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云霭沉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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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女腹中这孩子得来不易，其中惊喜实在难以尽述。此时眉目带笑，双颊染桃，欢喜期盼尽皆溢于言表。
莞莞盯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缩在绮袖中的手颤了颤，不自觉也去抚自己的小腹，除了手心丝丝温热，却什么动静也没有，一时里神思有些恍惚。
却听耳边噗嗤一声轻笑，只见太女眸中晶亮，眉开眼笑道：“人人都道你是为了皇弟伤心，依本宫来看，这却是别有心事了。”亲昵地拉起她的手，慨然道：“这‘女’总须加上个‘子’，才能成个‘好’。你我皆是天之骄女，虽是不同于寻常的闺阁女子，却也终究不能免俗。”言及此处沉吟了片刻，复又浅笑，“不过——能有个一男半女，于女人来说总是欢喜的。何况——还有享不尽的清福。这事若到了你身上——容尚书自不必说，梁将军再傲，也会愿意为你做牛做马的。就是那脾气顶顶坏的楼家公子，届时怕也成了只温顺的小绵羊了。”
听得太女一一数来，莞莞双腿阵阵发软，忍不住直打哆嗦。她这景况，若让家中这几个晓得，以楼梁二人那性子，纵是不将她抽筋剥皮，怕也少不得要将侯府掀个底朝天了。至于容则，饶是他虚怀若谷，纵容了她一次又一次，这一回想必也忍她不得，指不定新仇旧怨一并来算了。
太女不知就里，见她忧虑，只道她与自己同病相怜，体质皆属不易有孕的那一类，她素来甚少言笑，如今却是高兴得忘形了，不禁暗悔失言，当即拍肩劝慰道：“此事总还是该顺其自然，急不来的。况且你年纪尚轻，又通晓医术，来日方长，何愁没有子嗣？”
莞莞强挤了个笑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太女，心下仍是翻滚不已。自她发觉自己有孕，便无一日得以安寝。偏偏她优柔寡断，没用得很，既狠不下心落了这胎，又不愿将这孩子安在容则名下，畏缩不前，只求瞒得一日是一日了。
忽听外头锣鼓喧天，乐声大奏，远远便见喜官领着新人款款而来。
宁王眉间飞扬，眸中潋滟，兼着唇红齿白，本是丰神俊朗，可惜今日在这红稠锦缎映衬下，他右颊上那条火红的大蜈蚣也更显鲜活，当真大煞风景。
新娘身形高挑，瞧来竟也不比宁王矮多少。足下莲步行得娴熟，如风摆柳，姿态甚是袅娜，委实不似将门之女。凤冠沿上珠帘轻摇，容貌若隐若现，众人见她步态翩跹，不禁都将她幻想得天香国色，纷纷伸长了脖子去瞧。
祁洛生头也不抬，似是兴致缺缺，哂道：“容色虽妍，却也不过中上之姿，比起莞莞，确是差得远了。”
丹蔻奇道：“公子看也未看，怎地就晓得她不比骆莞莞了？”
“这长安城里的大家小姐、花魁伶人，但凡是美人，又岂有我不识得的？”祁洛生面有得色，啪地一声打开手中纸扇，只见扇面勾了桃花朵朵，花树下有一绯衣美人醉卧酣睡，容姿灿若瑰蓉，甚是娇憨可人。
“我的小祖宗！这要是给长乐侯家那几个瞧见了还了得！”祁梦竹惊得变了脸色，当机立断便将他那扇子夺过，好生纳入袖中，见并无旁人瞧见，不禁松得口气，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转头连连朝卫少安赔笑。
祁洛生不以为然道：“没吃进嘴里，惦记惦记总可以吧？”
祁梦瑶冷笑道：“洛生喜欢的不是那梁家小姐么？什么时候又迷上骆莞莞了？”
祁洛生咧嘴笑道：“这你便不懂了！梁暖玉就是那天山上的雪莲，好看归好看，采却采不着，就是采着了我看我这命也要冻去了半条！你们可都瞧见她如今在校场是个什么样子了，啧啧啧——活脱脱就是只母老虎啊！”末了不忘一哆嗦，痞笑道，“莞莞可就不同了，娇滴滴，水嫩嫩，哎哟——可是块蜜糖，真真甜到人心坎里去了！我要是谨表弟，可不管她与那笑面修罗是不是两情相悦，死活也要争到底才是。也好过如今——大姐夫你可别怪我直说了，就你这盈歌妹妹啊，身长怕是七尺还有余！我真替谨表弟不值，千挑万选地，怎地竟娶了个竹竿回来？”
卫少安面色憋得铁青，又因心中诸多顾忌，不便回嘴。却是祁家二姐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却是洛生你不懂了，这娶妻当娶贤。就你那蜜糖，若真做了宁王妃，谨表弟这脖子怕是要被那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给压断了。”眼角一挑，正指向某个角落，只见容楼二人分明站在一处，却又隔了老远，面上难掩淡漠疏离，真真生分得很。
“就是水性扬花才好呢，她若是贞女烈妇，我这露水姻缘可就不好成事了！”祁洛生大掌一拍，不禁大笑，笑着笑着，忽觉背上涌起阵阵寒意，这便去瞧，正见景墨眸中森寒，眼刀飒飒朝这里来，笑容不禁一僵，哎哟一声叫唤，连忙抬手去揉腮帮子，心中忿忿：真真是个榆木脑袋！你与我既存了同样的心思，不同舟共济也就罢了，竟然还拆我的台。作得风光霁月，也真不知是要给谁看？
祁梦瑶讽笑道：“我看你这块蜜糖，惦记的人可还真不少。想必她已是挑花了眼，就是昏头了，也未必轮得上你。”
祁梦竹抚额道：“小弟，就算大姐求你了。长乐侯家的那个可不同别个，她来招惹你便也罢了，你没事可千万别去打她的主意！到时候惹了一身骚还不算，定会给娘惹一堆麻烦回来。”
那边厢莞莞与太女手拉着手，絮絮叨叨已说了半晌。这会见得新人进来，暂且都收了话头，莞莞蓦地想起今日是为何而来，慌忙敛了心神，端出架子观起礼来。
喜烛高燃，祁后与卫临同坐于堂上，俱是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可谓和乐融融。莞莞刚瞥了几眼，只听太女在她耳边淡淡地说了一句，“如今亲上加亲，这全天下怕再找不出比祁卫两家更亲的亲家了。”
莞莞默默垂睫，见新人携手而来，忍不住叹道：“坊间将这故事说得再美好又能如何？这一往情深下藏着的总是别有用心，所谓的‘有情人终成眷属’也不过只是政治婚姻。别人只羡你才子佳人，天造地设，哪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往后这吃的是苦头还是甜头，尚且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太女似笑非笑睇她一眼，低低道：“可我没安好心，只盼着这卫家姑娘往后吃尽了苦头才好。”
莞莞呵呵干笑两声，杏眸转了转，正见新人对拜，新娘柳腰盈盈一弯，珠帘垂泻，依稀见得也是个清秀佳人。心下一沉，只觉以宁王这品貌，可真真是委屈了她。
她正暗自嘀咕，突地只听砰地一声剧响，有黑影闪身如豹，破窗而入。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又听叱地一声，长剑出鞘，顿时寒光四溢，径直便朝宁王刺了过去。
宁王反应倒快，抱起卫盈歌足下划开个步花便往一旁避去，堪堪避过剑锋，将将立定，才觉手腕一寒，低头一瞧才见衣袖已被划去了大半截。
“刺客！来人啊！快捉刺客！”这时才有人从惊惧中回过神来，高声呼救。
那刺客一击不中，却蓦地换了目标，长剑一挑，攻向高堂之上。祁后素来端华稳重，此时却惊得乱了分寸，手心细细密密全都是汗，想要躲开，却觉全身瘫软，动弹不得。
这厅内也有武艺高强的才俊跃跃就要上前，却都不及那刺客迅猛，莞莞纵然离得甚远，那嗡嗡剑鸣之声竟也听得分明。
怕是来不及了！莞莞下意识闭了眼，半晌过去，只听惊呼阵阵，并无料想中的凄厉惨叫之声。睁开眼，却见堂上祁后披头散发，颈上、肩上、襟口零零散散挂着碎发，目光直直滞了半晌，蓦地朝上一翻，晕了过去。
此时已有侍卫涌了进来，那刺客竟也不急着逃走，足尖几下点地，掠至半空，手中长剑几番刺下，却专挑祁家人下手。
“这是来寻仇的不成？若是寻仇，又不下杀手，倒像是要来狠狠作弄人一番的了，委实古怪得很。”太女疑惑皱眉，大声喝道，“务必要活捉！”
话音方落，眼角一瞟，只见黑影咄咄逼来。隐约听得那人哼了一声：“叫你们这些衣冠禽兽把别人当成棋子！今日我非要搅得你们乱成一锅粥不可！”
这声音清脆，听来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女。
她这般来势汹汹，若给她这一撞，太女肚子里这宝宝哪里受得住？莞莞心内狂跳，猛提了口真气揪过太女就向一旁闪去。闪避之际目光与那刺客正正撞到了一处，黑色面巾下尚可见那人浓眉大眼，目光炯炯，望向她时怔了怔，眸中蓦地有什么爆裂开来，瞬间只觉那火光灼人，刺得她心下生寒。
但见那人目中掠过寒光，霎时剑气大涨，杀气腾腾又逼将过来。莞莞心下犹豫，一时吃不准这人是究竟冲着自己还是冲了太女来的，不敢贸然撒手，闪躲起来很是吃力。那人却是身无负累，行动敏捷，手下连番穿刺，好几次险些割断莞莞的发丝。
莞莞轻功虽好，体力却有限，加之如今她亦有身孕，不过两三回合已觉双足酸软，额上细细密密沁满了汗。心下忍不住一面叫苦一面暗骂：这些侍卫难不成都是草包？
却不知因着事出突然，这刺客又势不可挡，已有些胆小的客人吓晕了过去。今日进得这宁王府来宾客非富即贵，不管是折了哪一个，这长安城怕都是要出大事的，如今这厅上早便乱作一团。
危急时刻，恍惚见得人群中有一男子飞蹿而至，清目凛凛，看得人心中一定。莞莞心中欢喜，连忙呼道：“容容救我！”
容则目光一沉，其间似有暗色划过，莞莞腕上一痛，下一刻手中已是空空。这时她赫然意识到什么，脑中轰鸣，愣了半晌，只余力挤出一丝苦笑。
“莞莞——！”听楼行之惊呼出声，容则面上瞬时煞白，猛地想回转却已太迟，那尺长青锋已近在她咫尺。
血液似是凝固了一般，全身都在发冷，头好痛，肚子好痛，心，也好痛……难道死到临头便是这种感觉？莞莞怔怔地瞪着径直而来的剑锋，来不及闪躲，无力闪躲，唯一想起来要做的，只是双手紧紧地、用尽力气地护住了腹部。
恍惚间，眼角瞟见几片绿色的衣角。
是绿色？青色？又好象是玉色？
瞧不清了。
耳边听见咄咄之声，随即当地一响，似是那长剑被打落了在地。她想睁眼去看，却睁不开眼了。
有谁抱着她，有谁在用力摇晃她，有谁在焦急唤着她。
腹痛如绞，腿间淌过热流，莞莞心中一凉，手颤颤巍巍便要去点自己穴道。
抱着她的那人慌忙制住，惊道：“太医！快传太医！”
莞莞心下一惊，捉着那人的袖口便道：“不要太医！我不要太医！紫苏！我要紫苏！”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云霭沉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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