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漩涡（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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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吹雪，雪片纷纷扬扬，作了白絮飞花。因着连日大雪，街中行人寥落，整座长安城也显得甚是冷清寂寞。东街转角处赫然闪出个人影来，少年一身青玉色长衫，足下疾步如飞，匆匆进了一家酒肆。小二见他衣饰华贵，自是殷殷迎了上来，那少年却也不理，径直便往楼上雅间去了。
砰地一声，雕花大门被猛地踢了开来，少年冲将进来，行得颇急，一不留神便踢着了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坛。
闻声，窗边小榻上的红衣男子微微抬了眼皮，嘁了一声，扬袖便将手中酒壶抛了出去，嗤笑道：“这大半月来,我躲哪你便跟到哪,景公子这鼻子可真真比狗儿还灵！若是去六扇门谋个差事，指不定也能成为一代神捕！”
少年微微侧身，酒壶击在墙上，清脆一响，碎瓷残酒，一地斑驳。他墨瞳蒙霜，大步上前，拎起那人衣襟，怒道：“云渺公子，你迟迟不肯跟我去见莞莞，难不成真要做个缩头乌龟？”
“你说谁是缩头乌龟？”闻人渺眸中闪过怒色，扬袖带起一阵劲风，五指如勾如刃，直取少年面门。少年横手一挡，半分也不示弱，冷冷道：“你敢做却又不敢当，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
闻人渺冷笑道：“我早便说过，她与那笑面修罗日夜颠鸾倒凤，与我不过一夕风流，哪那么凑巧，竟会让我一击即中？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我又为何一定要和你去见她？她既都认了那是容则的种，我再巴巴地往里凑一脚，可不是太不识相了些？省省吧！别和我扯什么骨肉亲情！我若有心，宁愿将那孩子掳了去，随我天地逍遥，也好过腆着脸把自己送上门去遭人轻贱!”
渝州一事，长乐侯府上下确是恨极了闻人渺，少年胀红了脸，连忙去扯他，辩解道：“这确是不关莞莞的事，都怪我自作主张，结果反倒弄巧成拙，惹得你误会了。”
闻人渺睨他一眼，酸声酸气道：“真是似水如鱼，心心相印。这还不到一年，她的事，你都要为她做主了。”
少年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辩解了几句，却让闻人渺更觉来气，只起身哼道：“你们的事情，自然与我无关。我和她的事情，也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若是再来烦我，我这便飞书唐夫人——想必她宁可唐门主将你毒成了残废，也决计不会同意你嫁进长乐侯府做个小爷！”
唐陌急道：“我何曾这般想过？我——我只希望莞莞平安如意。”见他目有讽意，不禁面色铁青，怫然道：“枉她生死攸关之际，还苦苦哭求我保全你和她的孩子！我若早知你是这等浑人，当初我便该狠心替她落了这胎，倒是一了百了，为你去搏命，真真是不值得！——你这人嘴上说得洒脱，心中却事事计较，罢了！你不肯去见她才好，正好省得她再伤心难过。”大大退开几步，冷冷一拂袖，转身就往门外走。
“等等——”闻人渺将将开口，蓦地却听远处钟声长鸣，其声似悲似泣，哀鸣婉转，久久不绝。顿时两人神色皆是一愕，闻人渺讷讷道：“这莫不是……”
“六宫鸣钟，圣上……驾崩……”唐陌低声接口，转头去瞧窗外，却见大队玄甲士兵向朱雀大街方向涌去，心下一寒，犹觉不敢相信，惊疑道：“难道是我眼花了？竟是容尚书带着御林军往长乐侯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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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书房内，书卷散乱了一地，连着石砚也被摔碎了来，墨汁漫延，一点一点，模糊了书页上的字迹。一文官跪于案前，前额紧紧贴地，纵是墨汁缓缓漫将过来，染污了面庞，也不敢妄动半分。
李谨眸中风雷大动，怒道：“本王何时说过要治骆家谋逆之罪了？几个时辰前本王刚在长乐侯面前指天立誓会保骆莞莞和骆夫人平安，你是聋了瞎了还是脑子进水了？本王关她，不过是想吓吓她，挫挫她的锐气——往日赞你几句聪明，你还真当你自己剔透玲珑，会读心识意了？你——你这是令本王失信于天下，陷本王于不仁不义！”他气得浑身直抖，乌皮履蓦地一抬，直直朝那文官踹了去。
那文官不闪不避，头顶乌纱帽滚落到了一旁，长发倾泻而下，竟是个女官。女官蓦地抬起头，颊边墨迹斑斑，含泪道：“殿下息怒，就是借微臣一百个胆，微臣也不敢妄自揣测殿下圣意。”
墨瞳内火光一闪，李谨一甩手便是一个耳光，咄道：“胡说什么？如今惟有皇姐的的旨意才称得上是‘圣意’。依本王看，杜若，只怕你才是犯上作乱的那一个！”
杜若连连磕头，垂泪道：“微臣对殿下忠心耿耿，决无不臣之心！当年若非君后求情，微臣早便身首异处，成了刀下亡魂了！君后的恩情，这些年来微臣一刻也不敢忘记！先帝立下的圣旨，微臣分明早已亲手焚毁，却不想……先帝早已对微臣起了疑心，竟还留有后着。”
李谨冷声道：“本王是问你何以假传本王旨意，不是问你何以还会有母皇的传位圣旨。”蓦地眸光一凛，目中浮现厉色，却又迅速褪了下去，沉吟之际，忽听门外有宫侍来报：“殿下，太……陛下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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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金锦纱帐，只见李谨大步而来，唇边挂着笑，微微躬了躬身，凉凉道了声万岁。
李诺面色苍白，靠着床沿，冷笑道：“皇弟何必多礼，如今这江山和本宫的性命可都被你捏在手里，该本宫朝皇弟三拜九叩才是。只可惜我大周帝位传女不传男，皇弟就算占尽天时地利，终归名不正言不顺，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李谨不怒反笑，眸中幽暗，不紧不慢道：“皇姐所言甚是，臣弟眼里从来容不得沙，又怎会去做这服不得众的皇帝？”
李诺十指成拳，锦被一角被紧紧揉在手中，微笑道：“从小母皇就总赞你机灵，皇弟果然深谋远虑。就让皇姐来猜猜，这后世史书里定是这般记载，道是本宫难产，耗损过度，力竭而亡。我皇儿即位，因其年幼，自是皇弟摄政。皇弟视我儿亲如骨肉，躬亲教养。为匡扶社稷，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可惜我皇儿命短福薄，因病夭折，如今皇室凋零，人丁单薄，放眼宗室，竟再也寻不出半个女子来继承帝位。而皇弟才德兼备，功高盖世，既受朝中百官推崇，又是民心所向……”
李谨大笑抚掌，连连作揖道：“可要多谢皇姐赐教，皇姐才是真正的高瞻远瞩，臣弟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涂满丹蔻的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纵是隔着锦被，手心也能感到阵阵痛意。李诺强压下胸臆间的怒火，勉力漾出一个从容的笑容来：“长乐侯若除，容家便成了风中之烛，梁家远水救不得近火，连着楼家巨产也成了你的囊中之物，这般一石三鸟，皇弟真真是神机妙算。祁家如日中天，大周兵权更有三分之二都在你手，皇弟这称王之路，可真真是条康庄大道呢——只是本宫实在忍不住想问上一句，往后这大周朝，究竟是姓李的还是姓祁的呢？”喀地一声，指甲被生生折断了去，她唇角那抹笑意却蓦然变得妍丽起来，宛如一株血红色的曼佗罗，艳得灼人。
李谨眸光闪动，笑道：“臣弟也委实为难，这天下间人人都知本王是姓李的，可偏偏李家人却都当本王是姓祁的。只怕就连父后——也早就忘了本王是李家人。”无奈摊了摊手，“皇姐你说，臣弟该如何是好呢？”
李诺笑容僵了僵，深吸了口气，疲倦闭了眼，无力道：“皇弟分明早已成竹在胸，又何必再来问我。”
但听咚地一声闷响，却是一卷轴被抛在了床边。李谨睨她一眼，眸中漆黑幽深，似笑非笑道：“皇姐冰雪聪明，臣弟想要什么，想必皇姐心知肚明。其实臣弟是最念手足亲情的了，皇姐这般助我，臣弟自会铭记在心，往后再看见皇甥女时，念起皇姐的好，兴许还真舍不得了。”眼见她手下一抖，唇角不禁一扬，笑得极是璀璨，“舍不得是一回事，可皇姐也知臣弟从来都是最狠得下心的。到了今时今日，皇姐当知，无论你愿不愿意，结果都只会是臣弟所期望的那一个。”
“皇弟果然是最擅于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李诺凄然一笑，心中悲愤，这圣旨他分明可以假造一份，却偏撩拨她一番，再往她心口刺上几刀，真真是可恨！手下一抖，展开卷轴，不禁一怔怔，上面竟是空无一字。
“臣弟说过，其实我是最念手足亲情的了，总不会真要将皇姐逼至绝境。皇姐的遗诏，自然该全凭皇姐做主。”李谨笑道。
李诺一声冷笑，并不接话，心肺间如遭烈火燎烧，只恨手中狼毫不能变作一柄利刃，将眼前这人千刀万剐！半晌，笔锋蓦地一顿，便将那卷轴狠狠朝他面门扔了过去。
李谨扬手一接，缓缓将之舒展开来，眉眼一弯，粲然笑道：“原来，这便是皇姐的遗愿。”
李诺知他存心折辱，冷冷道：“反正无论本宫写的什么，这圣旨终归都会变成皇弟想要的那一副。本宫又何必违背自己的本心，心甘情愿地为你铺路？”
李谨不答,只将那圣旨纳入袖中，笑道：“皇姐的遗愿，臣弟自是要尽力达成的，皇姐就安心上路罢。”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漩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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