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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琰的婚期定了。
自从赵府的长公子几年前死于西征,丞相府已经多年不闻喜讯,而今消息传出,雍京震动,一时间登门送礼贺喜之人络绎不绝,往来的车马堵得赵府私邸周围几条街巷水泄不通,住在附近的人家几乎每天都可以听见府门外的喧哗人声——不是某家贵府的车架冲撞了另一家的牛马,就是不得不步行一程的贵人们之间彼此寒暄问礼,从清晨便开始,直到宵禁时分才能止歇。半月前天子生辰,免了一夜的宵禁,那一晚直到下半夜,京城的一角天色发红,连宫禁之内都清晰可见,太常府起初还以为天有异象,星斗下凡,测算完一番日月星气,正欲向天子报喜,后来才知道那是丞相府的方向,连夜拜会的车马仪仗点起的火光足足染红了小半个雍京。
有好事者打听是哪家千金有幸觅此佳婿,四下问过一圈,答案很快就出来了:是廷尉卿何戎家的女公子。
赵丞相与何廷尉相识半生,私交甚密,如今又互为婚姻,便有人说,真是天作之合,足可为世代之好。
可在稍知道内情的人看来,这又颇有些蹊跷:何戎素无妻眷,连个承爵的儿子都没有,更没听说有个可以嫁人的女儿,嫁的还是赵家的幼子?
但无论是疑惑还是流言,都只能统统烂在肚子里,总归这件事是确凿无疑的:婚期定在九月廿六,新妇是何家的千金。
何家又哪有什么千金。
年初赵琰出使位处东南的几个藩国,初夏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人,领进赵府见过夏晴之后,就说要娶她。
那女子生得极为美艳,望之则喜,夏晴又一直偏爱幼子,见过之后就说:“既然带回来了,那就纳了吧。难得你动心。”
赵琰却正色说:“我是想娶她为妻。”
夏晴知道这个小儿子平素里跳脱不羁,数次与他谈起婚事都躲闪开,如今领回家一个南边的女子,开口就是要娶亲。她不由笑了:“小子胡闹,婚姻又不是儿戏。无媒无聘就把人带回来,哪里是娶亲的礼法?她姓甚名谁,年纪几何,籍贯郡望何在,又是谁家的女眷?这些都不知道,说什么娶亲。”
赵琰倒也老实,微笑着看了看身边的女子,回答母亲说:“今年上巳我人在珥离,我去江边踏歌,和她相遇……”
珥离是南边的一个小国,民风乃至语音都和平朝相去甚远,但此地有两样特产:善鸣的金雀,还有美人。
夏晴已经微微皱了眉头:“她是哪位贵人的千金?”
“我和她踏歌相遇,心意相合,不愿有须臾的分离,我决心娶她,但既然奉旨出使,归期已定,所以先带她回雍京……”说到这里他又神色柔和看一眼身边人,继续说,“她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兄长,也已经成了家,我带她回来,她哥哥是知道的……”
“荒唐!”
夏晴用力击案,不仅赵琰吓了一跳,连那个平朝官话说得费力的女子也清楚地看出她的不满,勾下颈子,又悄悄地牵了牵赵琰的衣袖。赵琰一时也顾不得母亲的愤怒,侧过脸轻声说了句什么,不着痕迹地把人挡在了身后。
夏晴一生养尊,不愿在外人面前忘情,但看着眼前的儿子和他身后的女子,心头还是火起,挥了挥衣袖说:“我们母子絮话,领她别处去。”
赵琰也知道有她在场对此时的事态非但无益,反而有害,点点头,用珥离的方言和她交谈几句,这才招下人进堂,领她去别处暂歇。等堂上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夏晴这才再开度开口:“这门婚事我不许。”
她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决,毫无转圜余地。赵琰从来是不怕母亲的,听到这个倒也不着急,反而笑说:“母亲,我喜欢她。何况阿阮已经有我的骨肉了。”
“我见犹怜。我知道你喜欢她。你从小做什么都没常性,连养个雀儿三五天就散了,如今却把人带回来。我并非不容她,养婢,纳妾,这都由你,惟独婚姻一事,绝无可能。”
赵琰膝行几步,到来夏晴跟前:“母亲嫌弃她哪里?容貌不正?性格欠佳?总归是要有个道理吧。”
夏晴还是蹙着眉:“不般配。”
“若是家世……母亲觉得谁家的门第般配,我登门相求,请阿阮从他家出闺就是了。”
他对答得流利之极,显然是已经反复思量多次预先演练好无数应对的法子。夏晴明知如此,还是不肯松口,又冷淡地说:“话也说不好,怎么能娶?”
闻言赵琰又笑,语气里已经有了几分俏皮:“啊呀,畅之的夫人连话都不会说,还不是夫妻和顺伉俪相得得很么。我要去问问李夫人,看她是怎么准畅之娶的。”
畅之是许沂的表字。夏晴没想到反而给小辈抓了个话柄,愈是不快,懒得和他多费唇舌,复又摆手说:“去,去,净知道油嘴滑舌,不要和我胡搅蛮缠,你去问你父亲,他若是准了,你就娶吧。”
赵琰从来就怕他父亲,夏晴本以为话说到这份上,他断不至于为了个藩国的女子去找赵昶,多少能抵挡一阵,到时候等他这份热切劲头过去,再给他觅一门合适的亲事,至于到时那阮姓女子是去是留,那都无足轻重。可她却没想到,赵琰不仅去见了赵昶,赵昶还答应了。而且听完事情始末,他就给了一句话:“那就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