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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纠葛的起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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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玖儿会走进这家客栈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然九年的国公府小姐生涯让她对长安的熟悉程度几等于无,但清晰的前世记忆,还是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贫民区人流复杂,三教九流之地虽然有危险,但也能很好的混淆别人的视线。
程玖儿并不是傻子,程处默六年来悉心的栽培说明了对她的重视程度,她这样出走,肯定会有人追来寻找。她也并没有真的以为凭自己学了几年的三脚猫功夫,能够逃出国公府的视线。就算退一万步说,真的没人找她,凭她一个九岁的弱女,即使是大唐盛世,也很难顺利的活下去。更何况,对程家,她也并不是毫无感情。
这次,她其实,只是想躲到没人的地方,好好透口气。
这种心态下,程玖儿选择的这家几乎看不见招牌的破旧客栈,真的是毫不起眼。
不起眼到,程玖儿进来的时候,空荡荡的客栈一楼大堂,除了唯一的掌柜,唯二的店小二,一个客人也没有。
这也是干瘦掌柜会对程玖儿这么个不起眼的孩童如此热情的缘故。
可偏偏,这会儿,这个不起眼的客栈,竟然又进来了几个人。
最先进来的,是三个粗豪魁梧的持刀大汉。
“掌柜的!死哪里去了?这他娘的鬼天气!竟然雪下个不停。”三人中面相格外凶恶的中年人大咧咧的叫唤着,一边进门,一边大力的跺着脚上皮靴的雪水。
另两个汉子虽然也是满脸厌烦的抖着斗篷上的雪花,但另一只手,却一直合力抬着一只看似沉重的楠木箱子,片刻也不松手。
“呦,我的爷!这大风雪的,要不要上壶女儿红暖暖身子?!”干瘦掌柜殷情的帮忙拍打着凶恶大汉身上的雪花,热切的招呼。
“什么女儿红!给爷上壶烧刀子!!再来五斤卤牛肉,十个馒头!”凶恶大汉一边享受着掌柜的服侍,一边不客气的呼喝。他身后的两个汉子显然见惯这样的作风,只是默默跟从着,片刻不松开手中的楠木箱子。
“听见没有?!还不快去!!”干瘦掌柜媚笑着,亲自给这桌儿大汉斟上热茶,转过头,却极凶悍的呵斥店小二小卓。这个倔强少年也不吭气,默默的走进后院,仿佛已经习惯这种待遇。
程玖儿虽然低着头,还是小心的看了下这桌人。然后,将脑袋低得更低。她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莫过于躲进房间。不过掌柜的显然没时间招呼她,主动要求更会惹人注意。
那几个大汉也狐疑的盯着玖儿看了几眼,再着重对程玖儿抱着的大包袱打量了片刻,这才收回目光。
“掌柜的,给我们哥儿几个两间上房!!”
“是!是!爷,我这就给您预备着!”
“另外~~~”三个大汉淫邪的对视了几眼,嘿笑着说:“给爷几个去馆子里找三个妞儿来!!价钱不是问题!!”
“这~~~~”一片□□中,掌柜干瘦的脸皱成了苦瓜。
“怎么!!你怕银子扎手!!!”凶恶大汉眉头一皱,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的小元宝丢在桌上,咕噜咕噜滚出一片银光。
干瘦掌柜贪婪的看了眼,却还是无奈的搓着手。“几位大爷,小的只是个客栈掌柜。咱们这片儿虽然也有两个馆子,可人家姑娘不出台啊!!再说,再过几刻就宵禁了,就是人家肯,也过不来了!”
凶恶大汉面色一冷,一巴掌拍在桌上的几把大刀上,几乎就要拔身而起。干瘦掌柜一个哆嗦,就连隔几张桌子的玖儿也感受到那种凶厉的匪气。
旁边默不作声的一个汉子却忽然一手搭在凶恶大汉的肩膀上,小声的安抚了几句。
程玖儿尽力竖起自己的耳朵,只听到短续的几个字眼。
“......耽误大事......等到了......泻火!今儿将就......什么人不成!”
脑袋里略一考量,程玖儿不禁感到一阵恶心。想不到才离家门,就遇到这般色欲熏心的恶人!
这会儿,后院的门帘再次掀开。却是店小二小卓,端着一盘酒菜出来。不过,他却是先走到程玖儿桌前,将一碗阳春面搁下,才再去招待那桌恶客。
这离家的第一日,程玖儿一直胆战心惊,天气又是雨雪靡靡,一直无暇顾及吃喝。在这破败客栈中坐了会,人不只没有暖和起来,身上薄薄的雪花反而化成了冰水,带着寒气浸入里裳,就连套在粗陋布靴里的小羊皮靴子也浸得湿漉漉的。现在看到热腾腾的面条,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的就要大快朵颐。只是刚刚一筷子伸进碗中——程玖儿就愣住了。
长安的阳春面是这样的?表面看上去清汤寡水只用葱花点缀的面条,份量实在不说,面条里竟然还藏了两个金黄的荷包蛋!
十文钱的阳春面啊。
程玖儿冻得冰冷的心慢慢漾出暖意。
任眼眶中莫名的水珠跌落汤碗,不去理睬,只是专心吃着这碗不一样的阳春面。耳朵竖得老高,却是有了明确的目标。
那桌恶人几斤黄汤下肚,嘴里不干不净的呼喝起来。店小二小卓来来回回几趟,算是将他们伺候利索了,终于得空带程玖儿去客房。
这间房很不起眼,就在一楼后院的转弯,应该是紧挨着厨房,可以闻到淡淡的炊烟。
“这间房虽然在一楼,却并不潮湿。褥子也是刚换的,被子要是不够暖,柜子里还有一床。要是还不够......”店小二小卓语气冷漠,表情平淡,说话的字里行间却透着暖意。“茶壶里是刚换的热水。等会儿我给你送洗漱水的时候,再给你送床被子。”
“谢谢你,小卓哥哥!”程玖儿对这个外冷内热的店小二少年极有好感,主动拉近了彼此的称呼。
单薄少年静如止水的表情为之一怔,冷漠的双眼忽然寒如冰雪,毫不客气的逼视着程玖儿的眼睛。
程玖儿却毫不害怕的璀然一笑,反倒更上前一步,故意慢腾腾的伸手去抓少年的衣袖。国公府长大的孩子对所谓的气势早已免疫,察言观色的本事更不一般。
虽然脸上抹了黑灰,程玖儿的手却依旧保持着干净洁白。当这双细白如瓷的小手如愿的抓住少年粗糙的衣袖,女孩眼睛顿时闪耀出喜悦的光芒,忍不住撒娇的扯住衣袖轻摇。
“小卓哥哥,玖儿虽然脸上很脏,却绝对是好孩子!你不会嫌弃我吧?”
单薄少年脸上的冷色已经渐渐敛去,听了这爱娇的痴话,终于露出一抹微笑。“玖儿是吗?傻女孩,这世上同类相轻的事已经太多,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程玖儿欢快的笑容顿了顿,小手将少年的衣袖抓得更紧,嘴巴里带点不依不饶的味道嘟囔:“既然是同类,你就更不能不理我~~~”
一个少年,一个孩子,明明只是初见,却奇怪的产生了一种情谊。这种情谊也许很脆弱,只是一粒尚未发芽的种子,但只要花时间心力照料,也有长成参天大树的可能。
很多年后,两人回顾当初,都觉得不可思议。
也许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很难用道理来解释。
如果一定要找一种道理来解释——只能说,那一年的雪下得太大,迫使冬天的小兽,不得不和同类,偎依取暖。
长安宵禁的钟鼓声在这个寂静的雪夜传的格外响亮。却依旧掩不住长街的马蹄声。很多夜游的寻欢客,要麽就昼夜狂欢,要麽就赶着鼓点回家。却还是往往有赶不及的,就只有随便找家客栈留宿了。
就如同此时走进破败客栈,鲜衣怒马的白衣公子。
他也许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还只是个少年。但金冠玉带,白衣貂裘,加上腰间佩戴的,装饰意味多过实际用途的金色长剑,倒有种豪富之家的气派。
尤其是,他还带着一位红袖罗裙,家姬模样的美貌侍女,更显贵气。
店小二小卓还是一如既往冷漠的招呼客人,干瘦掌柜却眼珠子一转,开始劝依旧牛饮的那桌恶客回房歇息。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白衣公子显然教养不错,微微露出一个笑容。但他身边的家姬却颇为不屑的掏出丝帕捂着口鼻,傲慢的抢着说:“没眼力的东西!这时候当然是住店!最好的房间,最好的酒菜。虽然量你们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一边说,一边不耐的甩着手中精致的绣花丝帕。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位美人,即使嗔怒不喜,依旧颜色动人。
店小二小卓平淡的面色却丝毫未变,习以为常的将两位娇客领到一张桌子。
“两位稍等。”然后转身准备去收拾客房。
却在这时,另外一桌却有了骚动。
“老东西,嫌爷碍着你巴结贵人?信不信爷能让你以后再也见不着任何人?!”显然喝高了的凶恶大汉不满的拍桌而起,超大的嗓门,就连本已准备就寝的玖儿,也小心的自窗户里弹出头来。
程玖儿的房间位于后院灶房一侧,本是杂物间。房间里的窗户正对着客栈大堂,被楼梯掩盖着,竟是个极好的偷窥场所。