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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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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病房彻底静了下来,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在此起彼伏。
方知语又看了眼墙上挂钟,刚开口说了句:“很晚了……”
剩下半句“你还不回去吗”尚未说出口,忽然就被外面走廊传来的交谈声打断。
一道年轻男声在说:“好像是这间。”
另一个年轻女生说:“你先敲个门看看。”
方知语听出来了,是赵楚珩和刘希儿。
外头话音刚落,门板上就传来叩叩轻响。
方知语忙扬声应门:“进。”
下一刻,病房门被赵楚珩从外面推开,刘希儿率先从门缝里挤进来,直冲到方知语床边,关切:“知语,你没事吧?”
她头发重新梳过了,应该也洗了把脸,这会脸上除了刚才与父母扭打时留下的红痕,其余倒是一片白净。
不过话刚说完,她瞬间就红了眼眶,又哽咽道:“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至于受这个罪。”
方知语忙安抚:“多少年交情了,还说这种话。”
又支起上半身,往床头靠了靠,佯怒嗔道,“别哭了,本来伤口都不疼了,你一哭,又吵得我头疼。”
刘希儿忙吸了吸鼻子,挂着眼泪跟她扯出个笑。
另一边,赵楚珩却站在门后没动。
从他跟刘希儿进门的那一刻,顾赫平便起身从方知语床边离开,走到了床尾墙边,倚墙站着,若无其事看手机,把空间让给他们。
这会赵楚珩就一瞬不瞬地盯着顾赫平,眼中毫不掩饰敌意。
似是终于察觉他视线,顾赫平从手机中抬眼,朝他看了过来。
赵楚珩下巴一昂,神色挑衅。
顾赫平却只淡淡上下打量他两眼,而后若无其事勾了勾唇角,从容迎接眼前这小男孩无声的宣战。
他这番云淡风轻的表现显然更激怒了赵楚珩,没有比敌人的无视更让人觉得羞辱了。
还是方知语忽然察觉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扬眸看看顾赫平,又看看赵楚珩。
虽然不清楚两人具体怎么回事,但她还是笑着朝赵楚珩招招手:“你傻站在那干嘛呢?”
赵楚珩这才收回视线,看向方知语,一面走向她,一面半真半假地埋怨:“还不是希儿姐一来就扑到你床边说悄悄话,害我不好走近看你。”
刘希儿一听,当即与方知语对视一眼。
两人同时噗嗤笑出声。
刘希儿起身将位置让给他,说:“来,我把地方让给你,好好看看你知语姐。”
赵楚珩直接蹲到床边,两只胳膊肘撑着床沿,双手托住下巴:“姐,你还疼不疼?”
方知语对上他大狗狗一般乌黑湿润的眼眸,先是觉得熨帖,但很快又想到些什么,笑着斟酌措辞:“不痛了,我都这个年纪了,至于还让你一个小孩操心?”
赵楚珩双唇翕动几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好像从昌衢回来后,方知语就一直在跟他强调他们之间的长辈晚辈关系。
可他一点都不想当她的晚辈。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开口,方知语又抬头问站在他身后的刘希儿:“你们俩怎么一块儿来了?”
刘希儿解释:“我不是去做笔录么,路上害怕,就给他发了条信息,他立马就跑过来陪我了。”
方知语看回赵楚珩,笑着夸赞:“小屁孩挺仗义啊,以后就叫你小孩哥了。”
赵楚珩又得意又不甘,昂首道:“别,我也不小了,不想再跟小孩这个称呼扯上什么关系。”
方知语笑了一下,没接这话。
刘希儿目光在方知语和赵楚珩之间转了圈,一时也没开口。
顾赫平始终若无其事地在看手机,可心思却不自觉拐到了方知语跟赵楚珩的对话上,越听越觉得两人的你来我往有些古怪。
赵楚珩这时又将视线转向了他,扭头瞧他一眼后,又回过去对方知语说:“姐,顾总怎么刚好在咱们工厂?”
方知语唇畔笑意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忙着与赵刘二人聊天,倒将顾赫平当成了透明人。
好在他并未表现出任何介怀,只从手机中抬头,神色沉静地看向她。
方知语与他对视一秒,很莫名的,刚才被他捉住右手扣在枕头上的画面再度浮现在脑海。
他手上的温度,他俯身望住她时的眼神,无一不在脑中走马灯似的回放。
方知语右手攥了攥拳,默默将手放进被子里,这才对赵楚珩说:“我们在讨论一些工作。”
赵楚珩低头哦了声,嘴里却嘀咕:“什么工作要跟他讨论……”
但他到底没将这个问题抛给方知语,打破砂锅问到底,只抬眼看回她说:“都这么晚了,姐,要不让顾总早点回去吧。非亲非故的,咱们把人拖着留在这儿也不太合适。”
顾赫平一听就知道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正好方知语也闻言看向他,欲言又止。
顾赫平懒得回应小男生的那点心机,加上他看出方知语似乎有其他话要跟赵刘二人讲,他也不方便旁听。
想了想,他便同方知语说:“我出去买杯咖啡。”
话落,他又挽笑,客套问另外两人:“你们要吗?”
刘希儿最会读空气,瞥眼闷头故意不吭声的赵楚珩,忙说:“不用不用,我们不喝。”
顾赫平便又看向方知语,朝她微微颔首,开门出去了。
从外面拉上门时,里头刚好传出赵楚珩像被温水浸润过的声音:
“姐姐,希儿姐路上都跟我说了,是顾总一脚踢翻了打你的人,也是他叫的救护车陪你来医院。到底是年纪大有阅历,不像我,只会心疼你。”
顾赫平无声呵笑,没再细听后面方知语安慰这小男生的话,扭头走了。
到医院甜品站,他要了一杯意式浓缩,在长木桌边找了个位子坐下。
热咖啡浸过喉咙,一路迎寒风走来的身体回暖同时,他心中一直以来隐隐存在的疑惑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叫赵楚珩的小男生未免太过大胆,竟当众表现自己对方知语的占有欲。只是不知道那个“希儿姐”是没看出来,还是看破不说破。
顾赫平又仰头饮了口咖啡,更觉方知语与她先生的关系古怪极了。
也是这时,他手机忽然振铃,是温师傅打来电话。
顾赫平这才想起,自己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一直忙到现在,竟忘了通知温师傅一声。
他接通电话,跟温师傅简单交代了一下自己在哪,又说:“过一个小时来接我。”
温师傅在那头应下:“好的,顾总。”
“等等。”
顾赫平又叫住他,“还是明早再来接吧。”
温师傅犹豫着提醒:“可是顾总,明天上午九点您还有个重要会议,从医院出发会不会来不及……”
顾赫平思忖片刻:“那就明天早上五点过来。”
温师傅应了声好,也没再多说什么。
挂断电话,顾赫平又看了几封邮件。等咖啡喝完,已经半个小时之后。
他估摸着病房那边不方便被人旁听的话也讲得差不多了,便起身朝住院部大楼走去。
一路到病房外,正要敲门,却听见里头仍有交谈声。
他无意偷听,但这门板并不隔音,他只站在门口,便将里头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方知语在问:“你呢,你怎么想?你想我追究他们的责任,还是不追究?”
这话落下,里头一时阒然无声。
片刻,便传出赵楚珩义愤填膺的声音:“他们都这么对你了,你不会还想着什么父母亲情吧?你辛辛苦苦挣的钱,全给他们了,你已经仁至义尽了!早知道你白天是因为接了父母电话哭成那样,我肯定当时就帮你打回去骂他们了!”
顾赫平顿了顿,大致猜到了他们在聊什么。
方知语轻喝一声:“赵楚珩,闭嘴。”
“哦……”
方知语这才又说:“我个人肯定建议追究他们的责任,哪怕我这个伤只能让他们拘留几天,那也算是个教训,起码今后他们不敢再随便来找你麻烦。但问题关键在你,他们是谁不重要,你自己怎么想才重要。”
直到这时,顾赫平才听见刘希儿瓮声瓮气地说:“没用的,他们为了儿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方知语不赞同:“你都没试试,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就算真的没用,让他们拘留几天,出口恶气也好。留了案底,他们以后再来找你麻烦,你再报警,警察都要多为你着想的。事在人为。”
听到这里,顾赫平倏然一顿,无声弯了下唇。
恍觉这么多年过去,她变了很多,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莫名想起当年她被供应商下药,闹进派出所那次。
她也是这般镇定地在派出所处理,明明脸色语气都很平静,可跟对方交涉是否和解时,她却立马斩钉截铁地说“不”。
带着一股子“我不主动惹事,但事情找上门,我也不怕事”的利落劲。
顾赫平轻轻吁出口气,在墙边三连坐的金属椅子上,挑了中间那把坐了下来,压制心中骤生的隐隐悸动。
里头刘希儿沉默良久,说:“那我试试。”
方知语还没开口,赵楚珩率先兴奋嚷嚷道:“希儿姐,你肯迈出这一步就好!放心,我和知语姐都会保护你的!”
刘希儿眼眶湿热,叹了口气说:“你们都叫我‘希儿’,”
她把重音放在了“希”字上,又说,“但在老家,他们一直叫我‘希儿’。”
这回,她把重音放到了“儿”字。
她顿了顿,才接着说下去:“不过也好,反正他们养我到初中毕业,这么多年,我已经好几倍地还清了,现在也该有个了结了。”
方知语叹了口气,一下子心疼死这个女孩了。
刘希儿的工资是她发的,具体收入水平她最清楚不过。
明明按照刘希儿当下的收入,她一个人可以过得非常滋润,再努努力,过几年在宁城供套小房子也不难。
可据她所见所闻,刘希儿对自己抠搜得要命,偏偏刘希儿也不是真的没什么物欲,只是都忍着。
她也曾在一次给刘希儿发奖金后,委婉提醒,该给自己花的钱还是要花,但刘希儿也只笑着应了,之后照样抠抠搜搜。
她那时只当是消费观差异,也不好多说什么,到现在她才明白,刘希儿赚的那些钱都去哪儿了。
方知语倾身将刘希儿拥入怀中,温声说:“他们既然生了你,那养你就是应该的,什么还不还,你就没欠过他们……别想这些了,真正属于你的人生就要开始了。如果你想,到时候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公安局改名字,改个你喜欢的名字,怎么样?”
“我都二十好几了,还能改吗?”
“不是说了,事在人为。”
“谢谢你,知语……”
方知语带着笑音:“跟我还客气什么。”
顾赫平坐在外面,双臂抱胸,微微垂着头。
他一直都知道,方知语其实很会爱人。
她永远都有一腔纯真赤诚的爱,留给她在乎的人。
比如曾经的他自己。
顾赫平喉结轻轻浮动了一下,吞咽喉间蓦然滋生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