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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话[曹丕x曹植]纯真年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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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植记得很小的时候,卞夫人就不管他们了。事实上曹操家事甚多,就算是荀彧帮着看也看不过来。于是在曹操征战天下、卞夫人自顾不暇的时候,相依为命的,就变成了年纪差五岁的兄弟俩。
曹操的后宫里通常是一大带一小,自给自足。曹丕领到的任务本来不是曹植,而是曹彰。但曹彰根本不屑于做后院那些诗书文章的事情,早就拎着大刀出去跟着爹爹抢地盘抢女人去了,曹冲还小,许昌城偷鸡摸狗架鹰猎鸟的事情就给丕植两兄弟全干了。荀彧每每跑来,看到两个孩子身上头上全是泥灰,气急之下也无可奈何,曹植总觉得他头上的白发都是给他们哥俩气出来的。
那时候曹植觉得曹丕是他的天。曹丕不过年长五岁,这在二十岁和二十五岁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可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和一个五岁的孩子之间,那简直就是半辈子的差距。曹丕做出一副哥哥的样子,装得像个成年人,而曹植也什么都听他的。后院的蟋蟀被逮得一只不剩,擦伤淤血也是经常的事儿,曹丕性格暴躁,却对这个弟弟分外细心,轻轻帮他吹掉伤口里的灰尘,束起乱了的头发。耳鬓厮磨、抵足而眠,也是家常便饭,晚上睡不着,曹丕就给他讲大象的故事,听得他咯咯直笑。许昌冬天下大雪,曹植体弱,穿得像个包子似的,脸上又冻得红彤彤的,乍一看就像包子上面顶着个苹果。曹丕担心弟弟,晚上就跑到他的被窝里给他暖床,兄弟俩拥着被子读书谈天。
曹植十五岁的时候喜欢一个女孩子,好像是夏侯家的小女儿,现在连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可是当初失恋的时候,曹植哭得就像天塌了一样。哭完了就喝酒,喝的满身酒气,一见曹丕忍不住,吐了他他一身。曹丕铁青着一张脸,曹植从没见他那么严肃过,好像失恋的不是他,而是曹丕自己一样。曹植抬起头,怯怯地看曹丕:“哥哥,你怎么了?”
曹丕一把把曹植拉到怀里,扯开他的领口,狠狠地给他擦身,全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连一个角落都不放过。曹植被他擦得全身通红,酒醒了一半。望着曹丕阴鸷的眼神,心里似乎明白了些,又不敢开口。
好在过了几天,兄弟俩复归平静,每日作诗写文,和王粲他们歌咏唱和,倒也快活自在。但有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们之间溢开了,就像装满水的杯子里扔进了块石头,石头虽小,打开的涟漪却一层层地晕开来,压不下去。
一天曹丕兴冲冲拿了一卷诗书回来,跟曹植说:“植弟,你看看,这是我刚搞到的蔡邕的集子,要不要一起看?”
曹植心下欢喜,扒着曹丕的袖子凑过去看,俩脑袋凑在一起,彼此都几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呼吸。
拿出一卷,恰好是蔡邕的《协和婚赋》:长枕横施,大被竟床,莞卷和软,茵褥调良……
曹植看得有点眼热心跳,抬头偷眼看曹丕。曹丕嘴抿得紧紧地,喉结 “咯噔”一声,仿佛吞下了什么念想。
粉黛弛落,发乱钗脱……
曹丕赶紧放下手中竹简,跟曹植说:“这篇不好,再换一篇。”
于是换成了《检逸赋》:
旷千载而特生,余心悦于淑丽,爱独结而未并,情罔象而无主,意徙倚而□□,昼骋情以舒爱,夜託梦以交灵……
“啪”地一声,两兄弟各执一端,几乎是同时把手中书简往桌上一扔,面红耳赤地端坐着,谁也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向对方的眼神。
过了彷佛有一世之久,不知道是谁先主动搂住了谁的脖子,谁攀上了谁的大腿,两个人的嘴唇像有磁力吸附似的紧紧黏在一起。带着一点点惊讶、一点点忐忑和一点点试探的狂喜很快变作了肢体上的表现,两个人身上都像着了火似的在对方的身上胡乱寻找欲望可以立足之处。他们交颈相缠,衣物扔了一地,都拼命似的把自己交给对方。
天雷勾动地火似的欢爱。
曹植记得自己后来把头埋在曹丕起伏的胸前,像鸵鸟把自己埋在沙中,久久不肯出来。他怕一抬头,世界便不再是他们想象的那个样子,伦常的禁忌、权势的争斗,都是他们纯真年代中最晦暗的涂层。
曹丕似乎有搂着他的脖颈说些安慰的话,似乎是永远爱,或者永远不分离之类的。曹植记得自己笑了,但仍是埋首在他的胸前。他相信曹丕爱他,可是他也相信,曹丕会离开他。
这样的事情后来他们又做了很多次,曹植贪恋于曹丕身体的温暖,每次都是把自己深埋在他的胸前,贪婪呼吸那属于兄长和情人的气息。每年冬天,曹丕总是先爬上床给他暖床,兄弟俩大被同眠,星光满天,直到曹丕被立为世子。
而今他仍然相信他们是相爱的,但这却改变不了少年时对命运的预感。尽管他明白曹丕给他出七步诗的题目是易如反掌,他在殿堂上仍然止不住地滴下泪来。他本来是不想哭的,但看见曹丕皇冠下的盈眶泪水时,他忍不住了。他从没有见过曹丕哭,在他心中,哥哥一直是最坚强、最有力量、最能保护他的那个人。
所以你看,他想,一个人离开另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方式。选择王位、选择婚姻、选择曹家的天下,怎样都可以。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算是亲兄弟,也只是脆弱若芦苇,不堪一击。
从相依为命到现在,不过十几年而已,他们却已经隔了半辈子,半个王国,半个世界。
他回到自己的府中,慢慢收拾行装,准备前往封地。后面有脚步声,他以为是仆人,说了句:“我不是让人别进来吗?”
“植弟,我的苦衷你不明白。”威严而低沉的声音,再不是当日少年模样。
他没有回头,不出声地笑了。眼泪一滴滴落在衣襟上,他自己也奇怪他还能正常地说话:“哥哥,你的苦衷我当然明白。我们是君臣,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不杀臣,臣已经感激涕零,哪里还有其他非分之想。”
这些话看着冠冕堂皇,其实倒也不是假话。只是他曹植,对曹丕,什么时候只剩下这么几句话好说了呢?
是在铜雀台上?是在父亲杀杨修的时候?还是在光阴一时一刻侵蚀着他们青春的时候?
“我……我不想让你走……”
曹植猛然回头,他看见曹丕目中也已经是泪光盈盈。他猛地冲上来跪下,抱住了蹲着收拾东西的曹植。他们的最后一次像第一次一样那样激烈,但那激烈与其说是冲动,不如说是告别。最舍不得的舍得了,最不能放手的放手了,从今而后,没有兄弟,没有情人,只有江山社稷,天地君王。
曹植第一次没有把头埋在曹丕的胸前。他站起来,系好了自己的衣带,像兄弟那样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哥哥。然后,毅然决然地离开。
曹丕怔怔地看着空落落的府院,那如同他空落的心。
第三十五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