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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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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南没好声地说:“有什么事你跟静静去解释。”
“南南,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对不起,沈大教授,我认识的那个沈剑早就不在了。”
“你没变,说话还是这么冲,特别是对你讨厌的人。可是,这件事,真不是我的错。”
“哈哈,太可笑了,你对婚姻不衷,难不成还是静静的错了?”
“我知道,不能怪她,可我也是被逼的。”
“在美国当了老师就是不一样啦,连表达方式都跟我们不同了,不错。你是想告诉我有人逼你出轨,逼你喜新厌旧,抛弃妻子,另结新欢?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对中文的理解太差了?”
“我是有责任,可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静静,她做了什么。”沈剑的语气里有些请求,简南不信。
“没这个必要,三十年了,我对她的了解不会比你少,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去认识我的朋友。既然你没有道歉认错的想法,也没打算跟她复合,那么,我麻烦你以后,都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也不要找她了。我们之间的友谊从此一刀两断。”
“南南,不是不想复合,是……”
可是后面的话简南没能听到了,她已经将电话挂断了。
挂了电话,简南站在路边昏黄的灯光下,愤怒、感叹、惆怅、无奈、心疼、苦涩……一时翻滚在嗓子眼,都化成了岁月的辛酸,久久未能散去。直到前面驶来一辆自行车,缓缓地,靠近远离,连带着或沉重或清脆的机械声,她才从过往的恍惚中转过身来。
世界上的感情就像眼前这霓虹灯光,亦真亦幻。但不管如何难以捉摸,总逃不脱时光的漩涡。时光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再执拗的东西也被消耗殆尽,归于尘土。不同的只是,有些人反抗了,就会拥有锦世繁华绚烂一生或一时;而有些人妥协了,就只能握住一阵烟,在寂寞难耐的夜里撩拨人心,随后缱绻而去,了无痕迹。
能留下的,只有亲情,或许友情?
回过神来,简南立马给木离拨电话,听到的却是“暂时无法接通”,心里说不出的慌乱,步子碎乱地走到了家门口,在包里掏了半天,钥匙就是没能找到。“咔”一声,门开了,是柯静,轻薄的睡衣外套了件灰色毛线外套,手上拎着大包垃圾。两人均是一愣,短暂的安然,似是岁月日深,简南垂下手笑:“我像是请了个小保姆?!”
柯静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主人请进,待我收拾干净,再来伺侯您。”
“噗,”简南忍不住大笑一声,想问却瞬间嗓干涸,只是维持着刚才的笑容,提了脚进门,又突然想起,“对了,阿离呢,回来没?”
“刚走了一会儿,去北京出差了,下周才回来,现在应该在飞机上了吧,有事?你脸色不太好。”
简南转身将钥匙搁在门口的玄关柜面上,换上拖鞋,说:“也没什么,等回来再问她吧。”
柯静也没多想,“噢,那我先下去扔垃圾了。”
她回来的时候手上换上了两大袋水果,边开冰箱边说:“阿离这家伙把水果都独吞了,真没人性。”然后满脸笑容坐到沙发上。
简南在一边依旧埋头于杂志:“非要等我问呢,说吧,有什么喜事?”
柯静像是捡到了宝一样,倏地站了起来,兴冲冲地将预先准备好的一张纸拿到了简南面前:“南南,你怎么知道我有喜事,敢情你头顶上长了眼睛?还是你鼻子灵?”
其实后半句她猜对了,大概是熟识的原因,不用看,只听只闻,就能感觉到对方的心情,这样的猜测并不难,从她进来开始,柯静就一直兴奋地讲这讲那,本该是低落的情绪,却这般开心,总得有个原因。
简南只是扬了扬嘴角,然后专心看那张纸,是一份聘用合同。
鸿际电子总工程师助理,天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不过巧在意料之中,柯静本身学的是电子工程专业,又在美国留学了六年,虽然没能成功拿到毕业证,但过去的成绩和专业知识的掌握是不容置疑的。其实当年她擅长的是历史,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考大学的时候竟然一个人偷偷地选了工科专业,一学就是十年。这次能学以致用,实属难得,有多少人,能顺了自己的心愿,自在地挑选所中意的工作。往往到最后,职业都是与所学专业大相径庭,为了吃饭,放开尊严与梦想。
“怎么了,发什么呆呀?”柯静疑惑地看着她。
“为你高兴呢,”简南拉起她的手,“早就说过你可以的。”
柯静有些情难自控地使劲点头,手上的劲也加大了不少:“谢谢你,南南!”
简南倒是有些无措了,“别哭哎,我不会安慰人的。”
柯静不依不挠地抽笑起来,“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简大编辑,其实生活中这么不会说话呢?”
“会说话的人这么多,不少我一个。”
“那你那些犀利的文字是怎么写出来的?”
“没听说过‘笑里藏刀’、‘一语惊人’这些词么?”
“果然外表很能欺骗人。”
……
一度,简南觉得,柯静在刻意疏远她。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像是又回到了过去的无话不谈。
当年的事,那封信,她其实是看到了的,不过看过之后立即烧了干净,直到灰烬都粉化才离开的,因为她一直觉得,再多的朋友之间也是有羡慕嫉妒,那总是人之常情,情不自禁时说的话是应该被原谅的。可那里面的字字句句,已经像一种慢性病深入骨髓,不易见,却每缝那些天,总是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她知道,柯静她总有理由,既然不说,她也就不去问。只是在她远渡重洋的那天选择了拥抱,狠狠地拥抱了彼此,曾以为,这拥抱的是否是今生最后的祝福。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在你不曾料想的时间出现,又在你依依不舍的时刻戛然而止。但谁也无法肯定,它是否又会在未来某一个瞬间重生。
简南坐在窗边看着厨房里在忙碌的身影,叹息了声。柯静是个孤儿,从小受尽人欺负,都不敢吭声,也渐渐地变得软弱,若不是沈剑父母好心收养,恐怕她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这是份缘,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孽缘。
柯静端了两盘意大利面出来,“叹什么气呢,还嫌我们几个人的生活不够凄凉的?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什么时候擅长做这些了。”简南慢悠悠地从窗边的沙发上走到了餐桌旁。
柯静笑了,眼里却分明有泪在盘旋,说:“六年,我最拿手的大概是这个了。”
简南想伸手拿叉子的动作顿住:“静……”
“快尝尝,冷了就味道不好了,保证你没吃过这么纯正的意大利面。这还是我回来后第一次露一手呢,嗯?”说完她先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简南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叉子往盘子里叉了一些面,慢慢尝了起来:“嗯,嗯……酸酸的,但又带着清香和甘甜,清淡而入味,果然现在不可小觑了呀。”她刚说完,两人像是有感应一般,想起一些她们共同记忆。
一阵凉风吹过,柯静打了个寒颤,人也清醒了不少,想了想还是喃喃说起:“其实那个时候的我们多开心,就我们四个人。”
可惜岁月不等人。
“还能偶尔在院系活动里自弹自唱,自在得很。”简南接话。
“是啊,我们一直还笑话凌华,乡村音乐,亏他想得出来,像个小老头一样,没想到他真的坚持下来了。”
简南不知道要接什么话。
柯静犹豫着看向她:“他没有找过你吗?”
简南摇了摇头,“没有。”
“那他……”柯静没再问下去,看简南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想谈这个人,吃了一口面,换了个话题,“说到音乐,我都好久没有听你唱歌了。”
简南想想也是,“我也好久没唱了,估计退化了。记得以前,咱们几个人,只要抽着空,不对,没空也给腾出空来去唱歌,那时候唱一次还要心疼上好多天呢,毕竟是一两个星期的伙食费。快毕业那会儿,我们还信誓旦旦地说,等工作后有了钱天天去钱柜唱,把自己唱成钱串子……谁想到……”
柯静及时制止了她,“反正今天有空,不如吃完我们就去KTV?”
简南一口答应:“好啊……再喝点酒。”
柯静笑了:“果然是酒鬼!没问题,今天我就舍命陪小女子了。”
快速地吃完面后,盘子也没洗,两人就去了KTV,周五晚上人很多,都在排着队。这样金碧辉煌、地面如镜的喧闹之地,满眼都是都市时尚男女,霓虹流转,灯红酒绿,歌声不绝于耳,简南才觉得放松,连感伤都嫌多余。
只到服务员叫道:“十七号……”
在边上靠着差些睡着的简南猛然跳了起来,“这里这里……”
却没想到从服务员手里拿单子的时候,有另外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有些霸道,意外地,她又看到了张熟悉的脸:“你……”
赵程暄调侃道:“简编辑,咱们是不是特别有缘呢?”
简南心想:才怪!“赵先生,我觉得冤家路窄可能更合适。”
他挑眉:“是吗?我还以为简编辑应该会赞同我的观点,毕竟是你跟我抢在先,想引起我注意在先。”语气冷静平淡,听不出任何波澜,简南却觉得有些刺耳,有些轻佻,惹得她一股怒气不由得窜上来,狠狠地甩开了被他握着的手。
从洗手间出来的柯静正好就看到了这么剑拔弩张的一幕,双方是她的好友和未来上司,立马上去解围;“南南,怎么了这是?赵……赵……赵总,你们这是?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在赵程瑄面前,柯静表现得小女人了许多。
简南也不知道是该对着谁生气,只是跨了一步,将手上的排号纸递给了服务员,说:“我们才是十七号。”隐忍着怒气不发,却有一种异常的震慑力,看得服务员不由得地心虚,眼看就是外地来的新人,上海的姑娘,可没这么好说话。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我……我刚刚,报的是,七号,不是十七号。”更也不会这么柔弱。
简南一看自己手里的号码“十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连家KTV都跟她过不去。
赵程暄可不轻易放过他,拿了单子从她身边走过,明显挑衅地说:“就是了,简编辑,看看我的,七号,怎么也不可能在你后面吧?要不,咱们一起,看你们,也就两个人吧,我们……”
“不用了,”简南想都没想就打断了他,“免得我们都扫了兴。”
其实赵程暄断定简南是不可能接受他的提议的,只不过再多少次他也不会甘心的,有些人的性格就是这样。算了,他本来也是有要事的,何必惹得自己一身晦气,摇了摇头便走了。
柯静低着头不停地道歉着,表情里有些埋怨,却不明显,简南不想再多说什么。等服务员战战兢兢地将她们的单子送过来时,简南已经没了兴致,而柯静,眼神似乎望在某处,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正犹豫着怎么跟柯静提干脆回去罢,电话却适时地响了。
接起,身体却僵在了那里。
柯静这才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拉着她手问:“你怎么了,南南……”
简南猛然间回过神来:“嗯,嗯……我……我有点事,可能不能陪你唱歌了,我要去见一个人。”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可是你脸色很难看,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我自己有数。你自己打车回去小心,我先走了。”没等柯静多说什么,简南已经拿着包冲了出去,连撞了几个人不受控似的出了门。柯静看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想着这个从小的密友,一直是这样的为人,想她对人,人对她,想到脑中自己的身影渐渐缩小而她却从来没变,想到不敢再想,才慢慢地站了起来,往包厢里面走进去。
而那边,简南一路开车到了长安墓园。夜晚的墓园却不显得多阴森恐怖,她只觉得孤单悲伤。守门的大叔,半醒半寐地靠在椅子上,独自守着这里。听到车子的声音,不急不慢地醒来,看见了她,也不多问什么,打开道闸,随她开进去,只说了句:“慢点开。”
在这里,时间可还曾有印迹?冬去春来,生老病死,功成名就,身败名裂……又哪有十天这么久。来时有他或她,走时却是另一些他和她。因为它久到,足以记起,那一年,奇梦一场。
孤零的山坡、郁葱的草原、鳞次的墓碑,和墓地里满脸皱纹驮着背抽着劣质烟的守护者……而这一切的观众,只是看得到却永远感受不到,或许窗外是有风吹过的,因为有风的地方才有生命,那些生命犹如天赐的礼物,狂烈却也脆弱地弹指可破,转瞬即逝毫无痕迹。谁又能想到世界的那一端,或是另一个世界里,他们都在做什么。人类就是那么奇怪,这一头的人羡慕着那一头的辉煌,却不曾想到了那儿才发现,其实,都一样。不一样的,是人,以及人与人之间错综复杂的爱恨情愁。
怔忡间,车缓缓地停了下来,这条路太熟悉,早就已经印在了潜意识里。下车,目光所及之处,那碑上,刺眼地刻着:“父亲简正庭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