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一只无脚鸟》三灭相

120、烦躁梳理

　　蒲钰接了水，把徐树励沾了血迹的脸擦干净了。

　　徐树励乖乖地躺在床沿，等着蒲钰用润湿的毛巾一点一点揩拭脸颊，但是嘴里没少嘟囔。

　　徐树励：“我不用你给我洗！”

　　蒲钰才不听，摁着徐树励的下巴，把他的脸擦干净了。

　　蒲钰：“口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被强硬要求洗脸的徐树励很生气，撇开脸，把眼睛藏在被子里，不想和蒲钰目光接触。

　　撂下一句名不副实的“狠话”：“我不喝！你走！”

　　蒲钰笑笑，他当然知道问也是白问，但他就是要问，骗徐树励几句“气话”来听听，怪好玩儿，怪有意思的，其他人还听不到呢。

　　蒲钰把燎好的水掺成刚刚好的温水，端到徐树励跟前，生病了的徐树励嘴巴特别犟，但是给他什么，他还是会乖乖地接下。

　　现如今，捧着蒲钰递过来的玻璃杯咕咕的喝着，扬起下巴，露出脖底，喉结滚动。

　　吵了这么久，确实也该口渴了，徐树励喝得很急，好些水顺着嘴边流进了衣领里，前几缕蒲钰没看见，后面几缕跟着淌下来的时候，他伸手去接，给徐树励吓到一激灵，差点没把自己呛死。

　　徐树励瞪他：“别碰我！”

　　蒲钰嗤嗤地笑：“好好好，不碰，喝完了，把水杯给我吧。”

　　徐树励乖乖递了过去。

　　蒲钰收了杯子，顺路把厨房简单收拾了一下，再回去时，徐树励已经重新团回被子里了，缩成一枚只露出几搓呆毛的团儿。

　　蒲钰站在徐树励的床边，静静地看着。

　　徐树励听见蒲钰的脚步声靠近，没听见脚步声远离，就知道这家伙还在，在意的道：“你走吧！我睡觉了！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我睡一觉就好了！”

　　蒲钰没有说话，沉默良久，轻轻地问他：“树，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你起来吃。”

　　徐树励下意识的想起自己最爱吃的“海鲜面”，鲜美顺滑的汤汁，夹一大筷子面线总有小小的花甲肉藏在里面，徐树励恨不得一天三顿吃这个，但是有时候实在是太忙了，到了饭点儿，还是先照顾妹妹的喜好比较好，所以他总是想着。

　　想着也不错，起码证明他并不是那种极度利他、忠于自我感动是的付出的“蠢货”。

　　他也是有自己的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爱好的。

　　算了，还是别麻烦别人了。

　　况且，蒲钰也不一定能做的出自己平时吃的那个味道，如果味道比不上自己做的，让蒲钰觉得委屈了，自己还要费心力来安慰。

　　想想就怪累人的。

　　算了。徐树励翻了个身，把自己整个藏得更严实了：“我不想吃！我睡觉了！我不吃饭！你忙你的去吧！”

　　好了，我知道树想吃什么了。蒲钰笑笑，安静地退了出去，轻轻扣上了门。

　　“啪嗒。”

　　听到那一声没有回应的关门声，徐树励就开始后悔了。

　　后悔自己怎么这么暴躁，蒲钰对自己这么好，他生病了处处将就自己，他倒好，不领情，还不礼貌，骂骂咧咧的，就和全天下的人都欠他一样。

　　一开始纠结，脑子就开始闷闷的难受，气也上不来了，徐树励又在下意识地憋气。

　　徐树励只好张开了嘴，口鼻并用，企图让自己舒服一些。

　　想想该怎么办，想想该怎么办，怎么挽回一个对自己很好的人，怎么挽回对珍惜自己的人的恶言相向，活该，活该，活该，怎么挽回？怎么挽回？我为什么要那么说他啊？我怎么想的？我什么都没想，我只是难受，我只是难受，但是，难受就可以对这么好的人“拔刀相向”了吗？能吗？我真是个畜生，啊，啊，呜呜，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越想越累，与其说是在思考对策，更不如说，徐树励只是在不厌其烦地责备自己。

　　这是他一向熟悉的“行为模式”。

　　这是一种只有“困境”绝无“出路”的“作茧自缚”。

　　太累了。

　　徐树励的鼻子深处还有针戳的刺痛，一阵一阵。

　　头是晕的，身上的神经游走着留下触碰不到的坠疼，像是一个满身破洞的娃娃，正在接受奶奶的缝补，左一针，右一针，被针脚笼起来的皮肤，啪的一下，和针线脱离，疼痛像水面的涟漪一样，荡开，又在下一个地方浮现。

　　太累了。

　　徐树励眼睛滚烫，浑身滚烫，却蒸出了一身腻歪的冷汗，滑溜溜的，两片贴在一起的皮肤稍微分离就粘蝇板一样恶心的要死。

　　徐树励觉得自己像是扣在蒸锅里的一条可悲的“臭鳜鱼”，他干脆一动不动。

　　太累了。

　　徐树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下来了。

　　徐树励是被窗户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醒的。

　　“哎——”

　　徐树励轻轻叹了一口气。

　　每次这样，都会不情不愿地给自己扔下一个大的“烂摊子”。

　　徐树励睁着眼睛，平静地躺了一会，手伸进枕头底，摸出手机，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喂，妈。”

　　电话那边窸窸窣窣，半晌儿后，终于出现了人声。

　　妈妈：“你交代我的那些事，我都给你弄好了。”

　　“好，谢谢妈妈。”

　　妈妈：“嗯，知道就好，下次把时间规划好，别关键时候着急忙慌的。”

　　徐树励瞬间头皮一紧，心想，我怎么知道今天会生病，鼻子会突然哗哗冒血，止不住，难道生病会看我规划好的时间吗？

　　但是，徐树励没心情和她吵吵，只好“嗯”着。

　　徐树励：“知道了。”

　　妈妈感慨起来：“多大的人了。”

　　徐树励失望地回着：“嗯，知道了。”

　　妈妈语气变得厌烦了起来：“别光知道了知道了，得记到心里去。”

　　徐树励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嗓子眼冒出了一股咸咸涩涩的感觉，像是什么喜欢分泌奇妙味道的蠕虫，探出柔软细长的触角，从他的喉口爬了出来。

　　徐树励无力地道：“好。”

　　徐树励：“月梢前几天回家……”

　　妈妈：“啊，她啊，她也就中午回来吃个饭，吃完就走了，我记着你说的呢，她现在关键时候，要吃好，我把冰箱里存的那些冻得邦邦硬没舍得的鱼肉都做了给她吃了，还有你之前买的那条鲳鱼啊，你爸专门给它红烧了，结果她夹了两筷子就不吃了，她走了以后，可把你爸气得够呛。”

　　鲳鱼……

　　徐树励记得自己当时就说过，徐月梢不喜欢吃鲳鱼。

　　烦了，一点也不想解释什么了。

　　徐树励：“妈，给你们买的东西就赶紧吃，天天放冰箱里冻着，算什么好，好东西都动坏了。”

　　妈妈也不喜欢听人数落自己，语气变得不耐烦了起来：“知道啊，我又不傻，主要是，我和你爸平时也吃不了多少，你也知道你爸，饭点饭点吧不和我一起吃饭，天天就吃他那个不放油水的绿色养生餐，把自己的命看得比天大。

　　“我饭点做了条鱼吧，想着和他一起吃，他不，等到他开始吃饭了，看着我吃东西还剩，就要骂我，说我净给他吃剩饭，你评评理，小树，我是要给他吃神剩饭吗？我叫他吃他也不吃啊？而且，他也不在饭点吃饭啊，我一个人吃，又怎么可能全吃的完？肯定会剩下啊？我也没求着他吃啊？”

　　徐树励一听他们俩的破烂事就脑袋疼。

　　小时候，徐树励和张凤慧关系比较近，张凤慧每次和他讲徐国祥的“无理取闹”，徐树励总会跟着着急上火，觉得他爸可真不是个“东西”。

　　长大了以后，逐渐了解了徐国祥眼里的张凤慧，以及他们俩分别的口癖和习惯，徐树励就谁也不偏但了，因为他们俩各有各的“不可理喻”，各有各的“有病之处”，都不怎么好。

　　唯一可圈可点的一点儿，也就表面功夫做得还算说得过去，即便两个人二十多年了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相看两厌，还在不离不弃地互相耗着对方，也算是，不容易。

　　唯独苦了他和徐月梢就是了。

　　徐树励不知道回什么好，也不想多管，只能敷衍着“哼哼”两声就算了。

　　妈妈：“算了算了，你们懂什么，没什么事了吧。”

　　徐树励：“没了，挂了。”

　　嘟嘟——

　　真累啊，家里待着真累。

　　徐树励举手机的手扑通一下，跌进被子里，他又瘫了一会儿，感觉口有点渴了，爬起来，穿鞋，出去找水喝。

　　然后，就闻到了一股热气腾腾的海鲜味儿，厨房里传出来的。

　　徐树励疑惑地走进厨房，一只锅架在天然气灶台上，扣着玻璃盖，打开一看，竟然是面条、是海鲜面。

　　徐树励突然想起来，蒲钰问自己有没有想吃的这回事儿。

　　蒲钰竟然真的给他做了……

　　徐树励心里一阵触动，像是被人一把抓住了。

　　徐树励：“小钰……”

　　他下意识地扭头，往客厅里找，但是客厅里没有人在，苗苗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徐树励登时心里空落落的。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事了。徐树励看着那一锅海鲜面，有点无所适从。

　　他有点不敢吃了，心中浮现出想要把它整锅倒掉、冲下马桶的冲动。

　　他不配吃。

　　这时，阳台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儿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苗苗。

　　徐树励抢似的拧头过去。

　　两个人对视。

　　蒲钰头发有点乱，头顶还插着一根鸟毛，他和怀里的苗苗都一脸尴尬的看向徐树励。

　　徐树励走过去：“怎么了？”

　　蒲钰：“树，你睡着的时候，我想着开开窗户通风，结果把阳台窗户的纱窗也打开了，不知道为什么，窗户外面怎么有那么多的鸟，飞进来好几只，苗苗看见了就想去抓，我不让它抓，我们仨就打起来了。”

　　蒲钰委屈地低下头，亮出自己的一条胳膊：“树！树！你看啊！我这胳膊被这死猫挠的！都是血印子！！可疼了！！”

　　怀里的苗苗一听被陷害了，登时不乐意了，喵嗷！一声就跳了出来，徐树励眼疾手快，一下就接住了。

　　蒲钰也跟着凑过来蹭蹭：“树！你别抱它了！！我好疼啊！！”

　　徐树励帮他挑走了头发上的鸟毛：“鸟呢？”

　　蒲钰温顺地被摸头：“放走了，那么野的野鸟，偏偏往人窝里扎，真搞不懂。”

　　徐树励：“是你给我做的面条吗？”

　　蒲钰眼睛亮晶晶的：“是啊是啊！我找了五星级酒店的做法呢！可能和你做的味道不一样，但绝对不难吃！刚做好没多久，面条还没坨呢！走走，我去给你盛！”

　　蒲钰拉住徐树励的手腕，突然想到了什么：“树，不会是刚才的动静，把你吵醒的吧？”

　　蒲钰斜了一眼窝在徐树励怀里怡然自得的苗苗，用食指使劲戳了戳它的毛脑门：“都会怪它！！”

　　徐树励笑起来，挽起蒲钰的胳膊：“没有啦，是我自己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