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壹小糖

30、第十章：信任

　　莫言和皇甫守离开第四实验室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当天并没能进行生物元件的修补工作，而是开会讨论了修补的方案。会议长达几个小时，其间并没有多少真正切实有效的方法，就这点而言，莫言颇感郁闷，浪费了时间又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走出中心研究所，皇甫守赶上了莫言加速行进的步子：“今天会议的结果，你不满意？”
　　“那也能叫结果？连一个确定的时间都无法给出。”莫言稍稍减慢了速度。
　　“其实我不用进行修补也没问题，子弹没能伤及重要的部件。”皇甫守说。
　　闻言，莫言停了下来，他犹豫片刻，问道：“那天晚上为什么帮我挡子弹？”
　　皇甫守没有立即答话，他想了想之后，说：“那时的形势决定我应该这么做，我中了子弹可以回研究所修补，而你却可能会死。”
　　“你就没想过你也会死？”莫言问。
　　皇甫守正要回答，迎上了莫言的视线，视线中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夹杂着喜欢和厌恶，或者更多的情感在里面。
　　皇甫守微微叹了口气：“莫言，你这样的表情是给我的还是给另一个人？如果给他，他看不见，我看见了也没有用，如果给我，我很迷茫为什么你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莫言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容透出些许自嘲：“说的也是，我总是犯这样的错误。”
　　“我们就不能好好相处？和普通的搭档一样。”
　　“不是说好这次任务结束就换搭档吗？”莫言垂下眼帘。
　　“你总是这样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应该怎么办？”皇甫守别过视线，“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和我成为搭档？”
　　“为什么我们每次对话就只能讨论这些话题？”
　　莫言丢下话，继续朝前走去，皇甫守跟在他身边。相处的沉默太多，久而久之，无言便会加剧，直至最后无话可说。

　　餐厅距离住宿区不远，二十四小时对内部员工开放，方便研究员在需要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获得美味可口的食物。
　　莫言和皇甫守去餐厅时早已过了正常的晚饭时间，人不算多，所以雪小月的存在也变得容易看见。
　　而这时，雪小月扭过头也发现了莫言和皇甫守，她欣喜地迎上前：“哥，皇甫先生，你们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莫言问道。
　　雪小月为难地笑笑：“迷路了，还好找到一个人帮助我，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莫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什么，他和皇甫守一起选择好食物端回桌上，三个人并排坐在一起，莫言左边是皇甫守，右边是雪小月。
　　夹菜往嘴里送的同时，雪小月偷偷瞄了一眼莫言的侧脸，他的神情比起之前更沉了，眼底有一丝犹豫。
　　雪小月选择了不问，这些年来她大多数时间都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她的视线移去餐厅别的位置，无意间在入口处瞅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沈凡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走进了餐厅。
　　“哥，”雪小月开心地拉住莫言，“刚才帮助我的人就是他。”
　　莫言顺着雪小月的视线看去，看见了精神状态极其不佳的沈凡，他恍惚地点了饭菜，端着托盘寻找位置。
　　“沈凡，过来坐怎样？”莫言冲沈凡叫道。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沈凡下意识寻找声音的来源。见到莫言和皇甫守时，他不由地提起了精神，此次回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皇甫守的数据检测，他不能在处理错误苏世辰的事情之后，接着犯工作上的错误。
　　把盘子放在桌上，沈凡坐在长桌的另一边，正对莫言的位置，看见坐在莫言身边的雪小月，他有些迷糊：“你们认识？”
　　莫言点点头：“她是我妹妹，今天刚来这里，很多事情都不懂，她说幸好有你帮了她，谢了。”
　　“不用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沈凡看了一眼菜，顿觉没多少胃口，赶路的颠簸，短缺的睡眠，以及低落沮丧的心情，他现在看见任何食物都提不起精神，犹豫半天，也没把食物往嘴里送。
　　莫言看了他一眼：“菜不合胃口？”
　　“没什么，不太有食欲。”沈凡努力地扬起笑，“听说你们今天去第四实验室了？”
　　沈凡话音刚落，立即发现莫言脸色不对，他看了看雪小月，发现她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意识到形势的微妙，沈凡想要换个话题，却又不知换什么。
　　莫言一时没能答话，不到最后，他不想让雪小月接触太多有关中心研究所的信息。研究所的一切，只有痛苦，毫无快乐可言。
　　“你不是去休假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皇甫守的问话打破了短暂的僵局，殊不知又勾起了沈凡痛苦的回忆。
　　沈凡低下头吃饭以掩饰一脸受挫的表情：“临时有事就回来了。”
　　“苏世辰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听到莫言这样问，沈凡抬起视线。沈凡笑里的苦涩一目了然，以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对问题的呆滞程度，和他离开前说的那些话，莫言约莫猜出发生了某些事，而这些事对沈凡不利。
　　“他过几天回来。”沈凡闷闷地答道，心似乎又被拧紧了，苏世辰给予女孩的每一个微笑，每一分体贴，对他都是重创。
　　而他现在还没有心理准备，苏世辰回来的时候，他们该如何相处。
　　“小月，”莫言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妹妹，“吃完饭你先会房间休息，我们还有些事要谈。”
　　一脸果然如此和无可奈何的表情，雪小月站起身，她认真地向沈凡道了一声谢，就回住宿区去了。
　　待雪小月离开，沈凡才问道：“你怎么带家人来这里？暴露你的身份，她的安全容易受到影响。”
　　“她来这里是经过张泽同意的，留在这儿远比在外面更安全。”莫言轻叹，“其实，早就没有什么地方算得上安全了。”
　　“今天第四实验室的检测结果如何？”
　　莫言摇头：“开会到现在，方案制定了很多套，却没个最终意见。”
　　“什么时候来第三实验室？我可以帮他先做数据检测。”沈凡艰难地把食物往嘴里塞，再不吃东西，他将失去操控控制台的力气。
　　“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莫言停了停，“我建议你先好好睡一觉，你的精神状态相当不好。”
　　沈凡苦笑，随后点点头。

　　夜幕笼罩整个山岭的时候，莫言简单整理好物品出了门，径直前往中心研究所第一实验室。一个月里仅有一个夜晚，第一实验室没有研究员做实验，这是一个强制的休息时段。
　　今夜也是一月之中难得的休息时段。
　　最后一名研究员离开后，第一实验室转入了自动监控防御模式。平日忙碌的实验室悄无人声，照明设施关闭了一大半，仅留下基本照明灯继续工作，过长的走廊更显昏暗寂静。
　　莫言走到1－001门前，他迟疑片刻，将项链上的五芒星坠饰放在检测仪前。数据读取启动，提示音响起：
　　“核对方式，物品核对。核对结果，持有者属于第一实验室可进入人员。请进入第一道门，等待第二道门全方位检测。”
　　莫言颇感犹豫，他没有第一实验室的通行许可，资料库自然没有他的信息，踏进第一道门后，他没有机会走出第二道门，还将启动报警系统。
　　不是碰运气，而是精确的概率，没有通行许可，进入第一实验室的可能为零。可莫言除了碰运气也没有了别的方法。
　　他前脚还没来得及踏进第一道门，手腕上猛地一道力将他往回拉。意料之外的力量令莫言一愣，晃了两步，极快的，他稳住情绪，下意识连续攻击了对方几拳。
　　对方站着没动，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把莫言往身边带，低沉的声音说道：“你这样进不了第一实验室，会死在两道门之间。”
　　熟悉的声音表明了对方的身份。
　　“你什么时候来的？来这里做什么？”起伏的情绪快速恢复平静，莫言淡淡地问道。
　　皇甫守微微皱眉：“这话应该我问你，大半夜的你来这里做什么？”
　　莫言别过头，没说话。
　　“我知道进去的方法，只要你告诉我，你来第一实验室的真正目的，我就帮你进去。”皇甫守松开了莫言的手腕，往后退了小步。
　　莫言活动了一下手，在说与不说之间挣扎，这个皇甫守到底值不值得相信，他不知道。如果他的人生本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骗局，他没必要再把信任交给这样的人。
　　也许，他应该下一次注，赌自己的未来。
　　莫言笑了，直视皇甫守询问的目光：“在正式解队之前，我们都是搭档，对吧？”
　　“是的。”皇甫守点点头。
　　“搭档之间应该相互信任，遇到危险共同面对，出生入死，对吧？”
　　“是的。”
　　“我和你是搭档，那你信任我吗？”
　　“信任。”
　　问话至此，莫言笑着摇了摇头：“可我看不出你信任我。真的信任我就不会一直不停地询问我，而是等待我最后会给你一个真实的答案。可你总是在对我提问，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从不考虑我愿不愿意回答。”
　　“那你希望我怎样？”皇甫守问道。
　　“从进入1－001到离开，给予我所有的提问一个真实的答案。如果你能做到，从此以后，我不再怀疑你。如果其中有一句谎话，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皇甫守微微垂下头，若有似无的叹息一瞬即逝。他从没想过要表现出自己是个受害者，也不需要别人觉得自己软弱。自己成为自己替代品，还不得不面对以前自己的恋人，而这个人对他毫无信任。
　　无论他怎么问，这个人从不回答，每次他看到莫言一脸受到伤害的表情，他到嘴边的话都收了回去。
　　他就是他，为什么必须去迎合另一个人的喜好变成另外的自己？那样的他不是他。
　　也罢，以此作为结束，解除搭档关系后，他也就不会再面对这样的苦恼。
　　皇甫守绕过莫言身旁，他走到第一道门前，没有进去，而是偏过头对莫言说：“修改进入模式，从常规改成运输。”
　　“运输是什么？”莫言不明白，他看了看输入屏上的选择按钮。
　　“研究员运送实验体进出的模式。我从第一实验室出来，资料库自然存有我的信息，以实验体身份进入能够通过检测。”
　　莫言迟疑片刻，点击了运输，第一道门合上了。门再度打开时，寒冷的空气窜了出来，吹乱了皇甫守的头发。
　　即使没站在正对门的位置，莫言依旧感到了一股寒意，亦或直觉感到的不安。在皇甫守进去之前，他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
　　皇甫守迷惑地看着他。
　　莫言半天没有说话，他只是拉住皇甫守的手久久不放。
　　“我进去在里面为你开门，从里面打开，不用经过第二道门的检测。”皇甫守缓缓说着。
　　莫言不知怎么回答，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许久，皇甫守无奈地说：“我再不进去，你调查的时间就减少了，一个月一次的机会就这么浪费了太可惜。”
　　听到对方这么说，莫言也只得放开了手。放手的刹那，他隐约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做，他的直觉在告诉他，这一次放手之后手里又将一无所有。
　　“为什么知道进去的方式？”莫言问。
　　皇甫守想了想，回答：“其实，中心研究所的情报员大多数都知道这个系统漏洞。从来不说，是为了某一天需要返回这里时，为自己留一条路。”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
　　话到嘴边硬是吞了回去，有些话无关真假，无论什么时候说都将不影响对错。皇甫守自嘲地笑了：“因为我们是搭档，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
　　“你这是在讽刺我？”莫言莫名地感到一阵心痛。
　　皇甫守摇摇头：“我这是在讽刺自己。”
　　说完，他走进了第一道门，门合上。莫言走上前直直地望着门，一丝挥之不去的不祥感涌上心头，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实验室，太静了，静到可怕，静到吞噬了平静的情感。
　　忽然，一声闷响从门内传出，重物倒地的声音随之而来，此后是一阵杂乱无章的声响。莫言的心霎时揪紧了，死亡的恐惧顷刻袭来，他大力地拍打着门，却发现自己全身无力。
　　如果进去的代价是这样沉重，他宁可不要进去，他无法再忍受皇甫守的死亡。无论是过去的皇甫守，还是现在的皇甫守，失去令他接收不能，他已经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皇甫守！皇甫守！出了什么事？”莫言一边敲打门，一边大喊道，“你回答我！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对不对？”
　　门内没有丁点响动，静，无止境的蔓延着。
　　莫言盯着门，脑中一片空白。他的手颤抖着，一下接着一下砸向门，全然不知疼痛。他们相处了六年多，六年的一切却都是虚假的，而他浑然不觉，沉浸在恋人死亡的悲痛中又苦苦等了三年。好不容易等来了现在的皇甫守，他们却根本相处不好。
　　他们无法信任，更无法相爱。
　　他停留在过去，而皇甫守正在从现在走向未来，他想把现在的皇甫守拖回过去，而皇甫守的时间停在了现在。
　　“皇甫守……”莫言的额头贴在冰冷的门上，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下，“回答我……告诉我……你……没事……一切都很好……”
　　门内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皇甫守……你怎么可以……每次都这么过分……”
　　莫言无力的坐在地上，他倚着门，握紧拳头砸过去，砸不动分毫。他坐在那儿不再说话，也不离开，他哪儿也不想去。等到天亮，第一个研究员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会接皇甫守出来，然后一起回家。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时间越长，回忆涌现的越多，痛苦越沉，莫言的绝望越深。
　　痛哭到昏昏欲睡，耳边传来轻微一声声响，倚靠着的门忽然打开了，莫言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顺势倒向门内的地面。
　　莫言抬起头，看见了坐在门侧皇甫守，他贴着墙，背对自己。
　　顾不得狼狈，莫言几乎手脚并用地冲到对方跟前，紧紧拽着皇甫守的衣服。皇甫守的体温极低，冰的吓人，脸色惨白。
　　“皇甫守，”莫言轻声叫道，“回答我，回答我。”
　　一会儿，皇甫守慢慢地睁开眼，看见莫言时，他努力扬起嘴角：“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别死。”这句话莫言脱口而出的同时，眼泪再度止不住的往下掉。
　　“我只是有点困。”皇甫守说。
　　“不，我不让你死，你不可以死。”莫言紧紧抱着对方，头枕在皇甫守肩头。
　　皇甫守费力地搂着莫言：“让我睡一会儿就好，你快进去，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吗？”
　　“我马上通知研究员过来，为你检测身体状况。”
　　莫言起身就要离开，被皇甫守拉住，重新跌回他的怀里，皇甫守轻轻吻去莫言的眼泪：“别去，我没事，只是被系统强制改为了沉眠状态，实验体送进送出时不应该保持清醒。不要哭，我帮你进来这里不是为了看见你的眼泪。”
　　“可是，”莫言犹豫。
　　皇甫守虚弱地笑了笑：“快去吧，时间不多了，我在这儿睡一会儿，等你回来。”
　　“……我……”莫言蜷缩在皇甫守怀里，小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们是搭档，我相信你的决定。”
　　“可我对你的情感是我爱你，不仅是搭档的信任，而是爱。”莫言撑起身子，不偏不倚地迎上对方的视线，“我知道自己很自私，可我就是希望你爱我，只爱我一个人。”
　　皇甫守看着莫言，许久一言不发，他的目光从惊愕转为了温柔：“你爱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
　　“我等待了三年的人是你，而不是别人，现在让我哭的人是你，也不是别的谁。我的表情，我的心情，从你新生的那一霎那，就全部属于你了，这样还不够吗？一定要分出多少属于以前，多少属于现在，这样才够公平？你这样好残忍。”
　　莫言贴近皇甫守，微热的呼吸落在对方冰凉的脸颊，唇贴上对方冰冷的唇。
　　“你的唇，好冷。”莫言轻声说道。
　　皇甫守勾起一抹笑，他伸手将莫言的身体紧贴自己：“你的吻，你的身体，都很温暖。”
　　亲吻加入了狂乱，让莫言的意识都有些了恍惚。皇甫守的体温一点一点恢复到正常，随后偏高，动作也不再僵硬。
　　莫言的呼吸越来越沉，他伸手抓住皇甫守的胳膊，声音多了一丝沙哑：“现在不行，我得进去，还有重要的数据必须收集。”
　　“那我先睡一会儿，等你回来，这边有任何动静，我会马上通知你。”皇甫守手指轻抚过莫言微红的脸颊，“这样的表情，以后也能只属于我吗？”
　　莫言红了脸，点点头。
　　“莫言，”皇甫守考虑再三，认真地对莫言说道，“我现在还没办法立即就爱上你，这样也可以吗？”
　　莫言一顿，然后点了点头：“我可以等你。”
　　说完，他站起身，理了理揉乱的衣服，又看了一眼皇甫守，转身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