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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六十三 遵父命违心嫁齐家 得母怜洛州盼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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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之上,倾城的心中都被不祥的念头笼罩着,唯恐迟了一步,便与那个把她放在心头怜念疼惜的爹爹天人永隔。直到回到慕家,看到仍一息尚存的慕御天,她的心才算稍微放了下来,可看着不久前还声如洪钟气色康健的慕御天,如今气若游丝的模样,她还是难以承受。
“爹,我回来了。”她跪到慕御天床前,擎住慕御天骨瘦如柴的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脸。
慕御天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目光落在倾城面上时,终于有了些亮光,呼吸时呵呵作响,断断续续地说,“乖……女,爹……一直盼着……你。”
倾城哭着频频点头,道,“爹,是佩綦让你担心了。我没事,你看,我很好,爹,佩綦哪儿也不去了,就在家里陪着你好好养病。你会再好起来的,一定会好的。”
“爹的身子……爹……自……己……知……呵……知道,爹就想……想……在闭眼……之前,看到你……嫁个好人家。”慕御天努力说着,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这次……多……多亏了……嘉茗……,爹……觉得……他是个……靠得住的……人,要是……你能嫁到……齐家去,爹就是……死也瞑目……了。”
“爹……,你别胡思乱想。你会没事,会长命百岁的。”倾城不忍再听下去。
“去……休息吧。”慕御天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感觉胸口有些难过,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看慕御天闭了目,倾城和佩阡佩裴兄妹三人悄悄退了出来,只剩了老木和一个丫头在里面候着。
刚一出房门,一直面色阴沉的慕佩阡扑通一声跪在倾城面前。
倾城和佩裴不知所以,俱都吓了一跳,躲到一旁,佩裴上前去扶慕佩阡,他却不肯起来,佩裴无奈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慕佩阡直直盯着倾城,咬牙切齿道,“我只怕好好说,说不动你这位高高在上的二姐。”
佩裴回头看了倾城一眼,倾城已经猜到慕佩阡的用意,她此刻已是心乱如麻,冷冷拉过佩裴,道,“裴裴,别管他。我们走。”
“二姐……,哥哥,你快起来吧。”这些年来,慕家除了拖着病体的慕御天,就只剩下佩阡佩裴两兄妹,几乎算是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深厚。往日看慕佩阡和倾城明争暗斗,她也不偏不倚,今天看慕佩阡竟然抛开了长兄尊严,她心里当然心疼,甩开了倾城的手,还是回到佩阡身边。
慕佩阡性子向来执拧,只是愤愤地看着倾城,佩裴见他如此,只得也跪在他身旁,看着倾城。
“裴裴,你起来。”倾城见佩裴也跪下,这才动了容,停住了离开的脚步。
佩裴坚定地摇摇头,道,“二姐,我虽然不知道哥哥要跟你说什么,可我知道在哥哥心里,这个家里每一个人都放在他自己前头。今天哥哥不起来,我便也陪他跪着。”
“你……,好,慕少爷,有什么话,请你直说吧。我听着呢。”倾城见劝不动佩裴,只好转向慕佩阡,没好气地道。
慕佩阡的目光有些复杂,看着倾城道,“当年你任性离家出走,一去没了音信,大姐担心你,终于没能支持过去,早早地走了,爹的身子也从此坏了下去。如今,我只求你,念在爹这么多年独自一人将我们兄妹几人抚养成人,顺他一次。我做哥哥的求你了。只要你能让爹安心,日后我慕佩阡为牛做马,但凭你差遣。”说着冲倾城叩下首去。
“二姐,爹也不过是希望你和齐大哥能在一起。这些天来,齐大哥一直为姐姐的事情忧心如焚,四下奔走。我们都看在心里。要我说,齐大哥既对你有心,又年少有为。姐姐若能嫁给齐大哥,也是姐姐的福气。”佩裴这才知道哥哥屈膝是为了什么,因觉得齐嘉茗确实是温润君子,也开言为齐嘉茗做起了说客。
倾城一时说不出话来,转过身不言语。
慕佩阡见她没有转身就走,似乎有些松动,趁热打铁道,“我不知道阿康说的那个展豪和你是什么关系,可就算你们情深似海,怎能敌过爹娘生养之恩。爹如今性命垂危,你又怎么忍心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他平日最疼的就是你,他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你,若非你此次出事,他的病也不会严重到这种地步。你就算心是铁的,血是凉的,也应该能感受到爹对你的疼爱。现在,我们做儿女的不能帮他承受病痛,可若让他最后的日子开开心心的,也算是尽了孝道了,你说呢?”
“你别说了……”倾城捂住耳朵,喊道,“我听爹的话就是了。”
慕佩阡这才起身走了,佩裴起身走到倾城身边,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二姐,别难过了。日子总要过下去,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说是不是?”
“让我自己呆会儿。求你了。”倾城只觉得心口绞痛,不想跟任何人交谈。
佩裴走后,倾城一个人在府中漫无目的的逛着。她原本以为自己回到了家里,有爹爹疼爱,有自己独自经营的店铺,从此便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掌握和展豪的未来。可是却仍然有这么多无可奈何要面对。
她想若是能早些让慕御天认识了展豪,凭展豪的忠厚踏实,定能赢得慕御天的青睐,可如今,对于慕御天来说,展豪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不了解展豪,不认识展豪,怎能放心让自己嫁给他?
说来说去,都只怨她与展豪情深缘浅。
黄昏的时候,倾城没有到花厅吃晚饭,慕佩裴有些担心,叫来夏锦问道,“二姐去哪了?”
“回三小姐的话,二小姐下午出门去了,说是去找齐公子。”夏锦道。
正说话的功夫,门房上来报,说齐嘉茗亲自送倾城回来了。慕佩阡忙从花厅迎了出来,倾城看了看他,有气无力地说了声,“我先回房了。”便转身离开。夏锦也跟着她回了院子。
“二小姐,要不要我把晚饭给你送到房里来?”夏锦小心翼翼地看着倾城的脸色。
倾城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不饿。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说完,便合上寝房的门,夏锦隐隐能听到房中传来哭声。
倾城和衣躺在床上,用锦被蒙住头,肆无忌惮地哭了个痛快。她对自己说,这样艰难的取舍,这是最后一次了。
哭够了,她坐到书桌前,铺开宣纸,想给展豪写封信,让他不必来提亲了,可想来想去也不知该如何措辞,才能让他更好接受一点,最后只写了一行字,“遵父命嫁齐家。若有缘,且待来生。”细细封了口,加了蜡。
“夏锦,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慕凡,让他寄到汶河府苏家私塾去。”倾城打开房门将信交给夏锦,吩咐道。
夏锦应了声去了,她刚走,又进来一个小丫环,敲着倾城的房门道,“二小姐,少爷请你过去商量送亲的事情。”
倾城浑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也不起身,只回话道,“你告诉他,一切由他作主就是了。”
因前不久慕家才准备过倾城和沈君翔的婚事,所以成婚所需要的一应物事都是现成的,只是将新郎新娘的礼服送去重做。慕佩阡虽提议婚礼在洛州举行,可齐嘉茗念及慕御天的病情,却提出在慕家拜堂,好让倾城成亲后还能伺候病中的慕御天。
五天后,慕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寅时,喜娘唱过礼,倾城蒙上红绸,被叶含霜和夏锦扶着出了院子,坐上了花轿。齐嘉茗身穿红袍,系着红花,已经等在了慕家大门口。花轿一出大门,他便翻身上马,走在了花轿前面。
因要在慕家拜堂,花轿绕晤州城三周后,便又抬回了慕家。在唱礼官安排下,两人拜过了天地,又拜高堂。
慕御天病得起不了床,在首座上坐着的乃是特地自洛州赶来的齐嘉茗的父母。倾城之前并未见过他们,但听声音似乎亲切可加。
一应礼节完毕后,倾城被齐嘉茗用红绸牵着进了新房。新房设在临湖的一座院子里,这里的房子一直空着没用,听佩裴说是他们大姐生前住的院子,大姐去世后,院子里的房子被重新翻修过,之后便一直空着没用。
等齐嘉茗回到喜房的时候,已经快到黄昏了。齐嘉茗用丫头递过来的喜秤挑起了倾城头上蒙着的喜帕,看到倾城眉如远山的模样,不由赞道,“果然美人如玉。倾城,你今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漂亮。”
倾城皱了皱眉头,没有答话,心底泛起一丝苦涩。时至今日,她曾穿过五次嫁衣,却最终也未能嫁给心尖之上的那人。
两人喝过合欢酒,倾城面色更加沉郁,齐嘉茗看她神色,挥手让丫头们出去。
夏锦按喜娘吩咐的说了两句吉祥话,这才带着丫头们关上了新房的房门。
齐嘉茗坐在一旁,看着喜烛摇摇,却映不出倾城面上有一丝喜色。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扇窗,看着天色慢慢暗下来,月牙升到空中,给这夜色披上一层银光。
五天前,倾城跑到客栈来找他,说要和他成亲,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在瀑布崖顶,她还对展豪说等他来提亲,怎会突然之间改了主意。他觉出倾城情绪不佳,亲自送了她回来,才知道她是想让慕御天走的安心。
他应了与倾城的婚事,与慕佩阡忙前忙后准备婚礼,还给父母去信请他们速来晤州城。不管倾城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会如此做。他早就说过,夜倾城,是他齐嘉茗要娶的人。
夜越发深了,房中依然是两个无言的人和一对摇摇欲坠的红烛。听更鼓打了三更,齐嘉茗终于自窗边回身,“夜深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倾城动了动身子,伸手摘下头上的凤冠,和衣躺下。这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令齐嘉茗的心顿时酸涩无比。
“倾城,我去外间榻上睡,你好好休息。”齐嘉茗说着,打开柜子取了一套铺盖,在外间榻上铺好,躺了下来。
倾城这才起身,将繁复的喜服脱了下来,重新躺到床上,道,“嘉茗,谢谢你。就算是演戏,与我成亲,也实在是委屈了你。”
她虽除了去自家铺子不怎么出门,可也知道在晤州城中慕家二小姐的声名确实不好。当年悔婚出走,一走八年,虽然慕佩阡严令慕家下人不许外传她曾在碎屑楼跳舞,又差点嫁给林剑鹏为妾的事,可依旧满城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
更何况,她自己清楚,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那般屈辱不光彩的事情。
齐嘉茗在外间听倾城如此说,只淡淡说了句,“那些事,实非你所愿。别想太多,早点休息。”
令他难过的,并不是那些倾城说的这些无力改变的过往,而是倾城的心中放不下展豪。
一个半个月后,慕家的当家慕御天在缠绵病榻近九年后,终于不敌病痛,撒手西去。在最后清醒的时刻,已经说不出话来的他,将齐嘉茗和倾城的手握在一起,目光切切地望着齐嘉茗。
齐嘉茗侧首看着倾城,凑到慕御天耳边道,“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倾城。”慕御天这才含笑,永远闭上了眼睛。
虽然知道这一刻随时可能到来,可倾城和佩阡佩裴仍是哭得肝肠寸断,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父亲疼爱了。不管是十八岁还是八十岁,失去父母才真正成为孤儿。那种痛,不管什么年纪,都是一样的。
慕御天的后事有齐嘉茗帮着操办,连他父母也从洛州再次赶来帮着料理家事。倾城兄妹三人便放纵了自己的悲伤,沉浸在失去父亲的痛苦中。
齐嘉茗的母亲紫昶担心倾城忧思过度,镇日守着她语气轻柔地劝慰她。她也是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比起倾城更凄凉几分。
紫昶抚着倾城的头发,和善的面上满是慈爱的神色,“綦儿,以后嘉茗会好好疼你。我和你公爹只有嘉茗和鑫茗两个儿子,以后我们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来疼,你要不嫌弃,也把我们当作你亲生爹娘吧。”
那慈母的目光如此难以抗拒,倾城心中暖暖的,扑在紫昶怀中哽咽着叫了声“娘”,顿时觉得自己不再是孤孤单单的孩子。
虽然慕御天离去了,可她仍有公婆疼爱。有一个温暖的家,有血脉至亲的爹娘兄弟,或许这是齐嘉茗在她心里唯一胜过展豪之处。
慕御天头七一过,倾城便跟着齐家的马车去往洛州。一路之上,紫昶都陪着倾城,握着她的手,她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倾城慢慢自悲伤中走了出来。倾城常看着紫昶微笑中柔和的侧脸轮廓发呆,只有这样的父母才能教养出齐嘉茗那样的温润君子吧。
到慕家的第一天,倾城与齐嘉茗依旧分房而居。或许是初到陌生的房间,倾城有些辗转反侧。
齐嘉茗在外间静静听着,熬到夜半,终于开口道,“倾城,等到三年孝期满了,我送你回飞花镇。”
里面的辗转反侧声顿时停了,半晌,才有声音道,“你说什么?”
“我说,三年后,我送你去找展豪。”齐嘉茗忍着心痛,一字一句认真重复。
“真的?你愿意让我走?”倾城的声音有些喜极而泣。“可你爹娘那里……”
“他们会同意的。就算你不做齐家的媳妇儿,我爹娘也会把你当女儿看待的。他们年轻时经过无数风浪,什么都看得开。”齐嘉茗慨叹道。
倾城这才放下心来,这段日子的相处,她也俨然把紫昶当作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若是她的离去伤了这位善良的母亲,她亦于心不忍。正是因为她有种种的不忍,所以一次又一次与展豪擦肩而过。慕佩阡总说她心冷血凉,可她唯一狠心对待的,只有展豪。
“谢谢你。嘉茗。若没有展豪,我想,我一定会爱上你的。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倾城轻声道谢,安静而满足。
离她与展豪常相厮守,只有三年光阴。她深信,在齐嘉茗的庇护下,这三年,将平安和顺,无风无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