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的那个他》乱聿

2、第二年

　　5、
　　我与杨也鸣算不上朋友，或许连熟人都算不上，因为我们没有相互自我介绍过，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
　　“你怎么回去？”从墓园里出来快要到停车场的时候，杨也鸣停下来问我。
　　“坐公交。”
　　他迟疑了几秒才说：“注意安全。”
　　“你也是，开车小心。”
　　我们没有问取对方的联系方式，甚至不会像朋友那样相互道别。只不过在我走往公交站的途中他开车经过时，按了一下喇叭而已。
　　生活并没有因为这次遇见苏然在世时的男朋友而出现任何变化，依旧是每天早上八点起床坐地铁到公司打卡上班，游戏出包的时候通宵达旦。
　　大学毕业之后我从事起了游戏行业的工作，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多少是受到了苏然的影响，如今也记不清了。那时候的我只是想着——以后开同学会的时候聊起彼此的工作，当我说出是游戏策划的时候，苏然一定会很兴奋拉着我聊个不停。我们就又能像以前那样变得再次无话不谈。
　　“陶临川，对东西，把程序和美术叫上。”
　　“现在就叫美术会不会有点早。”
　　“你的功能不要图标和拍脸图吗？”
　　“我是觉得现在让美术进来有点早。”
　　看吧，和以前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的工作对话。即使回到家里也只有冷清的空气，安静得仿佛这个家里空无一物。
　　然后不知不觉，一年又过去。

　　6、
　　“老大——”
　　“记得申请。”
　　已经不需要我再说出完整的话，老大就知道我是为了回去见苏然而请假。
　　和往年一样，我只带了极其轻便的东西就坐上飞往成都的飞机，在离墓园相对比较近的酒店入住。
　　这次我没有在墓园买花，而是一大早就起床用地图搜索了附近的花店去买了一束新鲜的。这么做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输给杨也鸣。
　　我抱着花走进墓园，顺便和正在扫地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继续走向苏然。杨也鸣已经到了，站在苏然的墓前一动不动。或许是听见花束包装纸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看见了我，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还是那么痞气。
　　“我还在想你今年会不会来。”
　　我一步步走上台阶：“结婚之前都会来。”
　　“什么时候结婚？”
　　“至少是找到喜欢的女生之后。”
　　杨也鸣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是……”
　　“以为我是GAY？”我放下花和苏然打了个招呼才继续说，“我只喜欢过苏然，虽然交过女朋友但都是两三个月就会分手，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GAY。”
　　杨也鸣拿出烟抽起一根放进嘴里，又将整包递过来。我犹豫了一下才摆摆手，坦率地表示自己并不会。他也就收回去放好，摸出打火机点燃嘴里那根，将头转到另一边吐出肺里的烟：“往年清明节和他生日的时候我也会来，还有过年的时候。但好像从没来遇上你。”
　　“我在上海工作，没办法频繁请假回来。”我和杨也鸣的情况不一样，苏然并非我的恋人，除了忌日我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在其他时间来见他。
　　“做什么工作？”
　　“游戏策划。”
　　杨也鸣立刻发出惊叹的声音：“苏然也是。”
　　这句话让我感到意外。苏然报考的大学是化学系的无机材料，临近毕业的时候我曾听我妈提起过他在实验室。
　　看见我吃惊的表情，杨也鸣转头吐了口烟说：“他大学毕业之后进了研究室。但那个研究室里的器材安全性不是特别好，而他又在等结果的时候站在桌子旁边拿着掌机玩游戏。结果那些东西突然炸开，还好当时的材料没有毒，他惜命，立刻就转行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像是他会干的事。”
　　“你是因为他才进的游戏行业？”
　　“算是吧。你呢？”
　　“我现在在朋友的公司帮忙。”他抽完最后几口烟跑去垃圾桶扔完烟蒂，一边走回来一边往嘴里扔了颗口香糖，到我面前时递来装糖的小铁盒问，“要吗？”
　　“谢谢。”

　　7、
　　“你们游戏公司都挺忙的吧，苏然以前经常加班。”
　　“看项目的进展，上线之后一般会稍微轻松点。苏然和公司的人相处得怎么样？”看见杨也鸣投来不解的目光，我立刻解释，“他那个性格，对游戏品质要求又高，说不定会因为概念问题和团队里的人产生冲突。”
　　杨也鸣挠挠头：“我对他工作上的事不是很了解，但看他的样子应该还挺开心的吧。虽然受气之后会回家在我面前疯狂发脾气就是了。”
　　“看来你也不容易啊。”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就能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吧。”
　　我悄悄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是特别喜欢玩游戏，尤其是在家里或是游戏厅泡一整天，我觉得我骨头都僵成石头了。但是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和苏然待在一起哪怕时间再长都没问题。你知道他很讨厌足球吗？”
　　杨也鸣一听就苦恼地皱起眉头：“他经常说，只要我不小心点开足球赛他就在旁边来一句。”
　　“我还挺喜欢足球的，小学的时候也报了足球的兴趣班。”
　　“我也是，我也报过，还经常和我爸瞒着我妈跑去学校里面踢球，弄得一身泥。”
　　我转头看着他问：“你踢了多久？”
　　“到高中吧，因为要好好学习所以就没怎么踢了。”
　　“我只踢了一年。苏然每天软磨硬泡让我和他玩游戏，甚至拿零食诱惑我翘掉兴趣班。”想到过去的事，我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杨也鸣好奇地看着我：“你想到他什么了？”
　　在这里露出过于开心笑容实在不庄重，我立刻控制住表情，才说：“有一回放学早，他拉着我去游戏厅玩，我们都很起劲谁也没注意时间，结果苏然的爸爸找来了就站在他身边。但当时苏叔叔没看见他，正往店里到处望，谁知道苏然吓蒙了直接叫了声爸。苏叔叔回头看见他时那个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
　　“苏然在的时候偶尔会提到小时候的事，从他嘴里出现的那个陶临川是你吗？”
　　没想到苏然也和我一样还记得以前的事：“是我。他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杨也鸣抬头看着我笑了一下：“说你很帅，和不喜欢跟人交流的自己不一样，到哪儿都能很快和别人变成朋友。心胸宽广又仗义，拜托你的事都不会被拒绝。还说了很多你们小时候的事，比如他被锁在家里打电话让你救他出去，还有拿着教科书爬上楼顶把内页撕下来折飞机到处扔。”
　　“啊，那次我和他都挨了顿打。毕竟学校的书也要钱。”
　　“还说了你们对准花坛尿尿，比谁尿出来的坑深。”
　　我捂着脸对此感到十分尴尬：“为什么这种事他也要跟你说……”
　　“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在他讲述的小时候里出现的人聊这些。”杨也鸣说到这里转头对我笑了下，“我很羡慕你。”
　　我也是，很羡慕可以和苏然分享过去的杨也鸣。如果用游戏来做比喻，我大概就是新手村的NPC，短暂陪伴过刚建号的主角，并在他离开之后就成了过去。
　　没能成为苏然离开新手村后与他并肩而行的人，在这场关于他的游戏里，我很早就完成使命永远待机了。

　　8、
　　天快黑了，今年与苏然的见面也到此结束。
　　在一同往外走的时候，杨也鸣问我：“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飞机回上海。”
　　“这么匆忙？难得回来一趟，你不多呆几天？”
　　我开玩笑地回答他：“年年都多呆几天，我们老大该找我谈话了。那我就去坐公交了。”
　　“我送你吧，”杨也鸣拿出车钥匙晃了晃，“反正开车也方便。你家住哪儿？”
　　有人送当然比挤公交好，我没有拒绝，跟着他往停车场走：“我没回家，住的酒店。我怕我妈知道我每年都回来会担心。”
　　“她知道你喜欢苏然？”杨也鸣打开车门坐进去。
　　我也跟着拉开了副驾的门：“也许吧。她曾经问过我是不是喜欢男人。”
　　杨也鸣笑得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深吸了口气问：“你怎么回答的？”
　　“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实在太麻烦，我就跟她说是。你猜她后来干了件什么事？她找了很多男同爱爱的科普文章转发给我，让我注意安全。”
　　杨也鸣没有露出我预想中的大笑，而是握住方向盘有些发呆：“苏然当年跟家里说的时候，差点被他爸打死。好不容易才说服两家人……”
　　如果苏然没有生病，他们两人现在应该过得很幸福吧。连我这个新手村NPC都还记着苏然，更何况是打算要和他走完一生的杨也鸣呢。我拍了拍杨也鸣的肩表示安慰，除此之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帮他。
　　至少我没有。
　　杨也鸣送我回酒店的路上除了就导航的事问过我之外，我们再也没有更多的交流。离开墓园，我们原本就是两个平行世界的陌生人。
　　“谢谢你，坐公交就没这么快能回来。”
　　“明天一路顺风。”
　　刚解开安全带正准备开门的我停了下来：“对了。”
　　“嗯？”
　　我们留个对方的联系方式吧。这种话似乎有些多余。
　　通过苏然的死勉强联系起来的两个人，当有一方获得新的幸福，这种联系就会荡然无存。或许是一场雨、一阵风、一个夜晚的到来，我们就会遇见新的喜欢的人。
　　只不过是这样的关系。
　　“路上注意安全。”
　　“明年见。”
　　我回头笑着回答他：“明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