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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怀柔计(二) ...


  •   乌云蔽月,黑夜沉沉,已入夜多时,宫内寂静,偶尔听得窗外铮铮轻响,也不过是禁卫巡逻路过罢了。

      几案上书本堆积如山,蓦地,那座书山颤了几颤,哗啦啦地倾倒了下来,但听哎哟一声,那倒塌的书山中便钻出了个人来。

      “骆大人若是困倦了,还是回府歇息去得好。”右院判魏衍紧蹙了眉,神色微有不耐。

      莞莞迷迷瞪瞪地揉了揉眼,听得他这一说,立时瞌睡醒了大半,倏地跳了起来,“不成不成,我不回去!”

      魏衍睨她一眼,淡淡道:“时辰也不早了,骆大人若是也愿留下来值夜,便安生些,莫这般一惊一乍。”

      莞莞面有赭色,连忙讪笑着赔不是,便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残局,待得书本尽皆归位,莞莞又没了消遣,见魏衍挑灯苦读,也不好意思搭话,只干坐在那处,心下嘀咕:这太医院的藏书好生无趣,魏院判却为何能读得这般津津有味?

      她正暗自腹诽,尚不及收回目光,已同那双墨黑的眸子撞了个正着,但听那人不悦地道:“难不成我的脸上有字?”

      莞莞一怔,干笑几声,却听那人冷冷又道:“既是这般有空,何不想想如何才能为方大人排忧解难?”

      今日方卓的那声长叹听来格外凄凉,莞莞想来也觉心中惆怅,然而这会又听得魏衍提起此事,只怕这事又落到自己头上,遂连忙笑道:“今日方大人正愁寻谁去替他呢,魏大人这般有心,可不是正正好?”

      魏衍见她推托,瞧她的眼神也越发地冷淡下去,鼻间哼得一声,只埋头看书,再不肯搭理她。

      四下静得出奇,这房内气氛甚是冷凝,莞莞垂目沉吟,这魏院判素日甚是沉闷,也不大爱搭理人,然而对她却尤为冷淡,又想起上回祁后召她诊脉一事,晓得他心中对她不甚待见了。莞莞撇撇嘴,也懒得自讨没趣,便又审起了药单来。

      忽地一宫侍推门闯了进来,惊慌之下也不顾及礼数,声音犹打着颤,磕巴了半天,莞莞才依稀分辨出他说的乃是:“陛下昏过去了!”

      待会过意来,他二人不约而同地拎上药箱便欲往外冲,险些就撞到了一块,莞莞足下猛然一顿,眼见魏衍面色铁青,心下蓦地明白过来,当即转了方向,坐于一旁,笑盈盈地道:“有劳魏大人了。”

      她这般识时务,哪知道魏衍闻言面色竟由青转了黑,亦停了下来,颇有几分怒气:“骆大人这是何意?”

      那宫侍心中忧急,也顾不得尊卑,一手拉上一个,几乎要哭了出来:“奴才可没命耽搁了!索性两位大人都随了奴才去吧!”

      南书房外,宫人已跪了一地,皆是将头深埋至地,紧缩成了一团,犹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莞莞与魏衍几乎是被那宫侍给拖进门来的,见得这般景象,俱是心头一紧,女帝这情况怕是不好!

      进得内室,祁后与莲贵君守在床边,二人面色皆白,目光郁郁,显是忧心如焚。莞莞瞥见祁后那般神色,心下不免感叹,到底夫妻情谊尚在。

      祁后转头见了她,难得目中未有憎色,倒是愁云稍霁,眸光亮了亮,“骆大人来了便好。”

      莲贵君也怔怔瞧了她半晌,才强扯出一丝笑容,低低道:“有劳两位大人了。”

      一路上莞莞心中已想得明白,这魏衍也委实别扭,既不喜她抢他风头,又不乐意她相让于他,遂蹙了眉转头问:“魏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魏衍上前把脉,缓缓道:“陛下思虑过度,忧劳成疾,兼之早前旧病未愈,如今乃是数患并发,理当静心调养,再不可操劳。”

      “骆大人以为呢?”祁后愁眉略舒,仍觉放不下心,又看向莞莞。

      不用瞧,莞莞也能想象魏衍是什么神情,她硬着头皮上得前来,一触女帝脉门,只觉她周身滚烫,抬眸一瞧,果见她满面烧红,黛眉纠结,似是梦魇缠身,唇瓣一张一翕,莞莞凑得极近,待听清女帝断断续续的呓语时,心下咯噔一响,只觉得魂也要飞了出去,脚下一软,若不是她慌张之中一把抓住了魏衍,怕是真要跌坐在地,届时祁后还不趁机治她御前失仪之罪?

      莲贵君眸中水波粼粼,颤声问:“骆大人这般惊慌,莫不是……”那后半句话哽在喉间,终究不敢亦不愿说出口。

      莞莞满面煞白,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心下惊骇,垂首低低道:“微臣一时头晕目眩,险些失仪,让君后与贵君平添担心,望君后、贵君恕罪。陛下确是如魏大人所言,只需静心调养,便无甚大碍了。”

      莲贵君听得女帝无甚大碍,悬着的心已放下了大半,他又素来宅心仁厚,见莞莞脸色不好,便道:“两位大人辛苦了,写了药方,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此时莞莞只盼着早些离了此处,哪里还照顾得了魏衍那点可怜的自尊?拿了纸笔,洋洋洒洒便写下数味药材来,笔走龙飞,可谓一气呵成,魏衍失了先机,只好在旁看着,漫不经心朝扫上一眼,立时目瞪口呆,愣愣了半晌,才觉茅塞顿开,心中不禁百般郁结,虽是不服,终究不得不服。

      龙床之上,往日里清冷端华的女子早已敛去了凌厉之气,双目紧闭,丹唇颤颤,嘤嘤似泣。祁云心中钝痛,垂眸叹了口气,“莲弟,伴儿大抵是渴了,你去端杯茶来罢。”

      他目中浮现几分柔色,看得莲贵君赫然一怔,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他二人一同进宫待选,那时的李伴还是太女,宫人前呼后拥,她眉目清冷,沉静如水,一袭月白锦衫,与那御花园中的清池一般颜色。

      那般冷淡的一个人,见得祁云那双神采飞扬的墨瞳,竟怔得一怔,莞尔笑了。祁云眉眼一弯,瞳中墨玉都化成了春水,二人淡笑相视,惟独他立于一旁,作了局外之人。

      许多年,不曾见及祁后露出这般神色了。莲贵君迅速地掩去讶色,淡笑着递了茶杯来。

      祁后不曾移目,伸手接过茶盅,小心翼翼地给昏迷中的女帝喂水,又极是细心地用丝绢拭去了她唇边的茶渍,正欲抽手,却被那人一把捉住,喃喃自语:“云哥哥……云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她浑身烫得惊人,倒让祁云心下一惊,随即不禁一笑,反手回握,掌心紧挨着掌心,轻声道:“伴儿不怕,云哥哥一直在这里。”

      莲贵君神色黯了黯,默默起了身。

      哪知前一刻还是春日暖阳,接下来听到的,却是让人如同跌入了冰窖!女帝无意识地猛拽着祁云的袖口,语声竟带哭音,“骆昀……骆昀……”

      原来此云非彼昀!祁云眸光瞬间冷寂了下来,暗色幽沉,其间怨恨之意实在难以尽述,手下猛地一挣,那人却越发紧握着他不放,口中不停,依稀只听得:“骆昀……骆昀……言熙……言熙……”

      莲贵君回转了过来,敛了目中痛色,轻声安抚道:“陛下莫伤心,言弟虽然已经去了,还有诺儿……”他瞥了祁云一眼,继续道,“谨儿也在你身边……”

      此言一出,女帝骤然静了下来,祁云猛然抽了手掌,面上如罩寒霜,冷冷道:“陛下便有劳莲弟了,本宫忽觉身体不适,这便摆驾回宫了!”

      夜深人静,莞莞眼见廊回深长,蜿蜿蜒蜒,也不知通向何方,心下更觉迷茫。

      凉风忽作,背后冰冷,原来先前冷汗早已将衣衫浸透!或许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从来不肯作深想,及笈礼上陛下看爹爹的眼神,还有祁后看她时难以掩饰的憎恶,以及,这些年来,她们骆家圣宠这般殊厚,原来,竟是因为这么个缘故!

      可还有谁知道?

      莞莞猛地扭过头去瞧魏衍的神色,正见他默默垂眸,似是心事重重,心弦骤然紧绷,想了想,又怕万一他没听见,却是徒然叫他起了疑,便也不敢问出口,只频频瞧他,试图寻得几分端倪。

      “骆莞莞!”蓦地却听前方一声怒喝,但见一个人影冲将过来,绰绰灯影下,那抹玄色如同凝固的鲜血,莞莞心惊肉跳,下意识就想开溜。

      却说梁寒珏千杯酒下了肚,心中那口气总也不能平顺,眼见夜色已深,再也坐不住,便随了容则进了宫。他二人因带着骆昀的禁军令牌,倒也一路畅行无阻,进得宫门便听闻女帝昏厥的消息,料想莞莞必定去了南书房,遂一路摸了过来。

      虽然灯光昏暗,隔得甚远,然他久经沙场,目力甚好,一眼便瞧见了那冤家,见她一双眼睛像是粘在了身旁那医官身上,登时怒不可遏,星目之中满是煞气,撇了容则,当即便杀了过来。此时见那冤家竟还想溜,更觉她是作贼心虚,心中怒火噌噌上蹿。

      过去她虽是常常将他气得半死,到底不曾见过他这般盛怒,此时见他满面风雷之色,目中透着猩红,幽暗之中,玄衣似染了血,简直如同索命鬼刹!这若是被他捉了去,还不得活活剥下一层皮来?

      莞莞打了个哆嗦,正欲出逃,只见眼前蓦地横过一道白影,那人冷冷道:“二弟,你若真把她吓得在这宫里飞檐走壁起来,惊动了禁卫,到时又如何说得清?”

      梁寒珏凛凛剜她一眼,“这口气我实在忍不得!你看她,哪里肯安分得上半刻?”冷哼一声,寒笑道:“大哥有所不知,当日这丫头可是立下豪言壮语,道是齐人之福,自是她这种金枝玉叶去享用的!可见早便有了这等心思!”

      不过是当初的一句气话,哪曾料想到今日竟被他拿来大作文章?莞莞欲哭无泪,急道:“没没没!我从没有这等心思!”

      “没这等心思?那我又是哪里来的?”她越是懦懦,他心下越是来气,只将容则推开,蓦地将她提至面前,狠狠揪住她小巧的耳垂,犹嫌不能解恨,怒道:“你要纳侍便也罢了,闹出这么大动静,叫我们的脸面往哪里搁?你看看这整个长安的世家女子,哪个不是贤良淑德?就是那祁洛生,又何尝如你这般荒唐?”

      魏衍在旁惊得目瞪口呆,嘴巴怕是能吞下整个鸡蛋了。

      今日连番受了许多刺激,莞莞心下已是憋屈至极,初初听他几句教训倒也还忍得,哪知却是愈演愈烈,到底当着同僚的面,她这脸面也颇觉挂不住,再听得他最后这句,终是忍无可忍,杏眸通红,怒道:“原来最后这句怕才是你的真心话!如今才来嫌我!你要大家闺秀,三从四德的好女子,那你来招惹我做什么?梁将军真真高要求!人前要扮贵妇!床上又要恨不得我是荡/妇!我又不是任你揉搓的泥娃娃,总不能任你随心所欲地千变万化!”

      魏衍闻言又是一惊,瞬时面上一红。

      梁寒珏脸色紫涨,恨道:“这等混话你也说得出口?当真连脸面也不要了?”

      哪里还有脸面?你这般杀气腾腾地追了来,大庭广众下对着我又是痛斥又是动手的,我就是脸皮厚及千层,这会怕也落得连渣也不剩了!她又气又委屈,泪水滚将出来,跺脚道:“你既是不要了!我便也不要了!看看谁怕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怀柔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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