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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转运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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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村被漫天遍野的杏花包围,四季如一。
山岭中有一处竹屋,竹屋缭绕,仿若仙境。不过这里可不是什么仙境,而是地处阴阳之界,夕止的老巢。所谓高岭之花的称呼有一半是来源于此,字面上的意思。
竹屋二楼的台面上躺着的姑娘正闭目养神,吸收来自阴阳二界的精华,阳间人气,阴间鬼气,经过这杏花村阵法调和,到她这里即可变成补充灵力的神奇所在。她这个地方,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座天然疗养基地。
“夕止姑娘?”杏花村阵法外,如天外来音。
夕止不耐烦地睁开眼睛,隔空传音,“什么事?”
“知已大人叫我来给您送衣裳。”
知已?夕止愣了片刻,才把这个名字和死神那张讨债的脸对上号。
“死神人呢?怎么不自己来?”她坐起身,指尖微动,阵法外的画面显现,一身黑衣却带着一副白手套的阴差捧着盒子正站在山脚。
“近来死者激增,却不见魂魄,知已大人忙不过来,特意网购了这件衣裳差小人送来。”
网购?好好的阴间,非要整那阳间的玩意。
“阴间什么时候也搞起网购了。”
那人又道:“也就是前几天,阴间号召与时俱进,还搞起来直播带货,您在自家的结界上就可以看到,有什么需要的,点击购买即可。”
“放那吧。”死神送的东西,不要也罢。
“知已大人叮嘱,务必亲自交到姑娘手上。”
“麻烦。”夕止甩了根蓍草出去,掐了个手势。
片刻后,一个与她模样相仿的人出现在阴差面前,对他伸出手。
“小的告辞。”阴差将东西安然递到那个人手中,急匆匆地离开了。
嘎嘎——一只稚嫩的小鸭子在“夕止”脚下叫个不停,顺势被带了回来。
她将东西送到后就化为一阵烟消失了。
“怎么多了只鸭子?”夕止一手端着礼盒,瞧着那只比拳头还小的鸭子若有所思。
既然来了,就养着吧。
包装盒里是一件淡粉色的裙衫,死神这家伙喜欢这一卦?
夕止将衣服拿出来,顺手将鸭子丢到盒子里。是她的尺码不错,转了一圈,那衣服就穿到了她的身上。
夕止随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显示屏,果然,阴间的小鬼开始在自家坟前推荐商品,绘声绘色,当真很“人”性化了。
划了一圈,没什么想买的,眼角的余光扫过那只还在嘎嘎叫的小鸭子,要不,她也搞个直播带货,把这只鸭子卖了吧。
那鸭子似乎有灵性,歪着个小脑袋看她,发射可爱。
夕止温柔地摸了摸他的绒毛,“也对,卖了可惜,鸭子的幼崽这么可爱,不如养大了烤吃。”
“嘎嘎——”小鸭子又在抗议,夕止转手结了个隔音界,将小鸭子丢了进去。
***
信女请愿,以我前男友的后半生姻缘,换我接下来的一年身体健康,找一个比他还帅的男朋友。
一个恍惚,夕止已出现在佛堂,身侧的蒲团上跪着一个祈愿的马尾少女,佛堂正中供着一尊金灿灿的大佛,佛祖唇角含笑,俯视众生。
“误入,莫怪。”
夕止微鞠了一躬,退出去。
这是一处在郊区山外的寺庙,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檀香味,不时有人拾阶而上,西侧的佛堂门口排了长长的一堆人,最前面的摊位上飘着热腾腾的白气,一青衫和尚正在煮元宵。
“这又是在做什么?”
本是在自言自语,恰巧身侧路过两位身着汉服的女孩对夕止福了福身道:“这位同袍,这是转运寺免费布施的元宵,据说吃了后,接下来的一年都会顺顺利利。”
夕止愣了片刻,低头瞧了眼身上的复古风粉色衣衫,照例行了一礼。
“多谢。”
按理说,只有愿力极强的亡灵才会召唤到她,即便她来,也不会在人前显露身形,可她凭空在这转运寺内现了真身,亦没有遇到那位需要完成遗愿的亡灵。
眨眼的功夫,那两个身着汉服的女孩也加入了排队的队伍。
这寺庙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人多眼杂,为了防止生事端,夕止在寺庙内像普通香客一样溜达一圈后出了寺院。
大门口前的台阶上,知已如门神般抱胸站在一侧,身后还跟着其他几个鬼差。
见夕止出来,鬼差交头接耳小声嘀咕:
“谁说高岭之花不换衣裳的?”
“是啊,谁传的谣言,这不就换了么。”
死神知已倒是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不错,很合身。”
身后的人会意,不约而同的起哄。
鬼差也这么八卦。
夕止置若罔闻,瞟了一眼死神。
“你来寺庙干什么?”
“只许你来,我就不能来了?”
听送衣裳的阴差说,最近阳间有异端,想必他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寺庙毕竟属于佛家重地,以知已死神的身份,不能擅入,只得在此等候。
夕止并不打算停留,刚想走,却被知已拦住,“帮我个忙。”
她站得比他高一台阶,视线刚好与他平齐。
“没记错的话,前段时间我刚帮过你,耗费了不少心神。”
“再送你十件衣服。”
“你是在贿赂我?”夕止指腹在衣袖上摩挲,这衣裳的面料虽好,却总比不上原来那一件。人间有句话道是:“人不如旧,衣不如新。”
她倒是更喜欢原来那件旧衣裳。
知已上前一步,站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道:“你应该也不是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看你的模样是白跑了一趟,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
事情的确是有点怪,不过,她也不想淌这趟浑水。
“我巴不得清净一会。”若不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捆绑住了,以夕止怕麻烦的性子,能少一事,是一事。
“是么?”身侧人凑近些,目光不经意地扫向她的手腕,那里有一个类似泪痕状的血红色的印记,好像又淡了些。
“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替旁人着想,之所以会被亡灵召唤,替其完成遗愿,多半是出于无奈。我猜,你有恶业在身。”
“我们很熟?”夕止后退两步,略带警惕地看向这个脸色苍白,冷漠且穿的黑不溜秋的男人,补充道:“笑话,我这个人虽说不上有多善良,但也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你确定?”知已步步紧逼。
不确定,她受亡灵召唤的确不是出自本愿,就好好冥冥之中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操控。她这位游离在阴阳两界的闲散人士看似自由,其实备受桎梏,比死神这帮打工人好不到哪去。
“我听说,你忘了很多事,连自己为何出现都不知。”
“那又如何?我已经存在太久了,忘了很正常。”
不但忘了,甚至有时候,夕止也在怀疑,她或许真的是奸邪之人,才会不老不死,非人非鬼,替人还愿,还债度日。
“帮我这次,我替你查探缘由。”
“你?”夕止这话,颇有几分瞧不起死神的意思。
台阶下的那帮鬼差正欲替他们老大抱不平,就被来人打断。
“同袍,你还没走?”那两个穿汉服的姑娘从寺庙中出来,见夕止一个人站在大门口自言自语,照例同她打招呼。
夕止恍然想起,她尚未隐形。而死神一行人,活人是看不到的。
“打个电话。”她摸了下耳朵,假装那里面戴着耳机。
二人同她打过招呼就告辞了。
“她们两个不对。”
人没走出百米远,知已盯着姑娘后背喃喃道。
“两个大活人,有什么不对,你不会是看人姑娘长得漂亮,起了歹心?”
“气息不对。”
“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夕止刻意吸了两口气。
“有些气味,只有死神能闻得到。”
死神能闻得到的,只有将死之人。
“我倒是能闻到你身上的气味。”已死的腐朽气息。
那两个女孩面色如常,风华正茂,并不像是生病的人。
除非突生横祸。
“刚刚的提议,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提议?”
知已疑惑地看向她。夕止恍然,漫不经心道:“哦,年纪大了,见谅。可以考虑。”
年纪大?一行鬼差瞧着夕止这副不过二十左右的模样,又不约而同地收回目光,互相看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夕止的记忆力的确不大好,来自何处,存在多久,都已经忘了,但有一点她是记得的,那些记忆并非和现在的很多事一样逐渐忘却,而是忽然被抽空的。
夕阳西下,两个女孩正手挽着手,步履轻快地朝山下走去。恍惚间,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
冬日的大地一片枯白,微冷,极尽的日光透过惨淡的云层拉得老长,穿不透山间的浓雾。通往皇陵的云台上,一女子正迎着浅薄的夕阳起舞,她四肢纤长,腰间的衣带随着白色的衣袂翻飞,舞姿奇特,说是跳舞,更像是在布施一套术法。
“将军,我们莫不是见鬼了?”站在领头男子身侧的副将揉了揉眼睛。
“是人是鬼,上前看看不就知道了。”将军神情肃然,握住挂在腰侧的佩刀,领头上前。
“副将,咱将军外号鬼见愁,怕什么。”
副将瞧着已经远去的英姿飒爽的身影,将军年方二十一,却征战四方,替不周国打下了半壁江山,三天前刚攻下羲和国,如今却是连人家的皇陵都不放过。
人都说杀人诛心可怕,更可怕的却是掘地三尺,挖人祖坟。
“还不跟上!”鬼见愁厉声道。
副将忙率众人跟过去。
一行人到了云台,夕阳下跳舞的女子举于天幕的双手落回,侧身看向来人。
众人这才看清此人面貌,不是鬼,倒像是神,白衣似雾,清丽脱俗,仿佛不属于人间。
可这张脸却并不十分陌生,她和三天前,那个一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队伍,最后却死于将军刀下的凤氏巫女有几分相似。
“你是巫女?”将军凝眸道。
女子笑而不语,只是对将军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
身侧副将提防道:“将军,当心有诈。”
“一个女子,能把我怎么样?”将军伸出右手,示意身后队伍站在原地,独自上前。
在相距半步远的地方,将军停下,目光扫过女子身后的皇陵。
“你是这羲和国皇陵的守墓人?”
女子未答,她们凤氏一族使命就是守护羲和国,三日前,她母亲为羲和国战死,羲和国八百年风光毁于一旦,皇陵是最后的底线,也是母亲留下的遗命。
“我劝你,不要自不量——”将军眼中难掩轻蔑,话音却戛然而止,女子不知何时贴近,一根竹简正插在他的胸口。
“不要小看,女子。”女子笑中带恨。
将军拔刀刺向女子,一脚将其踹飞,竹简被连带拔出,心头血溅落到女子的手腕。
“将军!”
眼瞧着将军跪地,身后的士兵蜂拥过来。
鲜血从女子胸口涌出,对方的血掺杂着自身的血液染红了她的白衣。
她漂浮在半空,双手掐着手势,嘴中念念有词:以吾之力,护佑羲和皇陵;以吾之血,咒灭我族之人,永世不得超生。
这声音回荡在这山间,女子白衣浴血,恍若鬼魅,整个天幕都仿佛被染为红色。
人群中,有人呼喊道:“不好,是巫咒。”
还有人叫道:“将军!将军!”
女子撇了那人一眼,终耗尽精力,跌下云台。
他们的将军不会再醒了,她以自己的命为抵,护佑皇陵的同时,带他一同下地狱。
凤氏巫女向来只修白巫术,主善,多是为羲和国祈福,可她却施了两个咒术,一善一恶,触了她这一族的禁忌。
天光渐消,世间陷入一片昏暗。
***
“醒醒。”
夕止睁开眼睛,瞥见一张讨债似的脸,嫌弃地自动远离。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上山的台阶旁一盏孤灯仍亮着。
这里是寺庙,几个小时前,她答应帮死神一个忙,就留在这和他们这帮鬼差等天黑,竟然靠在寺庙的墙上睡着了?
不过,刚刚是做梦?在夕止有限的记忆中,还从没有做过梦。
“流口水了。”“讨债人”提点道。
夕止下意识地摸了下嘴角,一群鬼差笑出了声,她才恍然被骗了。
“死神也开玩笑?”
她板着脸斜睨了死神一眼,余光扫看向他身后,那群鬼差当即禁了声。
其中一个人提醒道:“听。”
像是受到某种鼓动,风铎声叮咚作响,越响越烈。
众鬼差仰头,寺庙的屋檐下风铎在巨烈地摇晃,其中一只竟砰的一下像灯泡一般炸裂了。
“这……”一鬼差惊呼。
“果然有猫腻。”知已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收回目光,看向夕止。
“别看我,看下面。”
寺庙前的台阶下,一群分不清是人是鬼的东西正如行尸走肉般晃晃悠悠地上来,刷地一下,寺庙的大门开了。
“是人是鬼?”身侧一鬼差问道。
“用勾魂锁试试不就知道了。”
“不行,若是离魂,经勾魂锁这么一下就回不去了。”知已及时制止。
“别看了,就是离魂。”夕止提醒,鬼差纷纷望去,这一群“人”是没有影子的,多半是睡梦中受某种牵引灵魂脱离肉·体。
非但如此,还有熟悉的面孔,白日里那两位和夕止打过招呼的姑娘亦在其中。
“怎么办?”其中一鬼差向知已请示。
死神本人也犯了难,他们的勾魂锁是负责勾魂的,可不负责送魂,这些魂魄若是沾了勾魂锁的边,想再活过来可就难了。
鬼差们看懂了老大的想法,鬼眼睛们纷纷盯着夕止。
离魂就要到大门口,尚且不知寺庙里有什么,这样大规模地离魂涌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夕止望向那扇门,里面黑洞洞的,犹如不见底的罪恶深渊。
“还能怎么办?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