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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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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三伏,许栀刚洗完头。
滴着水的长发盘绕了好几圈才稳在头顶,她扶着酸麻胀痛的腰,重生般直起身。
老式装修的两居室,地板是红木色,早已磨得陈旧。她小心地拢着湿发,刚把毛巾包上,就被从厨房杀出来的许妈一阵唠叨。
“哎哟,搞那么长的头发,满屋都是唉,能不能去剪了啊。”说着,她把拖鞋底朝上,怨愤地对着许栀的脸。
上面果然吸附一层凌乱的黑色。
许栀把毛巾包好,眼神游离,趿拉着鞋逃回房间。
这样的对话从去年就开始了,原因无他,就是她头发太长,已经垂到腰,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剪。
她倒没有什么长发执念,就是单纯觉得理发店有点恐怖。
头发裹在毛巾里沉甸甸的,暂时不滴水后,她瘫在电脑椅上转了个圈,刚好移到屏幕前。
她的卧室装修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个电脑桌。
床和柜子都空荡荡,唯有电脑区域一片凌乱,她把桌上的笔记本和iPad推到一边,手指按在鼠标上。
电脑右下角的企鹅号在闪动,她支着沉重的头,咯哒一声点进去。
【小妖】:大大,你看你前天发布的视频的弹幕。
【小妖】:现在去看!
许栀缩小聊天窗口,点进她的创作后台,右上角红色四位数醒目,她奇怪,怎么会突然热度这么高。
只是一个cp混剪而已。
点进最新视频,页面被新消息冲击卡顿,她眯眼,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
「啊啊啊啊凌霄一刻是真的!他们没睡就把我头拧掉!」
「大大菩萨心肠,币全给你!」
「快去看大大前期视频,磕死我了啊啊啊」
许栀被前所未有的热度撞晕,迷迷糊糊地点进评论区,热评第一是她的铁粉‘七台河吴彦祖’。
「拉丝大大的神技果然无人能敌。」
她扶额,鼠标点出企鹅号对话框。
【许同学】:你又在评论区给我起外号。
【小妖】:实至名归。
【小妖】:你怎么那么会剪,里面有一帧是陈凌从机场厕所出来的饭拍,放到视频里就怎么看都是小夫妻吵架冷脸离开,你可真会。
许栀按着毛巾,感觉水已经从脖子顺下来了,赶紧歪着身子,一半已经离椅,另一半还在支撑,单手在键盘打字。
【许同学】:我只能说,我天生就是干这个的料子。
*
头发是趁许妈出去买菜时吹干的。
说实话,她发质一般,而且长度超标,营养只能供应到中部区域,所以发尾有些分叉泛黄。
她也不在意,直接盘了几圈在头顶,用超大号鲨鱼夹固定。
晚饭是解暑的鸡丝凉面,许栀坐在椅子上,单腿支起,姿势豪迈地用筷子挑面。
许妈吐槽,“你要是在外面和家里一样,早就找到男朋友了。”
一听这话,许栀马上把筷子的面卸掉一半,腿也放下,老老实实地小口吃着。
虽然这样,许妈的唠叨还是没停止。
“我去菜市场看到你陈阿姨,她还以为你上大学呢,我都没好意思说你在家里蹲,半年没出门了。”
确实,许栀上次出门还要追溯到冬天,过完年正月十五被表姐们拉出去看烟花。
她干巴巴地嚼着面,目光落在桌面的一滴水珠上,以沉默应对。
这次许妈没打算放过她,话题又转回到她的头发上。
“你说,你年纪轻轻,那么长的头发是染啊烫啊的,怎么好看怎么来呗,但你啥也不搞,就那么盘头顶上,土里土气的,离老远一看跟懒羊羊似的……”
噗~
许栀忍笑,因为画面感过于强烈。她偶尔洗完头照镜子也会产生这种疑惑,小小的头上顶着一大坨,可不就像懒洋洋。
“你还好意思笑。”
许妈拉下脸,连饭都要吃不下去,“你去春玲奶奶那剪头发不行的,她老的剪子都握不动了,还只会剪乡下头,难看得要命。”
许栀嚼着鸡肉,心虚地反驳,“我早都不去春玲奶奶那剪头了。”
“人家都不开理发店了你去什么。”
三年前是许栀最后一次理发,春玲奶奶戴着老花镜认真地把她的头发剪成樱桃小丸子同款后,光荣宣布退休。
许栀放下筷子,“好,我改天去剪。”
听她这么说,许妈面色缓和,扬手指了指门口的鞋柜上的五颜六色,“路口新开的理发店传单给我一张,正打折呢,等会儿就去吧。”
许栀盯着那张宣传单,磨蹭了半天才说好。
*
傍晚,热气依旧。
空调年头久了,吹出的风也凉得不单纯,总像掺进去了些温突突得热,更让人烦躁。
许栀瘫在床上一动一动,身上像压了千斤石头。
去理发?
得去啊!
但是好热,理发店里凉快吗?
应该不凉快唉,那么多人聚在一起。
要不就等秋天再去吧。
也…行。
她很容易就说服自己了,一个翻身爬起来,目光却落在床角的宣传单上。
——动感都市发型设计。
她翻了个身过去,懒洋洋地拿起来,醒目的促销信息印在最中央:剪发28元惊爆价,只限本月!
许栀琢磨着,现在剪头发都这么贵了?她从小到大剪头都是十块钱,物价上涨得可真够厉害的。
算了算了。
反正不想去,随手把宣传单团成个球扔进垃圾桶。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有意无意躲避许妈的视线,但躲不过时不时听到地冷哼,许妈倒是没说什么,就是门口的宣传单越来越多。
去理发店这件事就像个铡刀,现在刀刃已经贴在脖颈上。
她躲在卧室假装很忙,实则挂在企鹅上跟小妖释放焦虑。
【许同学】:好烦,头发为什么长这么快。
【小妖】:……你不要可以给我,上个月倒霉遇到黑心托尼,直接给我剪成狗啃形,救命!我气得三天没睡着。
【许同学】:我倒不怕剪坏,我是怕理发店那种氛围。
【小妖】:?氛围挺好的啊,都是年轻人。
【许同学】:就是年轻人才让我害怕,都很潮很洋气,理发师也很潮很洋气,顾客也很潮很洋气,我就像从菜市场里出来的大妈误入时装周后台。
【小妖】:拜托!你是高贵的消费者唉。
【许同学】:我是上帝也挡不住我害怕啊!
【小妖】:要不你来我这,我陪你去。
【许同学】:……你是说我花大几千坐飞机,然后在你的陪同下剪了个二十块钱的头?
【小妖】:也算是个好办法吧。
【许同学】:再见。
【许同学】:忽然觉得理发店没那么可怕了……
*
临近月末,许栀越来越焦虑,连剪视频都力不从心,忙活了好几天都找不到感觉,草稿箱里积了一堆废片。
她叹气,头顶盘的头发像定时炸弹,折磨得她半死不活。
不行了,必须得剪掉。
剪短!
她起了个大早,把头发洗好,吹了个半干就扎进卧室装备自己。
防晒服,防蚊长裤,平底运动鞋。
她对镜自我端详,皮肤很白,像吸血鬼那种见不到阳光的白。因为熬夜眼下有浅浅的黑眼圈,她涂了层粉底遮盖,又修了眉毛,把眉尾画细。
眼睛的话,她眨巴眨巴,她技术稀烂,画了也会晕成熊猫眼,就算了。
她又溜去许妈卧室,翻出兰蔻196浅涂一层。
这样看的话,还行,够上时髦了。
够上了?
确定?
许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时髦个屁啊!好像有毛病,三伏天唉,人家穿短裙露脐,她穿得像个养蜂工人。
……
她又脱了,换上短袖和短裤。
咬牙一狠心走出门,刚下楼就原地反弹狼狈地逃回家。
这么热的天,楼下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在聊天,她刚一开门就两排整齐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
通向小区门口的路堪比被记者长枪短炮拥堵的红毯,如芒在背,让人望而生畏。
她的勇气是稀缺资源,用过一次就不可再生。
算了,改天吧。
*
夜幕降临,许妈买了半个西瓜放进冰箱,刚好碰到许栀出来拿雪糕。
长发,贴头皮,浑浑噩噩的步伐,像鬼。
她心一沉,埋怨道:“这么热的天,把头发扎上吧。”
“啊…好的。”许栀老老实实答应,顺手把手腕上的皮筋拿下来,在长发上绑三圈。然后才弯腰开冰箱门。
许妈盯着扎起的黑发,目光一沉,转身从桌上拿起剪刀,一手握住她刚扎好的头发,在许栀没反应过来时,咔嚓,带着皮筋的长发老老实实地落在许妈手里。
许栀:!
发生了什么?
头发没有发圈的束缚松散地垂在耳边,沉重的感觉消失了,可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不适和震惊。
许栀抖着手摸了一把齐肩的发尾,几欲崩溃,“你又不会剪,我这还是得去理发店啊!”
许妈放下剪子,状似无奈道:“是啊,只能去理发店了。”
*
这次真的无路可退了。
许妈随手剪的头发左右不对齐,更要命的是剪太狠了,根本扎不上,活二十多年,第一次看到这么丑的发型。
还是顶在她头上。
她怨怼地穿上长衣长裤,又扣上大遮沿的帽子,临出门时,还是压不下心里的惧怕。
得带点能增加安全感的东西。
从柜子深处掏出白色布包,把陪她二十年的破旧兔子玩偶塞进去,她心安了,又把钱包和手机放进去。
布包鼓鼓囊囊的,重量却几乎没有,许栀挎着,心又悬上去。
紧张,紧张,还是紧张。
她努力做心理建设,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地上转圈。
最后是被许妈强硬拉出门,她穿着红配绿撞色舞蹈服,头上扎着艳粉色丝带,这是临江广场舞小分队的统一着装。
许妈的手像铁钳,许栀觉得手腕已经不过血了,指尖肿胀到没有知觉。
她狼狈地跟在后面,硬着头皮穿过人群密集的小区,才敢小声抗议,“妈,我的手要截肢了!”
许妈随即松开,也没搭她话,迎面走向和她穿一样服装的大婶热聊。
“吃饭了吗?”
“吃了吃了。”大婶热情地攥住许妈的手。
“今天好热,偏偏我里面还穿多一层,哎哟遭罪的。”许妈一边抱怨,一边还掀起衣服给大婶看里面的粉色紧身小背心。
许栀尴尬地别过眼,僵硬地运动麻痒的手指。
那大婶附和几句,眼睛早就看到站在旁边的许栀,热络地转移话题,“哎哟,这是你女儿啊。”
许妈堆起笑,“是啊是啊,下楼剪头发,这不路口那家新开业嘛,去看看剪得好不好。”
“穿这么多不热啊。”大婶惊讶地打量,这种高温,街上几乎看不到长衣长裤的了,而且太阳都要落山了,怎么还戴着这么大的遮阳帽。
许栀接收到许妈带刀的眼神,赶紧小声挤出两个字,“不热。”
然后火速逃离现场。
怎么不热,快要热死了!
头发在帽子里已经湿透,后背的汗已经透过短袖濡湿防晒服,她随手抹了把脸,袖口就湿透了。
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
要不……还是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