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攘夷四杰的粉月光》萤师

14、第十四章

　　幕府的钟塔响了十三下。

　　百鬼丸一下子现出了人形，捂着头蹲了下来。
　　他是没有声带发出声音的，只能通过炉内传音与人对话。但是此刻他在痛苦的呻吟，破碎的嗓子传出骇人的声响。
　　每个月钟声敲响的时候，百鬼丸都会如此。

　　百鬼丸与露世有契约，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百鬼丸一般不会忤逆露世的命令或者要求。但是每个月的此时此刻，就是那个特殊情况。
　　露世是从巨大的压迫感醒来的。
　　百鬼丸跨坐在她的身上，双手掐着她的脖子，粗鲁地呼吸着。
　　“我不、小心睡着了……咳……”
　　百鬼丸的腕力惊人，露世蹬腿挣扎，仍旧十分痛苦。
　　“……，……………………”
　　百鬼丸发出低沉的吼声，如同深渊里的怪兽。
　　“×××××××，×××××！！××××××××！！！！”
　　他像发疯了一样对着露世狂啸。
　　“我知道……我知道……”
　　露世憋着口气不敢说多了话，这口气顺出去她怕真被百鬼丸掐死。
　　百鬼丸只要不是在解放状态，实际上武力值完全不敌露世。
　　但是露世有一条底线，就是在钟声敲响时，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百鬼丸，用体罚的方式让他清醒。
　　“×……×××××……××××××××××××××××××××××××！！！！！！”
　　百鬼丸手上的力气放松了，可是嘶吼却愈来愈剧烈。
　　“我知道你恨人类……”
　　百鬼丸眼里的血泪，滴落在露世的眼眶里，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去。
　　“×××××××××××！！！××××××！！！！！！！！！！！”
　　“我知道你绝望……”
　　“我知道这人间如地狱一般……”
　　这片土地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恨。
　　“我知道你有满腔的怒火，滔天的怒焰……”
　　这片土地教你如何当奴隶，用血泪讨生活，还不能叫苦。
　　“我自知死千次万次都不够赎罪，哪怕所有人类同时离世，都不能抵过这血海。”
　　所有人沉浸在这血海里，无声地挣扎着、哀吟着。
　　幻想着前方有乌托邦拯救自己。

　　——如果聪慧唯一的使命是清谈，蓄意地空对空、留白，任命运女神嘲笑千万刍狗。那么我宁愿当个蠢人，以仇恨以发疯以哭号来面对这大地。

　　……
　　…………

　　“你们两个每个月都要搞这么一出？”
　　珠世拿一副看一对夫妻天天家暴和打架那般无奈的眼神看着他们——脖子通红一片、满脸都是百鬼丸的血的露世，和七窍都有血迹的百鬼丸。

　　“上个月被他踹断了一根肋骨，这个月被他掐红了脖子。”
　　珠世生气得想要敲露世脑壳，但看着她满脸血的样子终究是忍了下来。
　　“你小心下个月真没命了。”

　　“哈哈哈，不会的啦。”
　　露世故意发出暖场的笑声，结果把愈史郎都尬到了。

　　愈史郎几乎掩饰不住厌恶的神情：“你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圣母吧？抱着什么替人类赎罪的想法，那可真够给人添堵的。”

　　露世倒也不恼，并不搭理。

　　“但是话说回来，为什么钟塔要敲十三下？十三下是有什么讲究吗？”
　　愈史郎端着药盘走近，放到珠世的手边。

　　百鬼丸的脖子动了一下，他双目渗血的样子让愈史郎毛骨悚然。

　　珠世颦眉，她抬起头看向愈史郎：“因为幕府在宣示自己的数字发布权。”

　　“数字发布权？”
　　“话语即权力，数据即权力。”
　　“那我就是觉得13这个数字不科学呢？”
　　“你就会变得贫穷，甚至失去生命，最后在表格上甚至连个1都不是，是null，空值。”

　　愈史郎沉默了一会：“有时候我真心觉得当个鬼可能比当人类要好。”

　　珠世有些心疼地给露世的脖子上药，平时碍于自己特殊的身份，惜字如金，此刻却也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
　　“露世，你本来就因为雁奴计划而被追杀，现在又这样给自己添伤，你给自己找点安生吧，我都快看不下去了。”

　　“放心，在手刃将军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
　　愈史郎差点打翻了托盘，他瞳仁收紧，
　　“你说这话小心点！虽然这里隔音效果不错，但是还是不能保证杜绝隔墙有耳。你背后有靠山是不慌，但是不要连累珠世大人！你如果牵连到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愈史郎，不要说了。”
　　“可是……”
　　珠世缓缓抬眸，“愈史郎，你连鬼、鬼王都不怕，却怕坐在人类王位上的普通人吗？”
　　“这个……”愈史郎语塞。
　　露世打断了他。
　　“不，珠世姐，愈史郎说的一点也没错。人类的王，比鬼王要恐怖得多。我确实应该多为你考虑考虑，他提醒的对。”

　　珠世无奈地看向她：“便罢了。说到那位将军，你可知他最近开启了全国性的医馆搜查，为了找蓝色彼岸花。我这附近虽然还没见过幕府的军队，但多少也有耳闻。”
　　“我知道，他们的行动也都在我部门的监控下。”
　　露世想起了前几日和无惨的约定。
　　她垂眸沉吟半晌，续道：“这事在我的计划之中。珠世姐还和以前一样继续进行研究就好，他们不会找到这里的。”
　　珠世点了头。
　　“我已经想好了，研究出了特效药，就叫它大和药丸。”
　　“……”
　　谐音梗扣钱。

　　当日珠世留他们二人在自己的小医馆留宿。
　　晚饭的时候，露世和百鬼丸坐在同样大小的食卓前。
　　露世的面前摆着鲷，扇贝，牛排，时蔬，完全热透的红酒；
　　百鬼丸的面前，摆着……
　　一小碟砂糖。
　　百鬼丸虽然身上的伤已经没有之前那么触目惊心，但仍然还能看到他溃烂的眼角，毫无血色的嘴唇。再配上眼前空旷旷的食卓，画面显得格外可怜兮兮。
　　露世幸灾乐祸地挤弄了几下脸部肌肉，故作高贵地挑了挑眉，开始享用自己的晚饭。

　　愈史郎紧张兮兮地盯着百鬼丸，但是看到百鬼丸面不改色地吃下砂糖，他略显失望。
　　“这就是足以毁灭一个星球的【蓝色砂糖】吗？”

　　“它对普通人来说是会上瘾的剧毒，但是对百鬼丸来说则没有任何毒性，愈史郎，一会儿不要忘记给他再取一次血。”
　　“是。”

　　残月高悬。百鬼丸已经睡着，珠世在和愈史郎做试验，露世单独霸占了一张病床，翻看着医疗笑料集。
　　“哈哈哈哈哈，这里头好多素材都可以编成落语了，什么滚蛋疗法哈哈哈哈哈……珠世姐你听我念：鸡蛋是生命的前提，是最具有灵性的物质，通过它与人体皮肤的接触可以将人体的毒素吸收，并能将有关毒素的性质从蛋的颜色和质地的改变中反应出来。滚蛋结束后，鸡蛋吸满了病邪、毒气，不能食用。”
　　“还有这个，鸡血针。”
　　“哼，这些东西应该全部给将军来一套。”

　　“愈史郎，把药臼拿过来。”
　　“好的。”
　　珠世和愈史郎已经习惯了无视露世。

　　露世忽然探头：“你有客人？”
　　另外两人一时不明白露世的意思。
　　“百鬼丸睡着的时候我的五感异于常人。”
　　露世指了指窗外，愈史郎正要去查看情况，珠世却拦住了他。

　　“只是一个最近常常溜进来偷东西的小女孩，任她去吧。”
　　记仇的露世学着刚才愈史郎的表情，用同样的语调说：“你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菩萨吧？天天做慈善。不过真罕见啊，居然会有小孩子不喜欢你。”
　　“不，跟那个没关系。她是想通过激怒我，让我把她变成鬼。”
　　“为什么？”
　　“因为支付不起医药费。”
　　“……”
　　好现实的话题。

　　露世刚想开口说什么，珠世打断了她：“不要说什么你帮她负担，她得的是慢性病，后半生都需要药物续命，这需要她自己愿意坚持下去的意志。”
　　露世看着珠世手边的试验道具以及试验品。
　　有人为了永生不择手段，同时有人为了多活一天拼尽全力。

　　“愈史郎，锅里的鱼还热着吗？”
　　“嗯，珠世大人吩咐的事我从来不会忘记。”
　　珠世点点头，对着露世徐徐开口：“其实她要用的药……并不是成本很高的药品。”
　　“是需要去其他星球买吗，我可以让小蜘蛛们去搞定。”
　　“不，江户就有。只是和外面的价格差太远。这种药的药价，江户要比外面的平均价格高出几百倍还多。”
　　“……”
　　“她需要的另一种药倒是入了医保，但价格仍然不算很低。”
　　愈史郎嘲讽道：“有些医生私下调侃江户的医保其实叫一保，一个心里保证。本质是翻十倍然后打两折，让人误以为占了八成便宜，而实际上是个人负担相比没医保的时候翻了一倍。”

　　[去看她。]
　　不知什么时候百鬼丸醒了过来。
　　露世知道百鬼丸的判断从来不会出错，于是带上愈史郎一起出了房间去找女孩。
　　她几乎差距不到女孩的气息，微弱到和轻柔的夜风融为了一体。

　　百鬼丸带他们来到了庭院里一棵古树下。
　　女孩面色苍白，无力地依偎在树边。
　　愈史郎无需靠近就知道情况不妙，连忙折返去请珠世医生。
　　女孩似乎注意到了露世的靠近。
　　她吃力地撑起眼皮，翕动嘴唇，尽管看似在调动所剩地力气，露世依旧听不清她奄奄一息的呢喃。

　　珠世赶到，察看了一下女孩的情况，面色沉重地站了起来，对着露世摇了摇头。

　　“百鬼丸，帮我听听她说的什么。”

　　[她说，想吃草莓。]

　　[她说，妈妈告诉她，只要照夜之船造好了，她就能吃到好多好多草莓了。]

　　月光照在她的面庞上，温柔得仿佛平等地怜悯着每一个人。

　　几个时辰后，珠世在自己的试验台前，旁边时不时传来露世捧腹的笑声，她时不时哈哈大笑，拿着笑料集往床上摔。

　　“百鬼丸。”
　　[嗯。]
　　“哈哈哈。这以后就是我哭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