也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袁惗低头端详,名片上印着:【东灵新闻社,李玥华】,后面是她的联络方式。
李玥华……
就是被他裁剪下来,揭露海难疑点的新闻记者!
挂在腰间的对讲机猛地震动,香姨无奈,“夫人找我了,那我先下楼。”
视线殷殷,她轻声嘱咐:“大少爷,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